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十九章 侦探之十二
“是图案符号。凶手在四起案件中制造出了相同的图案符号。”
姑且将时间退回到赵麒和陈哲雨交谈的时刻，在那间散发出纸张和油墨香气的书店里面，短暂思考之后重新睁开眼睛的陈哲雨用自信的语调说出了结论。
“图案符号？”
“不错，第一起案件发生在暴雨之中，所以如果现场留下的签名标志是信笺或者文字，那么很可能被大雨冲刷掉。同样的道理，第三起案件的尸体曾经被藏在排水沟中，考虑到那几天的天气情况，这具尸体肯定也长期被水浸泡，所以凶手也应该不是在尸体上书写文字。再仔细思考一下，在第一起案件中曾经对发现者和那些猎狗都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奇特姿势’，很容易就能推测出这个所谓的姿势一定和凶手的签名标记有关。而在第二起、第三起案件发生的时候，那些猎狗并没有立刻确定这三起案件存在联系，也就是说在这两起案件里面，凶手没有再使用‘姿势’来表达自己的签名。我之前说明过了，连续杀人狂是反省学习的，他的杀人方法会进步，他的签名方式自然也会进步。为了增加杀人的效率，在第二起案件和第三起案件中，他使用了更简单便利的方式来留下签名。如果不是‘姿势’，那又会是什么？”陈哲雨从自己盘踞的书桌上跳下，然后轻巧地越过了自己地板上堆起的大量图书，走到了书店西侧的书架下，接着她一边随意地伸手从书架上抽出书本，一边对自己刚才提出的问题做出了回答，“会是衣服或者色彩吗？考虑到被害人的身份差异，我觉得衣服上的共同点应该排除，一般来说这是在性犯罪中才会出现的选择目标。而通过特定色彩来形成标记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这几起案件中至少有两起经过了雨水的冲刷浸泡，这会让色彩发生改变，凶手无法保证自己的签名一定可以维持到被猎狗发现。那么会是通过犯罪场所的暗示来构成这个签名吗？也不是的，第二起案件发生在室内，这也就表明了凶手其实对于犯罪环境并没有特别的挑剔。或者说是需要将几起案件的犯罪地点联系起来才能看出这种联系来？我认为这同样不可能，因为第一起案件的事发地点根本就是发生在一条不曾被记录在小巷里面的，这种恐怕只有附近居民才会使用的小路你去考察过，巷子里面连居民都没有。这种地方无法形成有效的地理暗示。况且如果真的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完成自己的签名，那么凶手从一开始就不会特别制造什么‘姿势’了。通过简单的排除法，我们的推理就可以继续深入下去。凶手最有可能采用的签名应该是什么呢？在舍弃了姿势之后，凶手又使用了什么样的签名呢？”陈哲雨提出的这个问题并不需要赵麒来回答，因为她自己马上就说出了答案，“是伤痕。凶手应该是使用‘伤痕’取代了原本的‘姿势’来当签名的。因为只有伤痕，才会在一开始并不会那些猎狗所注意到，同时在第三起案件中，有只有伤痕在经过了水流的浸泡之后依然可以被辨别出来。而且，第二起案件和第三起案件中的签名必定存在相当明显的关联，所以才会被那些猎狗意识到，并且做出并案调查的结论。所以根据这一点，我推测凶手一定是连续在这两次案件中使用了伤痕来充当自己的签名标记。”
虽然并没有亲临现场进行调查，但是陈哲雨此时的推测已经确实地命中警方掌握的事实了。
“那么第四起案件呢？警方在第四起案件后立刻宣布四案并案调查，这就是说第四起案件中的那个签名标记一定很明显吧？”
“完全正确，第四起案件中凶手到底是用什么方法留下标记的，现在你我都无法确认。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标记一定清楚又显眼，而且和之前的案件必定存在某些联系。也许凶手为了吸引猎狗的注意，重新采取了最初的‘姿势’来构成自己的签名，也许凶手直接在尸体身上制造出了巨大的‘伤痕’来显示标记。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标记是什么。”陈哲雨这个时候手上已经多出了几本书，“你有什么意见吗？赵麒。”
“那个，我觉得依靠现在的线索推论那个标记是什么，有点不太现实啊。”听到陈哲雨的问题，赵麒微微皱眉，语气带点失落的回答道，“这个时间上的标记符号不计其数，甚至于凶手可能使用的根本就是自己构想的什么暗号之类的东西。现在就算你认为凶手是通过特定的图案符号作为自己的签名，我们也很难根据这些情报推理出那是什么图案符号吧？”
