风起凉州 -- 第二章 故事从这里开始
中原的百姓都说，那年的夏天来得比往年要早，也显得更为炎热。还没到四月，燕国的人们已经纷纷换下了春装，穿上薄衫。
虽然人人盼着下雨，可偏巧近来都是万里无云的日子，今天倒也不曾例外。皲裂的大地上，伫立着一座气势雄伟的城池，它便是北燕的京都——大梁。
北燕的皇宫建在大梁的正中，占据了整个城池几乎四分之一的面积，大气磅礴的建筑群中随处可见猛兽凶禽的元素，尽显北燕雄武之姿。
此刻，那些金灿灿的屋顶正反射着炙热的阳光，伫立在各处要口的卫士浑身湿透，却宛如长枪一般锥在地上，纹丝不动，空旷的皇宫里，仅有几名办差的太监正擦着汗，小跑着穿行于各处宫殿。
按理说，这样的日头，贵族老爷们都该是在家听听小曲儿避避暑的。可北燕的皇帝偏偏就没闲着，此刻的姬秀武正在几名近侍的簇拥下往大极宫走去：只见他穿了一身明黄色便服，头顶仅以虎皮小冠为束。白皙红润的面庞上，深紫色的双眸华光流转，仿佛能够降龙伏虎，不怒自威。
燕帝虽已年过半百，却是龙行虎步，身姿矫健，而身旁撑伞的小太监苦于身形瘦小，只能一路小跑才勉强能帮燕帝遮住日头，此刻早已是汗流浃背。
小太监只觉得两眼发昏，他满怀希望地往前看了一眼：还好，大极宫已经就在眼前。
白玉阶上，朱漆的大极宫气势磅礴，而仙风道骨的海蟾尊者穿着一身太极道袍，手执一柄素白拂尘，正在烈日下微笑凝视着自己这一行人，那灼热的气温似乎对他并无一丝影响。
燕帝显然也看到这一幕，他面上流露出平和的微笑，三步并作两步加速往前走去，很快便走出了伞中的阴影。
“哈哈哈哈，看来国师已然算出了朕会来访。”燕帝走了半天，头上不禁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实乃陛下身具神龙之气，一举一动皆有煌煌天威，贫道不过会些闻风辨气的粗浅把戏而已。”李海蟾让开了正门，迎燕帝入宫，同时向身旁的小道童吩咐道：“清风，去打一盆凉水来给陛下擦擦汗，另外，再拿一颗避暑的丹药给后面的小公公。”
“是，尊者。”
话音刚落，那两眼昏花的小太监竟应声而倒，显然是中了暑，幸好两旁侍卫反应得快，当即一左一右扶住了他。众人早知这海蟾尊者未卜先知的名头，此刻亲眼一见，俱是心服口服。
燕帝随着李海蟾进了大极宫的主殿，先是虔诚地参拜了三清祖师像，才与李海蟾去往后殿相谈。
不消说，上好的茶水已然备好，燕帝饮了一大口，道：“国师既算准了朕会来，想必也知道朕的来意了。”
“陛下为天帝之子，贫道即便法力通玄，也不敢妄自揣度。”李海蟾拎起了紫砂壶，给燕帝续了一杯茶水。
“呵呵，国师何必过谦。”燕帝摆了摆手，他见惯了这些为官之道，当然也了解臣子们藏拙的心理：“朕这几日陆续收到六州奏疏，具言治下百姓和睦，庄稼长势良好。看来今年秋天各地都会迎来丰收。”
说到丰收二字，燕帝绚丽的紫瞳神采奕奕，拿起茶杯又饮了一大口。眼神灼灼地看向了李海蟾，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
李海蟾微微一笑，将茶水加满，接着闭上了双眼，身体微微依靠在椅背上，气定神闲地歇了片刻后，说道：“臣这几日夜观星象，见北方星宫主星熠熠生辉，周边辅星璀璨夺目，有入主南方星宫之势。”
“哦？”燕帝闻言，捋须作沉思状。
“陛下既然心意已定，何不早做打算。”李海蟾半眯着眼，高深莫测地说道：“再险峻的天堑，也只是人心中的一道坎罢了。兴和已暮，昌武当兴。”
燕帝闻言双眼一亮，抚掌道：“国师一语惊醒梦中人也！”
“陛下有要事在身，臣便不久留了。”李海蟾微微一笑，竟是对大燕皇帝下了逐客令。
而燕帝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此处，辞别了李海蟾后，他移驾澄心殿，并召见了当朝宰相莫智渊。莫智渊已然六十出头，除了宰相的身份，他还是当今太子的岳丈，凭着这层关系，莫智渊一直深得燕帝信任。
澄心殿乃是燕帝平日修仙问道的居所，内中供奉的神像比大极宫各殿加起来还要多。莫智渊入了殿中，见燕帝正盘膝而坐，左手包右手，两手心向内，左手大指掐右手子纹，右手大指掐右手午纹，正是结了一个标准的太极印，不禁心下黯然：他通读圣贤经典，对寻仙问道的迷信之事向来反感得很，只可惜历代帝皇无不衷于此道，直谏也是徒劳。
正感悟太虚的燕帝五感清明，听到莫智渊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传入耳中，不由一叹：“莫相年事已高，平日应以身体为重，繁杂事务，大可交给年轻人去做。”
“老臣参见陛下。”莫智渊恭敬地行了大礼。
“坐。”燕帝睁开紫眸，温和地一笑。
君臣二人面对面坐定，燕帝道：“莫相，朕今日去了一趟大极宫。”
莫智渊低垂着双目，静静看着眼前的地砖，片刻后问道：“陛下可是有意南征？”
“哦？莫相也学了国师的未卜先知了吗？”燕帝微微诧异，不由一笑。
莫智渊淡然道：“陛下是我大燕国数百年来最圣明的国君，自继位至今十六年，各州仓禀殷实，百姓富足，更推行了胡服骑射，让大燕国国力日盛；反观南楚这些年，上下一片靡靡之音，官与民争利，将与士畏死。陛下此时提出南征，正当天时。”
当然，莫智渊还有一点没有说：姬秀武正值壮年，再过几年可能就没有雄心壮志去建立这不世之功了。
