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八章 夫子求
李然出了院门，回头望了一眼这个不起眼的小院落，一个天才，就蜗居于此，今日之蛰伏，为的是明日之熠熠，也许正因为如此，感觉这个小院仿若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李然摇摇头，这种感觉很是荒诞。
他的目光落在了院落一角的槐树之上，槐树与旁边的麻树相比，显得很不起眼，可李然却发现，正值落叶季节的槐树却绿叶丛丛。
“大人，我们还是赶回镇上吧，镇守已经备好晚宴，正恭候大人驾临。”旁边侍从轻声道。
李然收回目光，转身随侍从驾马而去。
听着门口远去的马蹄声，纪宁笑了，笑容中有些期许，有些无奈，有些洒脱。将木凳归笼到一起，这才回到屋里，此时纪氏的气色好了些，纪宁对母亲说：“娘，要不你先休息吧。”
纪氏抬手摸着纪宁的小脸蛋儿，目光中满是慈爱，她从枕头下面抽出一本书递给纪宁：“宁儿，今天家里来了个小师父，留下一本书便离开了。”
“哦？”纪宁有些奇怪地接过，看到书册封面四个大字《活佛纪事》，想到今天早上在山林中遇到的那个小和尚，“娘，那小师父是不是十多岁，长得很白很秀气，尤其是一双眼睛，很大。”
“是呀，娘也奇怪，这小师父你可认识？”
纪宁无所隐瞒地把早晨林中偶遇小和尚之事述说一遍，纪氏听毕笑了笑，道：“天下佛门归念山，当今只有念山寺才有沙弥和尚，料想此小师父也是出身念山寺，念山寺讲究的是佛缘，即然将此书赠于你，显然是觉得你与佛有缘。此书为娘看了一下儿，讲得是一些玄之又玄的事，可当作杂记志异看，切记不要误了学业。”
“娘，儿记着呢。”纪宁转身到了中屋厅堂，坐到小凳子上，翻开看了起来。
“亘古上天活佛诞于迦毗罗，母梦白象，生初七步生莲，家国荼炭，流于尼连禅河畔，一日，入河洗净尘污，行于迦耶城郊，息于荜钵罗树下，得悟四谛。”这是活佛纪事中的首段，短短几句，纪宁看着笑了起来，先是轻笑，然后笑得前仰后合，由于压抑着笑声，眼泪都流了下来。
来到这个世界中不足半载，基本上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但纪宁的内心深入还是少了一丝认同感，有时候觉得自己仿佛一颗游荡于天际的陨石，孤冷寂寞，一腔秘密无人可诉，而今看了《活佛纪事》的开篇段，纪宁终于发现了一丝蛛丝蚂迹，上天活佛，原来你就是释迦牟尼那个大耳朵佛陀。
看来，来过这个世界的，并非只有我一个。纪宁心中生出无限渴望，有朝一日定亲到念山寺追寻一下儿上天活佛的踪迹。
李然不习惯坐轿子，虽然他官居礼部尚书，此次来临水府团水镇，主要是因为荣天发出诏书，此处大兆，吉凶难辨，礼部主考吉、嘉、军、宾、凶，出发前，曾得到夫子一封手书，特说明此行大兆不清，无须强求。
让侍卫将马停下，跳将下来，李然坐到路边一方青石之上，取出笔纸，匆匆写就几行字，小心封好，吩咐侍卫快马加鞭，务必将纸条交于夫子山。然后这才扶鞍上马继续前行。
将至团水镇守府上的时候，李然又吩咐一声：“将郡主接至镇守府。”
早有侍卫通知镇守，团水镇镇守朱元可带下人恭敬地站于大门外，见到李然，快步迎上前来，扶住马缰，口中道：“李大人大驾光临，我团水镇算是有福了。”
李然下马道：“朱镇守，公务繁忙，有劳久等，打扰府上了。”
“李大人客气了，快快请进，在下已备好薄酒淡饭，几位军爷快请进。”朱元可招呼着后面几个侍卫。
“朱镇守，我已经安排人去接郡主，届时暂借住贵府一晚，明日我们即将返京。”李然边走边道。
朱镇守闻言激动非常，郡主，那可是荣天的亲孙女，当今荣天膝下有两子一女，早就听说此次随李尚书来至团水镇的是大皇子之女。虽然朱元可身为朝官，怎奈官阶低小，不能得见荣皇族人，此次郡主借住家中，能够见到皇亲国戚，怎么能不激动？这就好比是乡长家里来了个省长，心有荣而慌慌焉！
……
“荣北极之地，方外登仙台；
夫子山上坐，悟得大自在。”
此四句，在荣朝甚少有人得知，当然，也非无人得知，只是知之者甚少罢了，除了四宗师，便只有夫子的亲传弟子知晓，然而此四句为何意，何人所云，恐怕只有夫子一人知晓了。
夫子常住于夫子山，夫子山，临荣国京城西五十余里，山高两千尺，半石半壤，石嵌于土，土掩于石，郁郁丛丛，山势西陡东缓，山中有泉长年不歇，主峰名宣德，唯有一条路狭险可登，夫子便住于此峰。
附近百姓有言“夫子山可登，宣德峰难攀”。
