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四十六章 发展之十五
王希德并没有等待太长的时间，在数小时之后的5月24日清晨，他就从电视上看到了警方召开的新闻发布会。在发布会上，警方宣称近期那场引人瞩目的连续杀人案凶手，少年H已经在看守所畏罪自杀。
皇甫军，这个自称是犯下连续五起命案的凶手，死掉了。
在自首之后，因为涉及的案件是在太过严重了一些，所以警方并没有将皇甫军和其他犯人关押在同一个监室中，而是单独安排了一个监室来羁押皇甫军。不过和一般人对凶恶罪犯的观感不同，这个才刚满十八岁的少年并不是那种性格残暴的怪物，相反他在监室中的表现相当安静——这种安静本身就透露出几分异常。
他的态度从容到好像就在自己的家里一样，除了被提审之外，他保持着一种相当规律的作息周期，对于巡视的警察也绝不做什么交谈，给人的感觉倒不像是个少年人，更像是一个修行有成的和尚。或者说，这样的安静从容配上他连续杀害五人的连环杀手的名头，甚至让人觉得像是暴风雨袭来前的宁静。
如果单独一人被关押起来也许没有问题，但要是他和其他犯人关押在一起的时候突然凶性爆发又怎么办？或者他其实一直在策划着在看守所里面搞出什么动静，这也绝非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毕竟无论是之前的杀人还是后来的自首，这个少年的行为之中让人琢磨不透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些。同时对皇甫军进行的精神鉴定又还没有得出个结果，大量举起人权旗帜的记者或者律师也在盯着这个被称为“少年H”的嫌犯，所以警方始终只能维持对皇甫军的特殊待遇，让他享受独自一人的监禁生活。
而就是在这样独处一室的监禁状态下，皇甫军死掉了。
他摆出十字架的姿势，躺在床上，囚服的内衬被他撕扯下了一部分，缠绕成了一条绳索，而这条绳索就被勒在少年的脖子上。没有任何征兆，几个小时前还曾经接受过警方询问的皇甫军使用自助绞刑的方式，把自己杀死了。
通过检查监控，警方完全可以确认这是一起自杀，在这一点上没有什么可怀疑的。甚至于在面对那些高举人权旗号要求警方对这次事件负责的社会活动家与政治投机客，警方也可以毫无掩饰地让他们观看监控的录像。
但是自杀的行为固然没有问题，不过少年自杀的动机却让人完全无法理解。
发生在看守所中的自杀事件其实并不算特别罕见，想要归纳自杀动机也相当容易。
看守所中在押人员自杀的动机，最主要的一点是被同监的狱霸或者牢头欺凌，从而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但是皇甫军是单独关押，显然不可能存在被人欺凌的问题。不仅仅是没有其他人的欺凌，事实上考虑到这次案件受关注的程度，皇甫军连基本的生活待遇都要比看守所的其他嫌犯要好上一些。
那么他是因为遭受到刑讯逼供无法忍受，所以才不得不选择死亡的吗？这一点理由显然也是无法成立的，皇甫军绝对没有被刑讯逼供，毕竟他进行的每次审问都有现场录像保留下来，而对皇甫军自杀后的遗体进行尸检也可以确认，在少年的身上并没有被拷打而残留的伤痕。如果这么一起重要案件的嫌犯因为刑讯逼供的理由，而在法庭上翻供，那警方和检察官可就真是颜面扫地了，所以他们不会做这种事情。况且，皇甫军并非被警察逮捕，而是选择自己自首的，对于一个已经自首的犯人，又有什么好继续逼供的呢？
当然也有一些犯人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社会地位从普通人到罪犯的变化，所以在羞耻心的压迫下选择死亡的道路。如果看过皇甫军在自首之后，在看守所的囚室中一如寻常的安静生活，那么就可以理解到他绝对没有因为被囚禁而动摇的精神状态了。
同样的道理，皇甫军自然也不可能真是因为所谓“畏罪”的理由选择自杀。他选择自首，但从言行间看不出他对于自己犯下的罪行有反省的意思，而且既然选择了自首，也就表示皇甫军已经确定将要会接受自首之后要面对的法律惩处。在这种情况下，判断皇甫军畏罪自杀的依据确实有所不足。
但是对于警方而言，畏罪自杀确实是皇甫军最有可能的自杀动机了。
就好像陈哲雨对赵麒进行假设时说过的一样，任何人在潜意识中都隐藏着自我毁灭的冲动，所以任何一个人也都有可能随时产生在旁人看来完全无法理解的自杀动机，并且将这种动机转变为具体的行动。