燕帝听了莫智渊如此肯定，自然是龙颜大悦，不觉间紧握的右拳狠狠往膝盖上一敲：“好，既然莫相也属意南征，那么朕就定在今秋丰收之后挥师南下，御驾亲征！”
“陛下圣明，不过西北凉州民风彪悍，豪强林立，士族倨傲，虽然凉州刺史孔孝言治理有方，却也仅仅是保持表面上的平衡。南征之前，或许应先进行一次北巡，一来安抚地方，二来也可震慑豪强。”
“唔。”燕帝捋须沉吟片刻，站起身来，道：“莫相所言甚是，刚巧近来天气酷热，朕便带着众臣往平阳县的避暑山庄去快活一段时日，留皓羽在大梁监国，说起来也该锻炼锻炼他了。”
“陛下圣明，如此，臣告退。”
莫智渊刚起身，燕帝却道：“诶，谈国事时你是朕的莫相。这国事谈完了，你便是朕的亲家公。朕方才已吩咐御膳房备了素宴，且留下陪朕小酌！”
“奉天承运，吾皇诏曰：‘天星异动，福泽大燕，朕感念上苍恩德，改年号为昌武。另，为保北境昌平，朕决定于三日后起驾北巡，由太子留守大梁监国摄政，钦此！’”
这个世界，有光，就难免会有阴影，圣旨颁布的当晚，几名身份显贵之收到了秘密的传书，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府邸，三更半夜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宅院。
月光下的宅院内杂草密布，显然是许久无人居住。把守院门的小厮戴着森冷的黑铁面具，到访之人也戴着森冷的黑铁面具，面具的末端伸出一截，恰好轻轻抵住了喉咙，让戴面具的人声音也变得陌生。所以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谁，谁也不知道谁是谁。
因为没法分清主次，众人也就随意在屋中找了位子坐下，不同于往日单线联系来完成任务，这还是第一次众人集聚会议。不少人都猜到，今天的集聚与白天的圣旨不无关系，昏暗的烛光下，坐在左侧最外围的的男子甚至已经在用手指抠着身上的布袍。
在这不安的气氛中，一名戴着紫色面具的男子从内屋中走了出来，坐在了主位上，显然，他便是这场会议的主事者。
“诸位。”为首之人一开口，那沙哑得带着金属质感的嗓音顿时让在座众人心中觉得浮躁不安。
他究竟是谁？这个困惑了在场众人无数遍的问题再次浮现在每一个人的脑海：是谁，有如此胆魄？是谁，有如此野心？是谁，有如此能为？是谁？究竟是谁？
昏暗的烛火，冰冷的面具，你是谁，他又是谁？我将会是谁？无数的问号最终只能化为无用的担忧存在于众人的心中。
不待众人多想，暗枭再次开口：“姬秀武即将北巡，我们的机会来了。”
他的语速虽然缓慢，但那平静之后的疯狂却是难以掩藏的。
“嘶。”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虽然在场的大多是老陈之辈，但一听暗枭此言，还是不由得心生惊惶，个别人甚至手心手背都冒出了细汗：他，终于准备翻牌了吗？
“今日，是我们第一次会面。”戴着紫色面具的男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希望也可以是最后一次，相信你们也是这样希望。”
众人不禁点了点头：确实，天子脚下，这样的见面方式太过危险，一旦被谁看穿了自己的身份，那等待自己的下场简直是不敢想象。
“你们都不是迂腐之辈，以我掌握的消息。哪怕姬秀武在位一日，对你们来说都会有致命的威胁，除去他，是你们唯一的出路。我虽已布下杀局，但为了防止功亏一篑，还需要你们的通力配合。届时，我将以暗枭印记为标志，与你们进行联络。”
“暗枭大人。”那个一直在抠着衣袍的男子强自镇定，冷冷问道：“我们如何敢肯定，您在除掉陛下之后，不会卸磨杀驴。”
“陛下？呵呵呵呵！”沙哑地笑声从暗枭的面具下传来：“侯爷，到了现在，你还没有觉悟吗？”
一声侯爷，将黑铁面具下的一张脸吓得煞白，双手更是不由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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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那个李海蟾，真是个厉害的人物啊！连陛下都佩服他！呵呵……”想起那个神叨叨的大燕国师，我竟有些想笑了。
“狄……狄大人，你……你就是当时的……当时的那个小太监对不对！”世新听得神采奕奕，他每次都喜欢将我和故事中的某个人对号入座。
我黑着脸说道：“世新，太监呢，是不能有老婆和小孩的。你还小，暂时就不跟你详细解释了。等我说到自己的时候，会告诉你的，所以你不要乱猜了，好吗。”说道最后，我用恳求的目光看向他。
“哦。”
世新见自己再次猜错了，心中不禁有些失落，低声回应。我微笑点点头，继续开始说了下去：
“那个时候，大燕国力是十分强盛的，可是潜藏在黑暗中的力量还十分隐蔽，隐蔽得连一丝一毫的迹象都看不出来，给这次北巡平添了许多变数，也就有了接下来的那些故事。那时候的太祖陛下，还是一名刚刚束发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