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十四章 陈年旧案
陈臻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早上的六点。本来他以为会夜不能寐，谁想一觉下来倒也安稳。在外睡得充实，家里睡得踏实。可充实实在不如踏实。
所以，人注定是要回家的。
早餐过后，聂心兰就带着陈臻到了苏家。苏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于情于理都是要去探望的。
浣溪沙是苏杭一处低调的别墅区。说其低调，也只是对比周围的兰桂园和江南水乡而言。后两处建筑略有欧美风格，色彩浓烈，装饰华丽，与中式建筑形成鲜明的冲击。浣溪沙居其间，就如一位温婉的江南女子。
浣溪沙，七号楼。
聂心兰到时，苏家已有不少人了，其中就包括昨天见到的三个年轻小伙——名叫苏欣的女孩，后来聂心兰也知道，个子高壮的男孩叫苏斌，文弱一些的叫苏羽。
上来迎接的不是苏夏荷，是另外一个黄衣女人。“您就是聂女士吧！我是田圃，是夏荷的弟妹。”黄衣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像是黄鹂在歌唱，“夏荷刚上去照顾槿儿，您就过来了。”
聂心兰说：“客气了。我痴长你几岁，你就叫我兰姐吧！”
田圃笑语应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兰姐。我听说过你和夏荷为女性做的事情，心里特别佩服你！这位是你家公子吧？真精神！”田圃看了看陈臻。陈臻含笑向她点头。
说话还真是一门技术活。逢年过节，大人初见小孩，总是会客套夸赞几句。说小孩机灵，那是夸他聪明；说小孩真俊，那是夸她漂亮；要是说小孩真逗，那就是……他既不聪明，也不漂亮了。夸人精神大概也是这个意思了。
田圃推着聂心兰进了屋，边走边说：“老爷子早上也是刚走。最近几年老爷子身体不好，一直住在市郊，这次也是槿儿出事了才进城一趟。临走还特地叮嘱，要兰姐过明天一定去他那吃饭。”
因为明天是苏老爷子八十大寿。
两个女人进了屋就在落地窗旁热乎地聊了起来，仿佛多年的好友。三个小年轻却丝毫没有搭理陈臻的意思。昨天晚上，他们把晓晓弄丢了被训得半死，后来得知是陈臻救了回来，便间接地恨上了他。
“如果不是他多管闲事，说不定我们就把晓晓找回来了，那就不会挨训了！全是他的错！”
就在两位男子王八之气外泄，企图用眼神杀死他时，苏欣却时不时地往陈臻坐得方向瞥上一眼。说来陈臻也算是北方人，身上北方味儿很浓，粗犷豪放，与南方人确实不同。尽管场面冷清，陈臻依旧坐得四平八稳。
“乒乓”楼上突然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紧接着是个女孩“哇哇”的哭声。田圃道声失陪，便匆匆上了楼。三个小年轻也想跟上去，却在楼道口被拦了回来。
陈臻也在聂心兰的示意下，将她抱了上楼。
楼上的气氛有些紧张。一只瓷碗打翻在地。三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站在一旁，束手无策地看着蹲坐在阳台上的女人。女人穿着丝质睡裙，双手抱住膝盖，瑟瑟发抖，口中还念念有词，泪水打湿了面庞，在裙摆上染湿了一片。
是苏槿。陈臻没想到一夜不见，这个女人竟然憔悴了这么多。
苏晓晓也站在一边，眼泪就像趵突泉一般往外涌，时不时还用手背擦擦眼泪，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心疼自己的苏槿阿姨。
苏夏荷看见聂心兰来了，心中无限心酸像是找到泄洪口一样，泪水也无声地流了下来。在朋友面前，自己远比想象中的更脆弱。
苗圃和一个男人靠得最近，但也不敢再往前走。有一回，正是他们逼得太急，苏槿就从阳台上翻了下去。
苗圃还在努力劝说：“槿儿，来，过来。我们不吃饭，不吃饭。我们回屋好好休息，好不好？”那个男人也在附和道：“苏槿，快过来，地上太凉了，到床上去。”
苏槿双眼无光，毫无反应，还是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劲地碎碎念。
陈臻看着她，就像看见她昨天晚上在歹徒包围中毫无依靠的情景。是的，也许她是做错了事情，无数人在议论她、数落她、责备她、唾弃她，甚至要报复她！忽然，陈臻觉得她和自己很像，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如果不是当年发生的事情，他又怎会将思想上的包袱背到现在？
“我们是同一类人。”陈臻心里莫名地低落了，仿佛卷入了回忆的黑洞中。他走到苏槿面前，像默默苏槿一样蹲在地上。
