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九章 日春秋
纪宁此时正坐于院中树下研读《活佛纪事》，树非麻树，而是一棵槐树，树下有一块白色石，当作凳坐。
阳光婆娑，凉风习习，秋天的脚步是越来越近了。背靠树身，很是惬意。
活佛纪事》记载上天活佛于荜钵罗树下悟得四谛，便开始行走天下，宣扬佛法。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书中有这么一段记载：
“神游天竺，化身婆罗门，认父香至王，后于大乘之地震旦宣法，得悟禅道，随传于慧可。一梦数百载，方得醒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在华夏传佛开派的达摩祖师竟然是释迦牟尼的化身，如此讲来，这佛门鼻祖真个是神通了得，，竟然足及数国，贯穿古今，想到这里，纪宁又转念想到，这念山寺所敬上天活佛，是否亦是那鼻祖化身呢？很有可能。
“佛渡有缘人，有缘即可修佛，佛本无法，无法即无边，无边之法，得求长生之路，何解？解脱于三昧，得大智慧，罢了六欲，得大自在。”
这边是对于佛理的论述了，纪宁不感兴趣，便跳将过去，突然有一段吸引了纪宁的目光：
“净心求心静，一心致之，可得极致。净心之法归为收五官，闭六识，无我无物，谨尊佛于心中……”
闭上双目，抛开心中杂念，不想，不动，纪宁此刻仿佛睡着一般，连梦境都不来干扰，身依槐树，如老僧打坐。
秋风轻吹，秋蝉不鸣，槐树本就有些不应季的绿叶更显嫩绿，仿若新叶一般，近半个时辰，叶间竟然有了槐花点点，花香轻飘，如果纪宁此时看到，定会大呼怪哉，可槐树偏偏如逢春一般，花开愈来愈多，半刻间便挂落枝头，槐花香气更是浓郁。
纪宁依于树干的身子轻颤，却是闭目不醒。
几只蝴蝶被盛开的槐花招引过来，穿绕于叶间。
一只立于枝头的雀儿有些茫然地四下看着，像是被这诡异的景象吓着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只是“啾啾”地叫了几声，便振翅飞起，临了还回头看了一眼，明明正值秋浓叶落之季，这棵用来歇息的槐树怎么就突然开了花呢？
又过两刻，槐花便显萎意，一阵风来，花瓣纷纷洒洒，竟如花雨般飘落于地。其间的蝴蝶有些不解地离开花蕊，飞着的样子少了几分从容。
又过一刻时间，树上花瓣尽去，叶上绿意淡了几分，偶有几片变黄，在风的摇曳之下抛开树枝，落于地上。
一片，两片，三片……转眼间，满树绿意尽数成了枯黄，有风来袭，飘落一地。
如果纪宁此时看到槐花开，槐叶落，必然会大吃一惊，一个饱受唯物主义哲学影响，社会主义价值观根深蒂固的人，如何会相信在深秋一棵槐树会在一日之内吐新芽，长新叶，开新花，然后花败、叶落——一日春秋？
许是睡着了，许是打了个盹而已，纪宁恍惚间转醒，试图站立起来，却是腿脚发麻，勉强站好，眼前有些发黑，暗骂一句：“我靠，原来贫血哪都有啊。”竟没有注意到脚下遍地的槐花和槐叶。
今日纪宁不用去学府，这是昨天古先生告诉他的，纪宁乐得享受一天难得的清闲时光，放下手中书，便迈步出了门，听说镇上来了个戏班，也不知道会唱得什么戏文？
……
团水镇守朱元可府上，此时李然正在训斥下人：“让你们跟着郡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两名武士打扮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守于一旁的朱元可有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陪着笑小心道：“李大人，下官已经派了手下人四处寻找，一有消息，马上会通知大人。”
李然皱着眉头，面带焦急，挥挥手道：“周方，你们两个还不出去给我找，要是郡主出了什么事，我不好过，你们也活不了。”
两名武士连忙拱手退了下去。
“喜文兄，让你见笑了。”李然一脸无奈地对站于另一侧的一名儒生道，此儒生便是团水学府的府长古廷远。
“若林兄客气了，郡主事大。”古廷远道。
李然叹了口气，扭头看到守在一边的朱元可，皱眉道：“朱镇守，你先下去吧，抓紧寻找郡主的下落，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是是，下官这就去办。”朱元可连连应声，退了下去。
“若林兄，此次来团水，又是搭台唱戏，又是四下巡察，所为为何？”
“此事虽大，但亦非秘密，不过喜文兄听了还是不要传于他耳。”李然拾盏抛盖，吹了吹茶叶道。
古廷远有些不解，道：“如果若林兄不方便说，便不必说。”
