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十八章 贫困教师
那一次是陈臻挥之不去的梦魇：欢庆前夕，将士们厉兵秣马，欢聚一堂，等待检阅。突然之间，炮火突响，警铃大作，但见四周，硝烟四起，乱作一团。敌人有备而来，内外呼应，己方损失惨重，几近全军覆没。
就是在这里，陈臻看见过那个男人。当时陈臻年纪尚小，长袍男子也没有现在这样老。但他捻起裤腿的动作和刚才一模一样。没有多少人还有这样的习惯动作。陈臻脑中，这两个男子的身形忽合忽分，忽分忽合，分分合合，最终重叠在一起。陈臻也感到自己的脑袋忽大忽小，又涨又裂，最后竟然晕倒在地。
陈臻明白，长袍男子肯定不简单，光看他手下两个打手便知一二。那个女子的凤眼拳，刚硬生猛，一拳之威让陈臻想起当年名震华夏的“南拳无敌”。而那个男子的二十四路谭腿虽说是中规中矩，但苦于夹攻，无法大开大合地施展出来。
南拳北腿，两派之间虽不是形同水火，但也互相看不上眼，怎会如此精诚合作？陈臻心中苦思，一抬眼，通过窗户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这真是一个倔强的女人！”陈臻心道。
看见这抹背影的不只有陈臻，还有聂心兰和苏夏荷。苏夏荷默默地看着，轻声说道：“哎！儿女大了，就不由着爹娘啦！”
“她只是去看看，克服一下心里的障碍，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聂心兰劝道。
“你是不知道，她发起病来是多么吓人！孤身一人，怎么让人放心呢！”苏夏荷还是心有余悸。
“我看了，她性子随你，不会这么没分寸的。想你年轻的时候，怕高偏往高处爬，看得我是心惊肉跳的，你不也好好的没事儿嘛！”
越是恐惧，越要克服，人生的路途不应该因恐惧而停止，而要因克服而开始。
苏槿并不知道身后的殷切关心，只道深更半夜，无人知晓。而现在她更要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赶路。夜路难行，乡间夜路更是如此。
苏槿的离开只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苏妈妈的反对并无意阻止幼鸟离巢的果敢。考察之旅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苏洪镇政府不仅尽全力安排好考察小组的食宿问题，而且对考查内容做出积极配合。这是上级的安排，也是利民的好事。
考察的主要内容集中在妇女、老人、儿童问题上，具体涵盖温饱问题、养老问题、医疗问题、教育问题等几大方面。聂心兰、苏夏荷两人雷厉风行，长期的工作经验让她们能迅速抓住问题的关键。另外三名妇联代表是苏杭本地人，基层工作经验丰富，办事麻利；两名文员也是有条不紊，忙得不可开交。最闲的倒是陈臻了，于是聂心兰给他安排了一项任务。
苏洪镇中学。
陈臻站在学校门口，心情有些恍惚，他被安排过来做临时老师了。前些年，苏洪镇中学整合了附近的几所小学、中学成为了十里八乡唯一的中小学了。
当陈臻走进简陋的校长办公室时，校长表示出了极大的热情：“欢迎你，小伙子。”陈臻握住了校长那长满老茧的手：“倒是给您添麻烦了，郑校长。”校长不仅是一位甘于奉献的老师，也是一名朴实的农民。没有繁琐的手续，陈臻便成了代课老师，带…体育课。
镇中学的课表是流动的，并未做固定的安排，因此陈臻一报道，就给安排了一节体育课。
“小陈，正常像这样的体育课并不多，最多一周两节，主要是出操的时候还需要你帮忙维持一下秩序。”张桂花是镇中学的老资历了，在整合之前就在乡村做老师，到现在已经二十余年了。
“我们的学生很乖的。”张老师补充道。
“您放心，没问题的。”
张桂花笑笑：“像你这样的支教老师并不多啦！前几年学生多，老师不够用；到现在学生少了，老师还是不够用。后来政策下来，在这安排了两个贫困教师岗位，总算是找来了肯脚踏实地的。我们这里的条件是艰苦了一些，但这里的娃娃不比别地儿的差。城里的娃娃是长在花园里的花儿，我们的娃娃就是长在野地里的花儿。不管是哪里的花儿，都要园丁浇灌啊！”
陈臻看着张老师，说：“能有您这样的园丁，他们就是幸福的花。”
张桂花说：“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看见他们就好像看着自己，就希望给这里做一点贡献，能带大这些孩子，让他们走出看看。”她不仅是这里的园丁，也是这片园子里的一朵花。
陈臻送走了张老师开始上课。陈臻当学生的时间不多，当老师的时间却不少，因此懂得套路也不少。从准备活动到喊着号子跑步，这些小学生们玩得新鲜有趣。
自由活动的时候，陈臻看着这群舞动的精灵。羽毛球拍已经有了破洞，乒乓球拍就是一块简单的木板，篮球跳起来也是有气无力，甚至连某些篮筐篮板都不见了，他们仍玩得津津有味，欢声笑语。
