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十章 江湖偷门
蒋姐是个偷儿。
蒋姐年轻的时候恰逢世道最灿烂的时候，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那会儿，下九流之辈横行，下三滥之流当道。蒋姐就是九流之辈，身怀三滥之技。在当时的江浙一带的道上，提到蒋姐大命，大老爷们都得伸出大拇指，由衷赞一声。
蒋姐脱颖而出是有道理的。虽是女流之辈，但她浑身都是胆，更令人称赞的是她的技艺——偷盗。曾经，她头天放话，次日便将青帮泰和商会用来周转的五十万大洋窃之一空，飘然离去。更不提她风头无两之时，公安分局刑侦队长的配枪都曾是她的囊中之物。
艺高人胆大已不足以形容蒋姐，目无法纪才够。所以，当社会步入正轨之时，蒋姐这样一拨人就成了要率先被拔除的钉子。被社会唾弃，被兄弟抛弃，很快，蒋姐便如流星一般陨落。更悲惨的是，在一次冲突中，蒋姐被人生生剪去了右手食指和中指，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偷盗本事从此大打折扣。
为了维持往日的生活，蒋姐甚至变得比以往更加不堪，下三滥、二流子的买卖她做，连他们都不齿去做的勾当，她也做。因此，她为正义人士不齿，被当局机关通缉，颠沛流离，辗转反侧，隐姓埋名藏于此处。
镇中学的淳朴和包容成了她恶毒和罪行的掩护色。
思齐和栓子的失踪正是蒋姐的杰作。干了这一票，她干瘪的晚年会更加丰润，她的心甚至已经飞到大都市的纸醉金迷当中了。但是，她很明白，她不能走，至少不能立马走。一走了之只会让人怀疑到她。
可是，当陈臻走近她时，她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一股不安。她和陈臻打过一次交道，同坐赵师傅的车去县城。当时，她觉得陈臻温和地像一只绵羊；这一刻，她却觉得陈臻锐利地像一只秃鹰。
这是一种江湖气。蒋姐这种江湖人最解这种江湖气。
所以，当陈臻用这种天马行空的逻辑质疑她时，蒋姐很清楚，她已经失去了辨别的余地，她只有出手。
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镇中学。校长室。
聂心兰和苏夏荷也已在场。发生了如此恶劣的事件，二人立马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直奔过来。蒋姐仍未醒来，双手背负捆住，倚靠在办公桌旁。她容颜苍老憔悴，看上去就像邻家的老奶奶，谁曾想竟是拐卖绑架的恶魔！
郑校长和聂苏二人商议过后，就带着许圆去处理学校的工作了。问讯工作本来也不适合这二人。只是郑许二人仍处于方才电光火石般的交锋的惊讶之中，看着陈臻的眼神都有些异样的光彩。
聂心兰示意陈臻将蒋姐弄醒。毕竟大庭广众，陈臻决定采用比较温和的方法，还未走近，却见苏夏荷抄起桌上一杯茶水扑在蒋姐脸上。滚烫的茶水瞬间让蒋姐清醒过来。“啊！”蒋姐怒号一声，意欲起身，却为束缚所困，撞得桌子乒乓作响。只能四顾张望，找到手拿茶杯的苏夏荷，四目怒视，活似一头发怒的母豹子。殊不知，茶叶挂在她头发上，格外讽刺。
陈臻对苏夏荷刮目相看，脑中瞬然浮起了苏槿的影子。
聂心兰也不问话，仍由蒋姐怒视着苏夏荷。蒋姐浪迹江湖，无论起落，哪里吃过这样的大亏，让人茶水扑面，心中暴怒之气乱窜，眼神狠辣似乎要将苏夏荷生吞活剥。
哪知苏夏荷根本不吃这一套，一个箭步上前，翻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蒋姐眼珠都充满了血，奈何双手双脚被束缚，不愿服输，一口浓痰吐在苏夏荷脸上。苏夏荷不避不让，也不擦拭，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反手又给了她一嘴巴子。这一下更狠，蒋姐嘴角渗出了鲜血。
蒋姐的眼睛更圆了，这次，她眼里不只是愤怒，更多的是惊恐。是的，蒋姐一开始是想要欺负这个衣着考究的贵妇。当她醒来第一眼看见手持茶杯的苏夏荷时，愤怒和理智都驱使她直接将矛头对准苏夏荷，只有这样她才能抓住这次问讯的主动权。蒋姐自恃一身的江湖草莽之气肯定能将这娇生惯养的妇人家吓退，谁知这是个不要命的主。蒋姐很明白这个女人的气势并不是装模作样。
一身邪气哪能压倒正义之气！
苏夏荷见蒋姐妥协，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聂心兰摇着轮椅走到蒋姐身前，将一叠资料扔在她面前，说：“我初步查了一下，加上昨天失踪的思齐两个小孩儿，附近一共丢了四个小孩和三个妇女。你自己想想怎么交代吧！”
