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七章 尚书访
“上天活佛。”伴着佛号，一个身着僧衣的小和尚从路侧林间走了出来，如果纪宁此时看到，定会大吃一惊，这小和尚，便是今日早上林中所遇，而此时的小和尚初始看似身在林深处，可没几步，便已至路边，林中树草在其脚下不存在似的。
“一步三丈远，步步五色莲。念山寺竟有小师父如此之人，竟然从没听说过。”村姑脸上的笑容尽数敛去，大眼睛盯着眼前的小和尚。
“上天活佛，山中无日月，凡尘尽俗物，方丈力嘱小僧静修禅道，尘间俗名如花开花落，过眼云烟罢了。”小和尚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纯净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村姑。
村姑笑笑，道：“既然凡尘尽俗物，小师父为何还要来趟这混水呢？”
“叶归闲叶庄主遣座下大徒弟亲来，方丈只好遣小僧来看上一看，至于这混水，小僧可无心去理。”尘迷宁静言道。
“团水镇上摆戏台，连荣皇都派得力手下来了，我想就算是我槐花山庄退出，念山寺也难得什么好处吧？”
“上天活佛，我这次与女施主见一面，是欲让女施主告知令师，念山寺已退出此次天降大兆之争，且归劝令师一句，种子种下，成草成树在于种，而非水多肥缺。令师讲究自然之道，自可浇水埋肥于种，此次大计，朝日观那个老道躲身世外，想法是好的，可这天下大兆出，岂容其独善自身。”
“小师父之言我必将转告师父，此次荣皇势大，呈必得之势，我庄也只能暂避锋芒，明日我将返回山庄。”
“上天活佛，荣世名当初十年谋划，方得如此之势，而今天兆凶吉难辨，还须稳妥行事，女施主能如此甚好，叶归闲能得女施主这等徒弟，实乃大幸。”说完也不多言，双手合什向村姑施了一礼，飘然而入林中，转眼不见踪迹。
“师傅说念山寺那个老和尚老谋深算，这个小和尚又是何人，竟然已经达到了一步三丈、步步生莲的境界，为何从没听师傅提过呢？呵呵，看来打算寻一场造化，却是送一场造化，哼，既然念山寺种下了种子，那我槐花山庄便帮你引水埋肥，是草是树，就看你念山寺种的什么种儿，嘿嘿，荣皇想独应大兆，寻得那份机缘，那我山庄何不稳坐台下，看你唱得那一出戏？”村姑笑着自言一番，挎着竹篮，缓步向着纪宁离开的方向走去，步伐轻盈自然，与普通女子走路却是有些不同，具体差异在哪儿，却是无法言描，只是觉得村姑走路的样子仿佛行云流水，自然从容。
纪宁回至家中，纪氏方张罗饭菜，菜是从山上采摘的野菜，吃起来味道却是不错，虽然是粗茶淡饭，可纪宁吃得却得津津有味。
此时院中却是传来询问声：“请问家里有人吗？”
纪宁皱皱小眉头，放下碗，掀帘一看，院中站有三人，为首一人看面相在五十岁上下，黑发，黑脸，两腮到下颔的胡须同样是黑的，一身紫锦长衣，镶有黄边，身后两人则是侍卫打扮，头顶黑色帽冠，身着黑色短打武士服，腰佩长刀，身形笔挺，看起来甚是威风。
“你们找谁？”纪宁从未见过眼前人，有些疑惑。
“小兄弟，我们是想问一下儿，这两天村里有没有来什么陌生人或是奇怪的人？”为首男子虽面相威严，但说话语气比较和善，看到纪宁，心赞道如此穷乡僻壤，竟有如此灵秀小童，面白唇红，眉清目秀，虽是有些娇弱，眉宇间却蕴有一丝英气。
“没有。我们正在吃饭，请不要打扰。”纪宁有些不悦，“就算是有，也是你们三个。”看到三个陌生人冒然来到自己家里，并打扰自己和娘吃饭，纪宁有些不爽。
