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四十五章 发展之十四

对于案件未来会如何发展，作为《惊世奇闻报》主编的王希德当然不可能预见。事实上对于目前发生在这座城市的连续杀人案，这个男人根本没有半点兴趣，他不在乎轰动社会的案件，不在乎明星间的绯闻，不在乎政坛暴露的黑幕，不在乎国际形式的变革……说来也许很多人无法相信，这个主持着一家标准糟粕小报的男人，其实可以说是个相当无趣的人。

他所在乎的事情，仅仅是如何让自己的小报变得更有趣而已。

所谓的小报，本质上是生存在真实和虚幻之间的媒体。它既不像是那些正经的报纸，追求着事实的真相，承担着新闻媒体正面的社会责任；同样小报和那些小说杂志也不同，并不会依靠完全虚构的美妙故事来满足读者的幻想，成为文学艺术的传播中介。完全世俗化的小报从受众范围来看，其实远比一般的报纸和文学刊物来得要广泛，可以说是完全下里巴人的媒体，并非纯粹的记录事实，也非单纯的虚构故事，而是在这两者之间寻找着微妙的平衡，最终的结果就是创造出被视为“野史”、“伪史”、“逸话”、“异说”、“传奇”、“怪谈”、“奇论”、“虚言”之类的记录。

比如有名的水晶头骨，这本来不过是当地人为了骗取旅行者的钱财而制作的工艺，诞生的时代不会早于十八世纪。但是通过小报的渲染，这些工艺品居然被赋予了各种神秘的意义，从外星人到缥缈的远古神明都和这些通过近现代技术才制造出来的东西扯上了关系。类似的情况还有五十一区的外星人飞碟，虽然根据现在已经公开的情报基本可以判断在美国的五十一区存在美国的空军研发基地，但外星人假说则完全是无稽之谈了，不过现在世界各地的小报基本上都已经公认会把那个地方描述成一个存在地外技术的秘密基地，用阴谋论和神秘学将真相彻底覆盖起来。

现实世界是单调无趣的，不可能存在超人和天神，魔法和咒术也仅仅是神话传说。而在虚幻的世界中却存在各种奇妙的可能，恐龙和原始人共同创造的太古文明，魔法和科技融汇引发的创世战争，飞天遁地的剑侠豪杰，还有宛如伊甸的遗世之境……在孩童时代，每个人大概都会有过对世界的奇妙幻想，但是这样的幻想却最终被现实彻底粉碎。

但是小报却可以延续这样的幻想。

小报一方面记录着真实，一方面却又在肆无忌惮的编造幻想。对于和这些幻想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的人来说，也许还可以把这些荒唐无稽的虚构新闻当成笑话来对待，但是当时间流传，这个时代的一切都变成下一个时代的历史时，小报所虚构的幻想却会渐渐侵入现实的世界中。对于研究历史的人来说，小报记录的故事就会构造出一个和正史完全不同的幻想世界。

王希德虽然也会应酬交际，但是从来没有沉溺于任何娱乐，就算会在朋友面前扮演出一副如同大众对小报主编固有偏见一般的庸俗模样，但这个男人的内在性格可以说是孤高。因为他有一个完全没有对任何人说明过的理想。

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小报，在遥远的未来用虚构的传说覆盖真实的历史，创造出一个浪漫有趣的崭新世界。对于遥远的未来而言，王希德用小报构造出的虚幻，会和真切的现实混淆在一起，产生足以影响历史的趣味。

而要达成这样的理想，王希德至少需要让自己的小报产生足以和正经的媒体相抗衡的影响力，不仅是广泛的读者群而已，还需要拥有足够的影响力。对他来说，赵麒对于案件的调查报道，毫无疑问就是增加影响力的有效手段。

从本质上来说，王主编绝对不是那种就算摔倒了也要捞上一把才会站起来的人。本身小报的销量就没有那么稳定，虽然拥有合法的刊号，但是长期订阅的人群终究远远无法和那些更为正经的媒体相媲美，基本上《惊世奇闻报》就是靠每一期的噱头来吸引读者的。有那么一两期的报道定位失误，造成销量低迷，其实也属于正常的情况。

不过作为经营小报多年所培养的直觉，王希德也觉得如果就这样彻底舍弃这次对于连续杀人案的追查未免太过可惜了一些。经过之前几次报道的影响，赵麒已经有些了名气，报社本身也刻意将那个小子塑造成了个“业余侦探”。