听到四个小孩和三个妇女一言时，蒋姐抬了一眼。聂心兰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的惊讶，心中明白她只是个拉皮条的。
“鼠有鼠道，蛇有蛇道。无论如何，都有一条道道。孩子不见了，家人都很着急。你要是来去如风，我们都捉不到影子，那就只能认栽。可你现在明显是技不如人，我们也无意去断了你的道，只要你能提供线索，你个人的损失由我来赔付。”聂心兰的思路有点接近道上的大佬。
“哈哈哈！真好笑！”蒋姐会说普通话，而且很标准，“我宁可你像那样侮辱我的人，也不要这样来侮辱我的智商！你们这种卫道士我都看透了。先不说结果如何，到最后你肯定会假惺惺地把我丢到司法机关。”
“实话就告诉你吧！我可不怕警察！也不怕去监狱！你不用白费心机了！”
聂心兰气结，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的肩头。“妈。让我来吧。你和郑校长不是还要学校的工作要处理的嘛。”聂心兰回头看着陈臻，犹豫了两秒，终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陈臻搬了个椅子，正坐在蒋姐面前。二人对视，蒋姐毫不示弱。陈臻的目光犹如扫描仪一般，从头扫到脚，看得蒋姐心里直发毛。
“你是来讽刺我的么？”蒋姐还是开口了，只有打破此时的沉默才能缓解她内心的恐慌。
“哦，对不起。没这个意思的。你的妆画的不错。要喝点水么？”陈臻端起茶杯。
“不用假惺惺。”
“没想到苏阿姨这样请你喝茶也能解渴。”陈臻看着她脸上的茶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
蒋姐干脆闭上了嘴巴。
“其实，我是很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的。我也和无数和你一样的人打过交道，不得不说，非常愉快。”陈臻放下茶杯，“你这类人用一个词语可以概括：罪犯。罪犯和普通人最大的区别是：普通人会把自己的想法藏在心底，但是罪犯会通过犯罪把欲望写在脸上。有所欲就有所商。”
这回，蒋姐连眼睛都闭上了。
陈臻似乎在自言自语了：“而在所有的罪犯之中，偷是最常见最直接的。我很小的时候就碰见过偷儿，小偷，年纪比我当时还要小，技艺也不精湛，我一眼便看穿，还将他的‘收获’顺到了自己口袋里。然后我跟了他们一路，直到深巷一处平房里，看见几个一般大小的孩子围着一个老人干着急。”
“原来，那个被偷的年轻人是老人的儿子，嗜赌如命，耗尽家财，老人忍冻挨饿，还落下一身病痛，无处安身，无钱看病。听到这里，我就把悄悄地顺下来的‘收获’还了回去。”
“这是一件小事，却把我引向一个新的世界——江湖。同时也让我见识了这个江湖门派——偷门。”
蒋姐突然睁大了眼睛。只见陈臻眼带笑意，仍自顾地说着。
“后来，这群小偷们的大人回来了，小孩家里的大人自然是一个大偷。我和他深刻讨论了偷门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他告诉我，在乱世里，不仅是偷，任何下九流的方法都是合理的，生命大于一切。这点我同意。他也承认，在盛世，不仅是偷，任何下九流的方法都是令人不齿的，而此时，规矩就成了核心。”
“他还向我解释，偷门有五不偷：一不偷民族大义，二不偷治病救人，三不偷老弱妇孺，四不偷残疾残障，五不偷贫困潦倒。但这点没有说服力，我们足足辩驳了三天三夜。直到最后，他只有感慨，蛇鼠有道，盗亦有道，一旦坏道，严惩不贷。听到这里，我忽然就被他说服了。”
存在即合理。
“我注意到你右手食指和拇指少了大半截，创口平整，应该是某种刑法吧？我挺好奇的，你是花了多大代价留下这条命，留下你的自由的。”
蒋姐张开了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嘴唇直打颤。
“你不怕警察，不怕进监狱，但是你却怕真正的卫道士，他们无所欲无所求，只懂恪守规矩，追求信仰。你会怵苏阿姨，我想你会更怵那位先生。”
听见“先生”二字，蒋姐连牙齿都开始打颤，眼中露出怨毒的神色，继而转为无奈与痛苦，最终嘴里挤出来几个字：“林海。接头的是几个外国人。”
陈臻站起身来，解开了蒋姐手脚的束缚，说：“反过来说，其实你们这些罪犯也很喜欢和我打交道，我很好说话，交易也童叟无欺。更关键的是，你们想要的任何东西，在我这里都有。”
“一切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