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三十九章 发展之八
凶手绝不等于真凶。
如果把这个真凶视为抽象的符号、概念，那么这样的展开绝对就是社会派推理小说的套路了。比如在有名的《人性的证明》中，固然表面上的凶手是作为死者母亲的八杉恭子，但实际上作者认为造成这种悲剧的真凶是在特定历史环境下，受到社会地位的影响而导致的，所谓“人性的缺失”。
但要这个隐藏在凶手背后的所谓“真凶”存在一个具体的名字，那么就如同陈哲雨所言，故事的风格将立刻转变成变格派或者是新本格的调子。比如被视为推理小说三大奇书之首的《脑髓地狱》，即便是再精明的读者恐怕也不会想到发生在近代日本的悲剧事件幕后元凶居然会是中国唐朝的画圣吴道子吧？还有以剧情夸张而闻名的清凉院流水，他笔下的九十九十九能够被冠以“侦探神”之名，正是因为这个年轻美貌的青年揭示了发生在现代的开膛手杰克连续模仿杀人事件和密室教杀人事件，其真凶居然是中国三国时代的曹操和同时代的倭奴女王卑弥呼。讲道理啊，不要说是精明的读者了，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人都不可能轻易爆发出如此壮大的脑洞吧？
要是把这个具体的人换成“组织”的话，那么诸如此类的发想和推测，都可以简单的用“阴谋论”来概括。共济会、犹太人复国组织、纳粹、美国政府、有关部门……这些组织从来都是阴谋论钟爱的真凶候补。
“任何一起案件，想要牵扯出什么深沉的社会问题都不会困难。即便只是最轻微的小偷小摸，也完全可以上升到国家体制的层面，更不用说这么一起严重的连续杀人案了。”带着三分玩笑的态度，陈哲雨对赵麒说道，“其实现在已经开始挖掘这类素材的媒体肯定都已经行动起来了，考虑到这次案件的凶手还是‘少年’的关系，大概很快就可以挖掘出诸如暴力游戏、教育失衡之类的真凶来了吧？当然，那些来不及发掘出这么多幕后黑手的媒体也会很快开始摆出一副中立的态度，以就事论事为理由否定那些所谓‘真凶’的意义，用舆论争执的方式吸引读者的观众。不过从本质上来说，其实所有的媒体都是一丘之貉，和《惊世奇闻报》这样的小报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充其量也不过五十步的差距罢了。”
“但是，就算现在我也开始学习，那个社会派的做法，对，找个社会问题来充当真凶，大概也没有什么意义吧？就像你说的一样，这样做的媒体可不是只有我们一家而已呢！而且别看我们报社只是区区小报，但在小报中我们已经算是比较有节操的了，毕竟我们到现在还没有被要求整改过嘛……你要知道还有更多没有下限节操的报社呢！杂志社也是我们的竞争对手，他们的节操搞不好比小报还要低下……如果要我搞什么社会派的分析，我想多半是赢不了它们的吧？”
“这又不是什么比赛。”
“不，主编说，销量就是胜负。如果这次搞不好的话，我的奖金绝对会泡汤的。”赵麒皱起眉来说道，“虽然为了探求案件的真相，我确实不会在乎自己能够得到多少好处。但是要是最后落下的全是坏处，那我也是不愿意的呀！我又不是什么损己利他的圣人。”
“那么就走阴谋论的路子好咯，一般来说普通的媒体应该是想不到这种程度的。或者应该说，就算是想到也未必会去做吧？”
“要是真的依照阴谋论的角度去写报道，我估计就我们报社多半会被封掉呢。难道我要说这起案件其实的美国政府为了颠覆我国而设计的犯罪试验？或者说，其实这是共济会为了灭绝黄种人而搞的病毒泄露？再不然就是有关部门隐藏了案件真相仅仅是拖人顶罪而已？别开玩笑了，这样写法，就算最后我们报社没有被封掉，但是多半也被上面整治一番吧。本来我们这样的小报就已经相当不招人待见了，再搞风搞雨的，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呀？”对于陈哲雨绝对玩笑的建议，赵麒毫不犹豫地否决掉了。
“当然不是让你走那种路线啦。我是说看你能不能发挥想象力，真的找出个具体的幕后黑手来。”陈哲雨一边说一边随手从身边的书堆中抽一本，经典的侦探小说《恐怖谷》，“比如这本书吧，其实在故事的前半段就已经揭开了几乎所有的谜团。但是，你我都知道，这个故事的凶手根本就只是真凶手中的棋子而已，教授正是在这起案件中初次登场的。凶手仅仅是谜语的谜底而已，警方只要解答出这个谜底就已经足够了。而所谓的真凶就是谜语的设谜人，如果你想要发掘出新的东西，就可以从这个角度来思考一下问题。”