侦探本身就是一种经常寄托大众幻想的职业。

人们会忽视掉大部分现实中的侦探，其实都只是在从事一些不起眼的工作，涉及刑事案件的调查基本不会落到这些真实侦探的手上。人们总是用虚幻的小说中的形象来构造自己心目中的侦探，聪明、睿智、勇敢、正义……但遗憾的是，这样的侦探形象仅仅是被过分美化的幻想而已。

但是既然小报本身就是存在于真实和虚幻间的媒体，那么幻想中的侦探也同样可以通过小报被塑造成真实存在的英雄。对于王希德而言，赵麒调查那些案件，并且在警方之前取得过进展都是确切无疑的事实，那么基于这个事实为赵麒笼上侦探的虚像，再将这个虚像和自己想要通过小报创造的幻想世界结合起来，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站在王希德的立场，自然不希望赵麒放弃对案件的调查，哪怕最终没有任何结果，也要通过持续的报道给读者以及遥远未来的历史研究者们塑造出一种，“赵麒其实从头到尾都参与到了案件调查中”的幻觉。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王希德最近这段时间可是给赵麒施加了不小的压力。

现在，西元2007年5月23日的黄昏，看到赵麒刚刚交给自己的文稿，王希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对赵麒施加的压力显然已经发挥了作用，那个小子果然交出了一篇相当够噱头而且也能产生足够影响力的报道来。

“这次的案件背后还隐藏着真凶，这样的假设还真是有趣啊。阴谋论，悬疑推理，看起来倒是分量十足。虽然有点得罪警方，不过这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新闻自由嘛，况且那起案件不是已经结案了吗？据说凶手已经自首了。”看着电脑中的文稿，王希德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同时已经在考虑这篇文稿会在之后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了。

就在这个时候，王希德的手机响了起来。

正在看赵麒文稿的王主编没有看来电号码，只是习惯性的掏出手机然后接通了电话。

“惊世……”但是就在王主编刚刚要对电话那边的人打招呼时，他的声音却被打断了。

“十字架、杀人案、真凶、是、警察。”完全用机械或者软件拼凑出的声音，用毫无韵律的语调，直接传达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个声音，让王希德的身体完全僵硬了。他原本一直盯着电脑显示器的眼睛慢慢转开，汗水从背后渗了出来，他甚至觉得自己拿着手机的手指都在颤抖。打招呼和问候的话语，这个时候全部混着唾沫被王希德吞了下去，他克制住自己的心情，保持住了声音的安稳，对电话来边的人提出了问题。

“这是恶作剧吗？赵麒，是你吗？”

确实，当自己正在读关于真凶假设的文稿时，突然来这么一个电话，说什么“真凶是警察”，王希德确实也考虑到会不会是赵麒最近因为压力太大，所以搞出这么一个恶作剧来发泄情绪。不过，在这样提问的时候，王希德也很清楚，自己那个手下大概还没有这样的行动力，充其量也就是在背后发发牢骚罢了。

“请、看、最近、新闻。”

而手机那头的声音，对王希德的问题没有做出任何回答，依然只是依照机械的节奏，一个词一个词地把话语传达出来。

“你是谁？到底是什么新闻？”

在这样发问的时候，王希德已经站了起来。这样充满非生物感觉的声音，让他浑身毛骨悚然，并且王主编已经感觉到了，这个电话肯定不是自己那个手下打过来的恶作剧。但是在明确这一点之后，王希德提问时的嘴角居然露出了笑容来，僵硬却真切的笑容就像是被刀刻下的一样，摆在了这个小报主编的脸上。

“证据、会在、新闻、之后、再、联系、你。”

不过王主编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回答，电话那边甚至可能并不存在一个活人，而仅仅是一个软件或者是机器在运行，把事先已经编排好的台词讲述出来。而当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后，并没有留给王希德第三次提问的机会，电话就直接挂断了。

这个时候，王希德才发现拨来这个电话的号码，是一个被特意隐藏起来的未知号码。而看着自己手机因为结束通话慢慢暗下去的屏幕，脸上依然带着僵硬笑容的王希德眼中却渐渐有些狂热的光彩在燃烧起来。

“这可是真是，这可真是……啊……”

然后，王希德甚至找不到什么词汇来准确地形容自己这一瞬间的心情，当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让自己的笑容重新松弛下来以后，这个男人才重重地坐回到了椅子上。在他的头脑里面，已经迅速分析起来这起电话的意义来了。如果这通电话并非什么恶作剧的话，那么就说明，一个可能会让《惊世奇闻报》爆发出巨大影响力的大新闻已经落到了自己的手中。

自己所需要做的，仅仅是等待，等待电话中所谓的“新闻”，以及“新闻”之后的“再联系”而已。

这听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