“大胆，小子，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后面一人斥喝道。
纪宁依着门框，冷笑一声道：“夫子云蔡国有仆，于主会客而妄语，被杖责三十，仆告于官，官复杖三十，主不言仆不语，主仆不分，纲则乱，杖之有理。”
纪宁引用夫子曾经讲过的蔡国一个仆人在主人会客之时胡言乱语，被主人打了一顿，于是便去官府状告主人，谁知又被官府给打了一顿，理由便是主人没让仆人说话，仆人就不能插口，这是主仆之纲，而这仆人，便是犯了主仆之纲，更何况仆人竟然去告主人，这更是说不过去。借此纪宁嘲讽那侍卫打扮的人，我与你家主人说话，你胡乱插口，岂不是以下犯上，没将主人看在眼里？
“小子胡说什么？”那人又喝道。
“住口！”为首之人对身后怒喝一声。
后面那人禁言后退。为首之人这才对纪宁拱手行了一礼，道：“下人不懂规矩，让小兄弟见笑了。若林在此赔礼了。”
纪宁还礼道：“无妨，只需多加管教罢了。”
为首之人这才道：“小兄弟不知可有余饭，若林可否品尝一番？”
纪宁皱着眉头，这三人不知是何来路，看穿衣打扮身份超然，竟然行“开口要饭”之事，纪氏所做饭菜，也仅足够母子二人，那里有剩饭给这三人去吃，可对方开口，如果拒绝，又有些失礼仪了。
“家中贫困，饭量限口，三位如无他事，还请离开吧。”屋内传来纪氏的声音。
纪宁只得耸耸肩，摊手作无奈状。
“尚书大人，不若我们回镇上吧，镇守已备好晚宴。”身后另一人小声道。
虽然对方声小，但纪宁还是听见了，随即一愣，尚书大人？此人方才自称若林，纪宁脑海中想起一人——当朝礼部尚书李然，李然，字若林，与户部尚书林境相、工部尚书葛毅同为夫子学生，入朝居相，辅佐荣天掌管天下。
纪宁朗声道：“这位可是李然李尚书？”
“大胆，尚书名诲岂是你一个竖子称呼的？”侍卫打扮的一人瞪目喝道。
纪宁未理对方所言，只是静静地盯着为首紫衣男人。
李然点点头，道：“小兄弟知道若林？”
“曾听先生说过。”
“哦，先生是……”
“先生名诲古廷远，字喜文。”
“原来是喜文兄的学生。”李然点头道，“此次我来临水州，到是见了喜文兄一面，他跟我提说团水镇有一个奇童，收于门下，多识善辩，如若所料不错，小兄弟便是喜文兄口中所说的纪宁纪静之。”李然若有所思道。
堂堂一国礼部尚书——夫子的学生——知晓自己大名，纪宁的小心思不由有一丝得意。如果能和夫子学生聊上几句，得其指点，可谓是受益无穷，想到这里，纪宁回头对屋内喊道：“娘，我请李尚书到屋内一坐？”
“寒舍狭小，还是在院内罢。”纪氏在屋内应道。
纪宁回到屋里，却看到纪氏坐于床边，面色有些苍白，忙问道：“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娘没事，你搬几个凳子出去吧。”纪氏有些有力无气地挥挥手，便不再说话。
纪宁心有不解，想到能和夫子学生聊上一番，暂时先放下了心头疑惑，搬了凳子到院里，请李尚书三人坐下，并泡了麻叶茶。
麻叶茶，是清明节前所采麻树新芽，泡着喝味道足可以纪宁曾经品尝过的最好的雨前龙井有得一拼，那时纪宁还是个大学生，他的老爸还是个市长，老妈是个公司老总。
虽然家存好茶，可纪宁却是不懂茶，让其喝茶便是牛饮了。
这次来到这个新世界，纪宁偶尔想念前世的父母，便泡上麻叶一杯，聊以惦怀。
饭是没有多余的，所以请李尚书蹭一顿饭的心意是打消了。
“尚书大人，小子师从古先生，得授夫子道理以明智，如今尚有疑惑不解，不知尚书可否赐教？”纪宁抬着小脑袋看向李然。