宣德峰下有一座石屋，只有普通民居大小，透着古朴，屋前立有一座石碑，上书：“荣享千秋，宣德有功。”落款“耀庭敬书”。
屋堂悬有匾牌，上面写就三个大字——“夫子居”，门两侧各挂一木牌，上描对联一幅：
上联为“足行天下悟得天下道理”，
下联为“安坐峰顶淡看峰顶春秋”。
石屋内并没有泥塑雕像，只有铜刻满墙文章，文章名曰《夫子三章》。
墙前无香无炉，只有一张旧桌和一把老椅，全天下的文人士子都知道，此乃夫子得悟天下之理之前修学问所用，等到夫子道理大成，才搬到宣德峰上，并且荣天下诏：“敬夫子可上夫子山，可拜夫子理，宣德峰禁足”。
平日里常有文人学士登上夫子山敬拜夫子文章，尤其大考之际，夫子旧居更是学子如云。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到了夫子居前一个马腾前蹄，黄膘马咴溜溜一声长嘶，骑士骑术极好，一个纵身，趁势跳下马背。
此时正值太阳初升，夫子居前别无他人，骑士大步走到屋后，朗声高喊：“在下奉李尚书之命，送信夫子山，特急，望夫子山收信！”言毕，弯腰深施一礼。
约有半盏茶功夫过去了，骑士一直呈弯腰施礼状，日渐升高，山中云雾消散，凉意却是依旧。
“信放于脚下，你去吧。”
骑士从怀中掏出一信，双手恭敬置于地上，又深施一礼，这才起身，回到马前，一跃而上，纵马离开。
此时峰上林间出现一人，年纪四十许，头扎方士巾，一身白袍，奇特的是男子双足赤裸，却是如同其面般白晳，男子身形飘飘，仿若乘风。行于信前，俯身拾起，转身向宣德峰而去，几步便不见身影。
宣德峰隐于晨雾中，连太阳都艰难地剥开层层雾气，才能看到峰顶那三间木屋。而位于中间最大的木屋分上下两层，屋顶蹲着一位白胡子老者，一身灰白且补满补丁的长袍，也不知道洗过多少浆，老者的头发虽然没有全白，白发却已是占据了大多数，令人奇怪的是老者那白眉下的脸却不见丝毫皱纹，虽不如少年人那般红润，却也不见老年人那般颓废。
老者手是拿着一杆长烟锅，烟杆乌黑，泛着乌油油的光，一头儿装有白玉烟嘴儿，此时正被老者叼于口中，另一端有铜板大小的烟锅，黄铜所制，里面正有丝丝青烟冒将出来，而下面则挂着一个大烟袋，微微晃着。
一个白色的身影，飘然落于屋顶，对老者施身一礼，道：“先生，三师兄急信。”
老者咕囔了一句：“何事如此着急，真是不得闲！”转身看到白衣男子的赤足，大声骂道：“我叫你穿鞋，你偏不穿，你的双脚是比女人的好看还是怎的，到处显摆，还没事总爱穿这一身白袍，你是想让我早点死了给我吊孝吗？”
白衣男子脸色平静，淡声道：“弟子不敢。”
“真像个被扒了皮的木头。”老者说完把手一伸，“拿来。”
白衣男子恭敬的将手中的信帖双手交手老者手中，老者撕开，口中仍旧抱怨道：“我说你们几个，就不知道让我省省心。”
木屋底层，一位衣着淡青裙衫的女子正在舀水入锅，听到屋顶的动静，笑着摇摇头：“六师弟又惹先生责骂了。”
“唉，先生每天不骂上六师兄几句，都不知道和六师兄如何交流，六师兄也是，每天见人都一副表情，脸上的鼻子眼仿佛刻上去的一般，四师姐，你说六师兄会不会笑？”另一房间隔着竹帘传来声音。
“你六师兄虽然高傲了些，但他可是个热心肠呢，当然，他也是个苦命人。”女子蹲下身子，用火折子点起火来。
“啊呀——”屋顶一声惊叫。吓得女子手中火折子险些掉到地上，不过她只是皱了下眉，便继续打起火来。
“唉，还让不让人静心写几个字了。”里屋传出抱怨之声。
屋顶上白衣男子显然也吓了一跳，退后了一步，脸上表情却是没有变化，只是眼睛落在了老者手中的纸帖之上。
“天下归心，万道归一，一求包容，一生万物……咦，不对，万物归一，一生万物，哪先有一呢还是先有万物呢？”说着思考了起来，就连手中的纸帖落于屋顶都未察觉。
白衣男子悄然拾起地上的纸帖，默声读了起来：
“吾应世名之命，南下雄括省临水州寻大兆之源，于团水镇遇奇童，不足十岁，于先生之理通而外沿多思，余曾与其论先生之理，此子云一乃求同，然可存异，一即为包容。然此子又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弟子难解，又言大一小一，一中有一，一外有一，是为一。弟子更是不得要领，不知是竖子胡言，或是难明至理，然弟子感或有助于先生所求，故抄于帖，快马送至先生处。弟子若林敬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