“这个角度？”
“也许凶手确实是已经自首的那个少年，但是真凶却有可能是从遥远古代流传至今的杀意，也有可能是超越普通罪犯领域的超罪犯。如果你写得夸张离奇一点，不仅可以充当噱头吸引到读者，而且因为太过荒唐反而不会被警方的人注意。”顺手将那本《恐怖谷》扔给赵麒，陈哲雨带着恶作剧一样的微笑对记者建议。
“别开玩笑啦，我的底线还没有低到这种程度吧？”
“不，其实根据现在的线索来看，这起案件存在一个具体的幕后真凶，其实也并非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或者说，这起案件的凶手虽然自首了，不过疑点，搞不好还更多了呢。”面对赵麒对自己建议的否决，陈哲雨只是微微撇一下嘴角。
仅仅是江路来拜访自己这一个事实，就已经让陈哲雨了解到了很多事情。
这起案件中存在的疑点并没有被完全解开。警方还没有理解到凶手的动机和目的，对于一个连续杀人犯来说，难以被人理解动机反而是比较罕见的事情，因为凶手的精神状态和心理世界必定会通过他的杀人行为表露出来。
如果说无法理解凶手的犯罪动机，那么就同样无法理解凶手的自首动机。在这种情况下，凶手是否还有其他的犯罪行为没有被发现，又或者凶手是否还有其他的犯罪计划已经发展到了执行阶段。这些问题都是警方一时还无法彻底把握的。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在这起案件中大量牵扯到的宗教元素。十字架也好，《圣经》也好，基本上都是已经确定存在于这起案件中，和凶手的犯罪动机有密切关联的情报。如果那个自首的少年始终无法被发现明确的主观动机，那么他的犯罪是外界强行赋予的可能性就很高了，或者说得更直接一点，那个少年的犯罪行为很有可能是什么邪教仪式的一部分。
比较起单纯的有组织犯罪，那些黑道帮会，完全狂热的邪教带来的威胁和恐怖绝对要强得多。用义气和利益做号召，也许可以聚集十来个悍不畏死的死士，但是如果用邪教教义来完成洗脑，那么轻而易举就能把全部信徒、无分老弱病残都变成最狂热的死亡战士。
要是真的发现这起案件和邪教活动有关，那么警方大概立刻就会进入全面戒备的状态了吧？而依照目前流露的一些情报线索去分析，这种事情绝非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江路口中那个发出耳语的“恶魔”真的存在。就像是教授一样，完全超越普通人想象之上，将犯罪作为自己人生价值体现的超罪犯的存在。而这样的事情也并非完全不可能，食人医生汉尼拔这样的怪物绝非仅仅存在于虚构的小说之中，就如同现实世界也有好像佛朗科斯•尤根•维多克一样杰出而伟大的侦探一样，那些让人恐惧却从来不曾被真正逮捕定罪的超罪犯也同样是存在的。
智力、体力、对计划的执行力、对同伙的控制力、超越界限的构想力、凌驾时代的行动力……这个世界从来不会缺少这些有着反社会人格的怪物。通过对大量资料文献的研读，陈哲雨也可以捕捉到这些怪物存在活跃的蛛丝马迹。当然，就和陈哲雨大多数时候对赵麒分析案件中会说的话一样，对于这些超罪犯的存在与否，她其实并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
不过要让赵麒编造新闻的话，仅仅是在小报的一角虚构这么一个恶魔的存在，似乎也不是什么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至少这样的报道不会比水晶头骨或者外星人婴儿之类的新闻更为滑稽，要是用最小的字体在文章最后添上“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实属巧合”的字样，那更是可以用“虚构故事”的理由把全部责任都给推个一干二净。
“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构思一下这篇报道的大纲哟。”
然后书店老板就这样开始蛊惑起了还没有彻底舍弃节操的记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