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十三章 非人之六

“虽说每个人都有潜在的杀人冲动，但要把这份冲动转化为行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进行这番对话的时间，在赵麒的记忆中是某天黄昏。因为在国外有新闻报道称那件有名的开膛手杰克事件的调查在历经百年之后，终于由于科学技术的发展而取得了长足进步。理所当然在得到这样的消息以后，《惊世奇闻报》也是打算跟风做个报道的，而赵麒就前往了某家旧书店，想要看看这家书店的老板这里会不会有什么资料。

杀人狂并非单纯的恶鬼或者野兽，而是所谓的“非人”。

如果根据佛教的定义，所谓的非人是指不具备常人正常情感道德的人。

应笑不笑，应喜不喜，应慈不慈，闻恶不改，闻善不乐。

但是这种超脱了世俗常理的精神状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未尝不可以称其为“超人”，乃是超越人类界限的存在。甚至于在佛教的定义中也同样追求一种超越常人情感约束的境地，尤其是在禅宗之中，有所谓“狂禅”的存在。比如中国的道济，日本的一休宗纯，其言行都有超脱世俗约束之处，难以被普通人理解接受，从一点来说他们同样可以被视为某种意义上的“非人”。

率天真之性而为的真人，与率残虐之欲而为的狂人。这两者当然存在决定性的区别，各自对于善恶的认识是不同的，真人的行为是顺应了人类这一种族整体延续的欲望，而堕落为杀人者的狂人其目的则仅仅是为了满足自我个体的本能冲动。但是如果仅就超越了“人类的界限”这一点来看，这两者倒还真是没有什么不同。

就像并非每个人都能成为真人、至人、圣人一样，也绝非每个人都能成为狂人、妖人、魔人。这种人物，即便是以人类的历史来看，也是万中无一的稀有存在。哪怕仅仅是剥夺他人的生命这种听起来似乎并不太困难的事情，也绝非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2007年5月11日深夜时分，看着电视新闻的赵麒脑袋里面突然出现了当时自己和那位书店老板对话的情形。自己这个老实又普通的侦探笨朋友，和那个挂着嘲讽微笑的非官方调查者，关于杀人狂的对话。

“战争动乱的时期姑且不论，那种时候，整个社会的都失去了法律的保护和约束，所有人的道德水准都极度下降。如果是在那种时候杀人，绝对没有什么稀奇，倒不如说在那种时候为了保全自己和家人而伤害其他人，那才是一般正常人会做的事情。”书店的老板是这样对赵麒解释的，“但是在和平时期一个普通人要变成杀人狂，那可就比较困难了。”

“也不会啊，我经常看到有激情杀人的新闻。你看，人嘛，只要被刺激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而且为了一点儿小事就随便杀人的例子也有不少，邻里之间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搞不好都会变成杀人案的导火索。”

“当人的精神状态装变为非人以后，杀人对于他来说就已经完全不是什么禁忌的事情了，但是普通人的精神是很难越过这条界线的。你也应该知道，在现代执行死刑的法警都是需要接受心理辅导的。这些法警当然很清楚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对于人类种族的整体延续而言是必要且有益的，但就算这样，杀人这种行为依然会对他们的精神造成巨大负担。普通人就更不用说了，在杀人之前必定会犹豫，会动摇，会挣扎，会迷茫，事到临头突然放弃杀人计划的也不在少数。至于一时冲动，哼，那不过是短暂的失控而已，头脑一片空白，身体被情绪所支配。我们现在讨论的可是杀人狂，不是一般的杀人犯啊，老兄。”那位书店老板慢悠悠地对赵麒进行着解释，“在反复思考、权衡利弊之后，再经过周密策划、果断执行，最终得以实现的杀人，这才符合杀人狂特征的犯罪行为。那些普通的杀人犯，其实不过是将恶意伤害之类的罪行严重化而已，在主观上还真未必能找到多少杀人的意图，而且更为重要的一点的是，这些普通的杀人犯肯定不会认为杀人是件和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的事情。决定性的差距就在这里。”

“对杀人这种行为的认识不同，你的意思是这个吧？”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了。一般的杀人犯知道杀人是一种犯罪行为，虽然通过这行为，这些杀人者在杀人的瞬间能够释放出自己的本能情感，但无论是在犯罪之前还是犯罪之后，他们都会被感受到承重的负罪感。在这种情况下，虽然他们继续杀人的可能性比普通人要高很多，但是一般来说，如果没有遭遇到他们情绪再次失控的情况，他们应该就不会继续杀人了。而和普通的杀人犯不同，非人意义上的杀人狂虽然同样知道杀人是普通人无法接受的犯罪行为，但是对他们来说，持续的杀人是具有合乎其自身标准正当理由的行为。”书店老板在这样说的时候，把视线投向了书架的方向，“首先就是正义感，自称为了正义或者其他高尚的目的而进行犯罪的杀人狂，比如高远遥一，又或者是具有宗教特征的杀人犯。再意识之中，虽然明知道杀人是一种犯罪行为，但依然认为自己的杀戮是正确的。所以并不会因为犯罪产生负罪感，相反还会感受到一种驱使他们继续犯罪的使命感。对于这样的罪犯来说，杀人仅仅是他们完成使命的方法而已。另外一种杀人狂，也就是所谓的快乐犯或者是淫乐杀人狂，他们并非基于使命感这种自欺欺人的理由进行犯罪，而是因为他们从杀人之中体会到了满足感、愉悦感、成就感，不管这么说，他们都从杀人这种行为里面找到了乐趣。就好像你这次提到的开膛手杰克，虽然根据他谋杀的对象都是妓女这一点来看，他的犯罪行为中似乎存在某些扭曲的惩罚意义，但是毫无疑问，这个人从谋杀行为中获得的更多还是满足感。不过和这两种情况比较起来，最麻烦和最危险的还是第三种，那就是完全不需要正义感的自我麻痹，也根本不需要满足感的刺激激励，就好像普通人日常生活一样，把杀人也仅仅当成一种日常活动的怪物。对于这类杀人者而言，杀人和杀死一只蚂蚁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区别。生命的价值对于这样的怪物来说，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