李然品了一口茶，道：“你们团水这麻叶茶还是别有一番味道，此事也并非不可告人，只是有些玄妙。”
古廷远没有说话，有些话该问，有些话不该问，尤其事关荣天所令，事若可外言，李然自会言之。
“八月初，国子监祭酒夜观天象，突发警示——咸池星临，文武星晦！”
“哦？竟有此象，不知是吉是凶？”
“唉，祭酒也无从判断，只是说兆在东南，指出了个大概方向，便是这团水镇所处，不知最近喜文兄可否发现些许异常？”
古廷远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最近团水镇一直很平静，相信你也从朱镇守那里了解过了。”
“嗯，朱镇守那边和你所言相同。不过据我手下人所言，最近团水曾有和尚出现。”
“天下众僧，出自念山，难道是念山寺的人？”古廷远问。
李然点点头：“此次大兆，附近不显异象，然天象突变，必有变故，只是难断良恶，念山寺来人，很有可能查觉此次大兆，故派人来探求缘由。”
“难道没有可能是偶然路过？”古廷远又问。
李然放下茶盏，道：“希望如此，恰此时机出现于此，不得不防。”
古廷远微微摇头：“天象显兆，兆应吉凶，故引天下动荡，此事本有就些玄妙，祭酒都无法说得清楚，若林兄还是不要强求吧，况且如真是念山寺寻兆而来，那槐花山庄和朝日观应该也会派人来吧。”
“念山寺、槐花山庄、朝日观，这三地太过神秘，外人难近，又有大宗师坐阵，实难应对，也不知他们通过何种手段察得此次天降奇兆。”李然有些苦恼。
“若林兄，不知此事夫子可知？”
“我出发前曾问过先生，先生只回了八个字：‘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夫子乃大贤，既有此言，若林兄也不必强求，目前首要的还是找回郡主。”
听古廷远提到郡主，李然无奈的叹了口气：“郡主年幼，顽皮了一些。对了，喜文兄，你向我推荐的那个叫纪宁的孩子我见过了。”
“哦，此子如何？”
“惊艳之才！年幼之躯，怀有大才。”
提到纪宁，听闻李然的夸赞，古廷远心中多了一丝自豪，纪宁此子，可是自己的学生啊，此子将来若有大出息，自己这老师也跟着有光。
正在此时，院外有人急匆匆而进，此人一身侍卫打扮，身着黑色武士服，来人见到李然，拱手施礼道：“见过大人。”
“周正？辛苦了，不知信可送到？”李然端坐问道。
“大人，信已送至夫子山，且属下离京之时，收到夫子山回，并快马带回。”说着，周正从怀中掏出一信上前几步交于李然。
接过信，李然也没有顾忌古廷远便拆开读了起来，读毕，抬手拈着胡须道：“周正，你先下去休息去吧。”
“是，大人。”周正恭身退下。
此时李然方扭头对古廷远笑道：“说到纪宁那孩子，这不先生就回信了，先生已经答应我此次回京，将那孩子带到夫子山。”
古廷远闻言大喜，起身对李然深施一礼：“此子有若林兄提携，能见到夫子，乃是此子之福啊，我代学生谢过若林兄了。”
李然忙起身拦住，道：“喜文兄，这可当不得，我也是见才心喜，方向先生提了几句。至于见到先生，能否拜入先生门下，要看此子造化。”
古廷远道：“虽然如此，若无若林兄爱惜此子，此子又有何福缘见到夫子呢。”
“好了好了，喜文兄不必如此，若非喜文兄当初身体有恙，你我当为同门。”李然挥挥手，示意古廷远入座。
想起自己曾经有机会拜夫子为师，可惜一病三年，古廷远亦是唏嘘不已。不管如何，今日自己学生若能得夫子赏识，何尝不是了却自己当初一桩心愿、弥补了心中遗憾呢？
……
纪宁闲庭信步，不知不觉竟然走出二三里，来到了上下学所经的小河边。小河乃团河支流，河水流澈见底，岸边卵石铺地，偶有水草，鱼儿穿于其中，此时盛夏已过，秋意愈浓，河中已经没有了嬉戏的孩童，岸边芦苇成荡，其中鸟儿啾啾，一副秋趣秋图。
跨河的是一座小石桥，年代久远，桥面坎坷，两边石栏杆有些斑驳，桥端有石座，上面所雕异兽已经是四去其三，只留基座。
秋天的风仿佛就未有停过，一直吹啊吹的，不大，却很凉爽。
纪宁静静地坐在基座上，臀下传来阵阵凉，盯着流淌不息的河水，思绪仿佛回到了前世自己的童年——小时候，村东有条河，就像这条河一样，不大，河水清，两边全是芦苇，跟着妈妈背着脏衣服和拆下来的床单被里，妈妈和其他村里女人一起坐在河边，用大石头当作搓衣板，白色的洗衣粉沫顺着河水缓缓飘流而下，而自己则和小朋友们在河水里不着寸缕地浮上浮下，玩得很是开心。妈妈，已经不是原来的妈妈，可和原来的一样疼爱着自己。
“嘿，景儿，快来，这边坐下歇歇。”
纪宁的思绪被拉了回来，须声一看，一白一绿，两个小姑娘，正向桥头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