陈臻本来就是在下午报到，等到体育课结束已经到了放学时分。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出校门，住得远的开始赶路回家，住得近的抓住一天最后的尾巴在校园玩耍。
放学后，郑校长邀请陈臻一起吃饭，算是表示欢迎，其实也就是在食堂凑活一顿。中学的食堂一般只供学生中午吃一顿，晚上就只对教职工开放了，也算是福利。米和肉都是附近乡亲那里买的，蔬菜是食堂员工自己种的。郑校长放学后也会去菜园子里忙活一阵。
陈臻到食堂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了。农村娱乐活动少，晚饭吃得早人也就睡得早。张桂花坐在其中，微笑向陈臻点了点头。其他老师大都四十来岁光景，互相家长里短地聊着，老师家里那些熊孩子更是吵吵闹闹。
陈臻坐在郑校长旁边，对面也坐着一个小女孩儿，大约四五岁年纪，文文静静，就着蔬菜汤下饭。发现陈臻看着她，小女孩开心地朝陈臻笑笑，一双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亮。陈臻用手拨开已经粘在小碗里的头发，温柔地摸摸她的头。
“她是我的小孙女，思齐。”郑校长介绍道，“思齐，叫陈老师。”
“陈老师好！”小思齐晃着小脑袋。
“这个小家伙跟着我吃了好些年的苦，我最对不起她了。”郑校长溺爱地抚摸着思齐的小脑袋。
“她父母呢？”陈臻问道。
“哎！别提那个逆子了！”郑校长口气遗憾大于愤怒，“他在外边挣了几个钱，就不愿意回来了。我让他捐一点钱，给学校给乡镇，他百般推脱。我在城里住了几天就和他闹掰了！”这位可敬的校长一心扑在乡村教育事业上，对儿子的所作所为感到难过和遗憾。
“就是这个小乖乖，看见爷爷要回乡里，也抱着我的腿，要和我一起离开。她在城里吃得好、玩儿得好、住得好，但都不能吸引她住在哪里。她知道她的根在这里！”郑校长颇为自豪地说。
繁华都市吸引很多人趋之若鹜，却也让更多人坚定了寻根的信念。
陈臻看着小思齐，看着她懵懵懂懂，就像一个小小的天使。
饭后，郑校长安排了小卖部采购的顺风车捎陈臻一程。司机师傅姓赵，是校门口小卖部的老板。采购的小车是一辆六座的面包车，陈旧但保养的不错。同行的还有一位叫着许圆的年轻女老师和学校的保洁大娘。
这位大娘不会说普通话，只会讲本地的方言，上车之后和赵师傅打了招呼就不再言语。
“你就是陈老师吧！你好！”女老师很热情地和陈臻打招呼。
陈臻微笑点头，说：“这么晚还要出去么？”
“是啊！学期快结束了，我去做几个家访。”
“这段时间辛苦小许老师啦！一家一家地跑。”赵师傅回头说道。
“这里做家访，看看学生的表现倒是次要的，主要还是要做思想工作。那些成绩差的、家里条件不好的学生很可能就不上学了。所以每个学期开学和期末，我们都要做一次大规模的家访。”许圆向陈臻解释道，“在这里教学，最难的不是条件差，不好教，而是太多的学生过早地放弃上学。”
“诶，听说小谢要调走了啊！她不是和你一块来的么？怎么就要走了？哎，又少了一个好老师啊！”赵师傅叹息道。
许圆听了，只是笑着摇摇头。
原来这个许圆走的是贫困教师岗位。苏洪镇政府担心镇中学老师会越来越少，于是向上级申报了几个贫困教师岗位，带教师编制，工作三年可以调离出去，在这里算是基层工作经验。即使是这样，应聘者也是寥寥，提前调走的更多。
农村穷苦，多少人愿意将大好的青春浇灌在这贫瘠的土地上呢？
“那你呢？你准备走么？”陈臻问许圆。
许圆看着陈臻，陈臻是第一个问她是不是打算走，而不是问什么时候走的人。许圆从小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姑娘，在这里感触更多，心里已经颇有不舍。可是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在家乡小镇，公务员；父母也在积极运作关系。她很纠结也很头痛。
于是，许圆又只有摇头，说：“以前没有贫困岗的时候，这里老师常年不够。现在有了贫困岗，来的老师基本是走过场的。镀镀金，混几年基层工作经验；或者家里本身就是教育口的，熬两年就调走了。但是这里的孩子同样需要老师，需要关爱。”
说完她又自嘲地叹了一口气：“也许过两年我也会走了，我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区别。”
“别这么丧气，小许，你是个好老师，小谢老师也是。你们年纪轻轻，去大都市都是正常的。我家那小子毛本事没有，不一样要在大地方混生活。年轻人的事情我说不上，但是你在我们这村里，做了什么，付出了多少，我们都看得见。”赵师傅劝慰道。
你，就是个好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