“在《密室》中登场的名侦探九十九十九有一项被视为犯规的推理能力，其名‘神通理气’。简单来说就在获得线索之后，根据从天而降的灵感瞬间根据线索直抵真相。比较起鸦城苍司的集中考疑、刃仙人的辩证推理、不知火善藏的怀疑推理、龙宫城之介的倾奇推理、雾华舞衣的消去推理、天城漂马的潜探推理，同样是第一班的九十九十九的神通理气一向被推理小说迷认为是一种犯规的手段。只要确认了证据了存在，那么不需要推理的过程，也同样可以瞬间抵达真相。如果要比喻的话，这就像是阅读奎因的侦探小说，每次看到致读者的挑战信时就自动了解到凶手的姓名一样。”陈哲雨并没有直接回答赵麒的问题，而是谈起了某本她相当喜欢的推理小说，“很多人都说，神通理气是作者对九十九十九开启的外挂。正是依靠这个作弊一样的能力，他才可以破解密室之谜，成为侦探之神。但是这种说法，并不正确。根据福尔摩斯的理论，推理的过程是向呼吸一样自然而然就会完成的事情，如果线索足够，那么在意识到自己进行过推理之前，一个优秀的侦探也确实有可能就已经得到了答案。这很荒诞，但绝非不可能。在小说中，作者制造了另外一位优秀的侦探，犬神夜叉，并赋予了他名为‘不眠演考’的能力。这是一种通过持续的高强度大脑运算，用类似穷举法的方式整理已有线索，并且达到真相的推理能力。在故事中，犬神夜叉和九十九十九几乎同时抵达案件的真相，仅这一点就说明所谓的神通理气并非什么作弊的能力。”
“所以说，你现在是要告诉我，你也掌握了那个什么叫神通理气的能力，要在我面前展示一下直达真相的能力吗？”赵麒笑起来了。
“我的大脑可没有那么优秀。不过，根据现有的证据推测一下那个图案的情况还是可以做到的。如果一定要我充满中二气质的给自己的推理方式命名，那么我将其称之为‘虚证理论’。”说着这话的时候，手里已经多出许多书的陈哲雨再次轻巧地跃过地板上的书堆，回到了位于书店中央的书桌，然后她就随意地再次坐到了这张桌子上面。
“虚证理论？”
“不错。对于并非猎狗也算不上什么侦探的我，这个区区的推理小说爱好者而言，在调查案件的时候并非依靠的证据和线索，而是从大量推理小说中获得的经验。我从这些经验中提取出对于案件的假设理论，使之牵强地附会你所掌握的线索情报，当两者的融合看起来并不那么突兀的时候，我就判断自己已经得到了部分真相。”在说明自我的时候居然使用了“区区”二字，这算是陈哲雨难得的自谦了，不过她的语气中依然带着一种对于现实的傲慢态度。
不过已经认识了陈哲雨三年的赵麒却意外地觉得可以理解这样的说法。
在推理小说的世界里面，人类早就已经尝试过了无数种犯罪方法，同样也出现了无数种对这些犯罪方法的侦探破解。虽然并非发生在真实的世界，但是推理小说虚构出的世界早就已经通过卓越的想象力超越现实世界的犯罪行为了。无人生还的孤岛、全员皆凶的列车、生死混淆的阴宅、永生不死的罪犯、奇迹复活的葬礼、时空错乱的异界……通过《无人生还》、《东方快车谋杀案》、《阴摩罗鬼之瑕》、《世纪末侦探神话》、《死亡幻术的门徒》、《眩晕》这样的挑战思考能力极限的书籍，人类在虚构的世界中早就已经突破了现实可以达到的极限。
甚至可以说，人类绝对不可能在现实世界完成超越虚构小说的犯罪行为。
而陈哲雨正是掌握了虚构小说中大量犯罪方法和侦破路径的读书人，她将现实和虚构混淆，并且从中尝试寻找出可能解释真实案件的推理。这种被她自己称为“虚证理论”的推理方法即便是在JDC的世界中，大概也能在那些名侦探的行业里面获得一席之地了。
“这个图案必定是可以通过人类姿势来表现的。”随手把刚刚拿到的书籍扔到身边以后，陈哲雨就已经开始了她的推理，“同样，这个图案也可以通过伤痕来构成。第三点，这个图案必定相当简洁，所以在第二和第三起案件中才会被猎狗所忽略，和其他普通的伤痕混淆在一起。第四点是这个图案必须相当鲜明，绝不会是巧合和误会可以偶然构成的。第五点，这个图案一定要可以传达出某些意义，能够表现出凶手的某种意图。”
“不错，但是即便如此符合条件的图案符号也还是很多。”
“不是这样的，赵麒。仅仅可以通过人体姿势来表现这一个条件，就已经可以排除大部分的选项了。”当赵麒提出悲观的意见时，陈哲雨却轻松地表示了乐观，“人体的构成，达芬奇在《维特鲁威人》中已经描绘得相当清楚了。头部，躯体和四肢，这就是构成人体的全部结构。通过这些结构，人类可以做出很多复杂的动作。但是一旦考虑到人类死亡后尸体的自然僵硬和软化，人类可以做出的，不会变形的姿势却并不多。”