警方并非已经选择死亡的皇甫军，他们已经不可能再搞清楚到底在死亡前的瞬间这个犯下连续杀人罪行的少年到底在思考些什么。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基于皇甫军自杀的事实，根据他过去几天的行为，想办法编织出这个少年最有可能的自杀动机。
普通民众并不清楚这起案件的细节，所以对于警方给出的说法，他们是能够接受的。
但是保持着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看完了整场新闻发布会的王希德，他却完全没有办法相信警方的说法。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他曾接到过的那一通电话。
十字架杀人案真凶是警察。
请看最近新闻。
证据会在新闻之后再联系你。
电话那边的人物仅仅传达了这三句而已，但是现在王希德却觉得这三句话似乎已经和现实中的案件完全交织了起来。如果说电话那边暗示的新闻，是指少年H自杀这件事情的话，那么他的自杀就很可能不是什么畏罪自杀，而是隐藏在警方中的那个凶手逼迫自杀。不，不只是逼迫而已，诱骗自杀，或者是通过暗示的方式要求自杀的可能性也是存在，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便少年H真的已经自杀身亡，他的死也必定还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真凶，确实有可能是警察。
通过少年H的死，至少可以确信在警方中确实有人牵扯到了这起案件之中。
当然甚至还有更为极端的情况，那就是牵扯其中的并非区区一个警员而已，同样有可能是一个团体都和这起案件有联系。毕竟在杀人案中，一般人所关注的对象往往都只是凶手而已，但如果说那些被害人存在什么联系点可以和警察扯上关系，那么这一切就可以用阴谋论来解释了。
王希德虽然本性上是个缺乏嗜好的无趣之人，但是能够成为小报的主编和经营者，他同样有卓越的见识和思考能力。瞬间数个符合《惊世奇闻报》低俗趣味的故事就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构筑起了大纲。但是几乎就在这些故事浮现在脑海中的同时，王希德就已经抬起手来，食指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这个动作让他停住了多余的发散思维。
“这些要是真的……那绝对是大新闻啊。但是，未免大过头了吧？哼，哼。”
然后将视线从电视机上移开，慢慢闭起眼来的王希德慢慢吐出了这一句话来，同时原本按在太阳穴上的手指，开始慢慢的敲打起起来，伴随着这样缓慢的节奏，王希德开始了思考。毫无疑问，如果自己可以报道出这起案件，并且揭示出和案件有关的真相，那么《惊世奇闻报》一定可以销量爆发。
但如果现在发表这样的报道，那么就是摆明了质疑警方，甚至可能让自己这间小报报社牵涉到更深的黑幕之中。王希德不是什么幼稚天真的小孩子，他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缺黑幕，那正是酝酿出阴谋论的温床。在过去的报道中，《惊世奇闻报》也不是没有涉及过这些黑幕，但是如果这样直接地摆出一副和警方过不去的架势来，王希德还没有做过。
和那些充满政治目的的报社不同，小报本身的生存能力其实并不算强。
王希德如果还想要达成自己的理想，那么就绝对不会轻易舍弃自己手上这个难得获得合法资格的小报报社。但如果这一次借由对案件黑幕的报道，比如揭示警方中存在案件真凶的假设，很显然在增加报纸销量和影响力的同时，也会把报社摆到警方甚至于政府的对立面。等到这次案件告一段落之后，即便报社没有被人用各种理由要求整改，也可能会被找麻烦，从而变得更难生存。
“需要把握一个度吗？不，不是度的问题……而是立场的问题吗？这次的选择还真是艰难呢。”一边用手敲着太阳穴持续着自己的思考，王希德已经一边下意识地将手机拿了出来，重新睁开的眼睛总在不经意间把目光投向手机。
然后，就像昨天一样，那个被软件屏蔽过的号码再次拨通了王希德的号码。
就在手机响起的瞬间，仿佛之前所有的思考和烦恼都不复存在一样，王希德立刻就按下了接听键，并且把手机举到耳边。
然后，他再一次听到了那个机械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