李然脸上没有笑容，但目光却是柔和的，点头道：“不知小兄弟有何疑惑，喜文兄难道不能解惑？”
纪宁道：“古先生仍才达之贤，虽然帮小子解惑，但小子愚钝，如能得到尚书大人亲自解疑，更加通晓夫子之理。”
“如果小兄弟乐意，便称我一声先生即可，不知有何问题请讲。”李然虽面对面前五六岁小童，并无托大之意，此子能得古廷远赏赞，必有过人之处，如有机会提点一下儿，也无不可，再见此子好学多问，更是心喜。
见尚书如此，旁边两人未多言，纪宁更是不在意，便言道：“夫子曾云游四方，谦以求知，或商或农，或官或工，问天下之理，得天下之理，《讲理》卷云：‘吾五十有余，方知天下众理，万民所求，只一理字。’夫子坐于夫子山，有此一叹。小子知道夫子向众人寻求真理，方知评治天下之理，而天下之理，乃万民所求，此理是求同归纳之理，还是法治天下之理？”
李然本以为纪宁会问“夫子云”中句，偏此子小小年纪，却问夫子句中理，心下有些诧异，言道：“先生以天下理作总结，得出夫子之理，荣天师从先生，便以先生之理评治天下。”
“如此说来，夫子之理源于民，荣朝之理源于夫子，一为天下之理，万民所求，一为荣国之理，以治天下，二理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纪宁反问。
李然一时语结，有些赧然，回问道：“不知小兄弟如何评判此二理？”
“小子认为，夫子之理得自天下，实乃归纳，所以天下人很容易按受它、遵从它，而荣朝之理便是法，是评判对错的法，是标准，天下人虽然遵从荣朝之理却是被动地遵从，当然，无理不足以治天下，荣国与万民由于地位不同，所以理有不同。夫子之理本欲求根溯源，不知缘何没有结果？”
李然闻言脸然突变，对于夫子所求，其师从夫子三十余载，岂有不知，眼前小童一语中的，实在惊人。
“小兄弟之方实在惊人，不知是何人所说？”李然强捱心神问道。
“小子妄语，望尚书大人原谅。”纪宁起身拱手。
李然摆手，示意纪宁不必在意，言道：“实在难以相信，如此小童看得如此透彻，怪不得喜文兄赞不绝口，希望能将你荐入夫子座下。”
此时纪宁心中惊讶，没想到古廷远对自己如此看中，竟然向李然推荐自己，希望能让自己从师于夫子，如果真能……纪宁有些激动了，便张口道：“听闻朝日观求无为之道，念山寺求佛道，槐花山庄求自然之道，荣天求理治之道，然而天下大道万千，求其归一，那一之道何在？
自然，存在即有理，无为，任存在发生，佛道，存在生灭轮回，荣天道，天下归心，皆为一，一是什么，是大同，大同非不存异，一之道乃包容之道，天下万物无所不容，芸芸众生无所不包，四大宗师所求是为一，夫子之理亦是一，大一小一，一中有一，一外有一，是为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为此理。”
听闻纪宁所言，李然陡然起身，向纪宁躬身道：“小兄弟所言惊世，我必将之转告先生。”言毕转身向外走去。
两个侍从有些不解，还是紧跟着走了出去。
纪宁长舒一口气，不知道这荣朝有没有太极八封，否则胡掰几句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四相八封之类的，必然一鸣惊人，料想此世虽不分儒释道派，但四大宗师已隐隐暗合，既然是宗师，所论必然条理成熟，所以不便妄加非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