“在凶手看来，尸体的姿势不会不变形应该并不重要吧？而且就算变形了，应该也可以传达出凶手的意图啊？”赵麒再次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没有那么简单，连续杀人犯在这种事情上存在某种偏执。很多时候就算明知道自己的行为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甚至会因此成为猎狗找到自己的线索，他们也绝对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妥协。如果再次用进食来做比喻，那么没有留下签名的杀人行为对于这些罪犯来说，就像是没有经过调味的食材一样，根本不算什么料理，自然也无法被用来满足他们精神上的饥渴感。而一个扭曲错误的签名，就可以算做是完全失败的调味，自然也是无法被凶手所接受的。”陈哲雨如此回答赵麒的疑问，事实上很多连续杀人狂被逮捕后，最重要的证据往往都和他们在行凶中留下的签名有关，当然这一点陈哲雨就没有特别举例说明了，“简单而又粗犷，具有鲜明的特征，却有容易和其他简单的符号相混淆。在之后的案件中，当凶手用伤痕来表示这个图案的时候，甚至被那些猎狗完全忽略了过去，这也就说明这个符号肯定不会太过复杂。不会是轻易能让人产生联想的字母。当然，如果卢恩符文的话也有可能，大概有五六个字母可以通过姿势表现出来，不会让人产生联想的也有那么两三个。不过这个签名太过偏门了，连续杀人狂的签名之中存在自我表现的特质，所以这个图案符号应该更为直接，也更为大众化。而且在第二和第三起案件中，凶手应该是使用刀作为凶器和留下签名的笔，所以这个签名作为刀伤来看，应该显得相当普通，不会被注意到才对。由此推理，出现了明确转折和弯曲的符号也可以全部排除在外。赵麒，你看，这样一来我们的候选符号的数量就更少了。”
“少到什么程度？”
“少到我已经大概确定了这个图案形状的地步，一道直竖或者是直横，产生交错的十字架形状以及几个简单的变体，抽象化的箭头标记更准确一点来说，我认为单锋箭头符号的肯能性更高一些。凶手可以选择的符号并不算多，而现在可以进一步进行筛选。横和竖的图案因为太过简单了一些，缺乏独特性，所以可以排除。而单锋箭头的可能性确实很高，但是这个图案很容易发生形状上的改变，所以在这里其实也可以将其归纳到十字架形状的变体之中。比如日本假名中的イ、ト、ナ这几个字母其中的イ和ト可以看成单锋箭头的形状，而ナ则可以看成某种变体十字。但是一旦在书写刻画的时候有丝毫不小心，那么イ下面的一竖就有出头的可能，而ト右侧的小点也会变成和竖直交错的样子，这样一来这个它们的形状也会从单锋箭头的样子转换成变体十字的模样。凶手既然要留下签名，当然不会留下容易产生误解的符号，所以在单锋箭头和变体十字之间，我觉得凶手留下的符号应该是某种十字架的样子。”
陈哲雨用沉稳自信的声音进行推测假设，然后就在赵麒的惊讶之中，根据一些微不足道的情报推理出了这样的情报来。
“这可真是……居然可以推测到这个地步吗？”
“福尔摩斯说过，一个优秀的侦探可以根据一滴水的存在推理出尼加拉瓜大瀑布的存在。我现在根据已有的线索做出这种程度的假设也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吧？不过无论是变体十字还是标准的十字架形状，在神秘学的世界中都存在着相当丰富的解释和说明。作为非专业人士，在被警方封锁情报的情况下，我目前能推理出的情报大概也就是这个程度了。”这样说着，陈哲雨耸了耸肩，“要让我想出到底那是什么样的十字形状，是X形和是Y形，又或者是T形，还是最标准的十字形。很遗憾，现在的线索已经不足以继续推理下去了，毕竟我可没有神通理气这种强大的能力。”
“那么接下来我就要有意识的搜集这方面的情报吗？”
“不，如果你确定要继续调查这个案件的话。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就可以开始考虑想办法从猎狗，不，是考虑从警方或者凶手这两边获得消息了。虽然并不完全，但我想‘某个十字形的图案’这个信息，应该就是猎狗掌握到的，凶手想要传达出的信息了。这个消息既然没有被警方公开，那么自然也就不存在任何报道上的限制。反正你现在是在小报工作，小报上刊登任何东西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所以，不如趁这个机会，做一篇十字架的讲义吧。”陈哲雨看着赵麒，突然间露出了一个坏笑的表情来。
“十字架的，讲义？”赵麒有些疑惑。
而对他的疑惑，陈哲雨立刻就做出了解释：“这就是诱饵啊。看看用这个东西，是可以钓来警察还是凶手。我想只要你完成这篇讲义，很快就会有人和你联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