恍惚间，苏槿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是的，很熟悉。昨晚在超市，被白皮追杀，被众人围攻，就是他出手解围。更让她惊讶的是他与歹徒的辩驳，是的，他理解她，相信她。苏槿伸出双手，勾住陈臻的脖子，像要挤进他的怀里。陈臻顺势站起来，将苏槿搂在怀里。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为什么？”苏槿每说一句，手上就用力一分，像要把自己揉进陈臻身体里，逃避外界的世界。
陈臻轻抚着她的头，口中低语：“为了弥补，有人愿意犯更大错误。我们，应该力图将错误改过来。”
这一幕让一屋人都十分诧异，连晓晓都止住了哭泣，小手放在脸颊上，偶尔止不住地抽泣两下。
苏老爷子告诉苏夏荷，是聂心兰出力把苏槿救下来的，聂心兰自己也和她儿子通过电话，可她心中一直有疑问，心兰到底是怎么救出槿儿的。现在她释然了，是陈臻。他们肯定是认识的，而且关系密切。
不然能抱这么紧吗？
场面变得略显尴尬。过了一会，陈臻将怀中的玉人拦腰横抱起来放在床上，独自往外走。床上，苏槿已是熟睡。
经过聂心兰身边时，陈臻略作停留，说道：“妈，我出去透透气。”语气落寞。聂心兰察觉到异样，捏着他的手说：“孩子，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应该把它忘掉了。”
陈臻并未应答，而是孤身出门，留下一屋的人各自忙活。等到陈臻再次进屋的时候，就看见晓晓在给聂心兰推轮椅。她很聪明地用背顶住轮椅，把整个身体的重力都压在上边。哪料到，轮椅往前一动，她就摔倒在地。
看见陈臻进来，晓晓也顾不得屁股上的疼痛，麻利地爬起来，说道：“叔叔，你回来啦！刚才我要去外边找你的，可是聂奶奶不让。说叔叔在思考问题。”
陈臻摸摸她的额头，晓晓好像得到老师的小红花一样高兴，说道：“叔叔，我可以推动奶奶了。以后我能带奶奶出去玩！奶奶不能自己走路，一定很无聊的。”
苏夏荷走过来，对陈臻说道：“我和你妈妈是多年好友，就冒昧称呼你一声臻儿。谢谢你，臻儿，谢谢你为她们做的一切。”
“举手之劳而已。”
“不。你不明白。”苏夏荷语调略高，眼睛有些湿润，“槿儿吃了太多的苦。晓晓也是一样。总之谢谢你！”言语之中饱含辛酸。
“说这话你不就见外了嘛。他是我儿子，你啊，就把他当自己儿子看吧！”聂心兰语中充满了骄傲。而且她知道，苏夏荷一直都希望有个儿子。苏夏荷并没有顺势要认陈臻做干儿子什么的，她清楚聂心兰的背景。
那个陌生男子走到陈臻面前时，晓晓正顺着凳子往陈臻身上爬。陌生男子很斯文，带着黑色镜框的眼镜，可能是戴眼镜时间太长，他的眼睛显得特别小。男子伸出手，介绍道：“你好，我叫王大磊，是槿儿的男朋友。非常感谢你为她做的一切。”
尽管王大磊看见陈臻和苏槿抱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作为正牌男友，他甚至都没有这样抱过苏槿。但他一定要这么优雅地过来问候和感谢。他给自己贴的标签从来都是沉着冷静，绅士大气。
陈臻觉也只是朝他微微一笑，却是不打算和他握手。晓晓貌似和陈臻养成了良好的默契，竟然伸出小手握住王大磊的大手。王大磊捏着晓晓肉乎乎的小手，哈哈一笑。
午饭是在苏家一起吃的。由于苏槿的情况有所好转，席间气氛融洽很多。苏家三个子侄还在上大学，谈到了许多学生生活的趣事。聂苏二人也由此回忆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几番对比也是让几个年轻人哈哈大笑。
“你们都在哪里上学？现在是放假了？”聂心兰问道。
“我在江浙大学。哥哥现在去了国外。苏斌在京大！”苏欣表现得乖巧，她和苏羽是亲兄妹，都是田圃和苏护善的孩子。
“不过我们都是些苦学生，不像王大哥，现在都管理上亿资产了。”苏羽的口气明显对上亿资产的兴趣大于管理。
“我这都是瞎打瞎闹，上不了台面的。”王大磊笑道。他扫了一眼，看见陈臻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一言不发。王磊很想把他融入进来，但是看陈臻冷峻的表情，又担心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多么体贴的人儿啊！
聂心兰又问：“江浙大学是不是就在这东边？”
“我不知道东边是哪边。”苏欣吐吐舌头，“但是确实有个校区就在附近。”浣溪沙的地理位置确实好，西边出门就是庞大的西子湿地公园，往东两个街区就是江浙大学的紫荆花校区。
聂心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午饭过后，晓晓要去参加一个钢琴培训班。虽然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能对艺术领会多少，但是家长总是不希望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的。本来苏欣要拉着她去穿衣打扮的，但是小鬼头拉着她的陈臻叔叔进了屋。
等她出来时，众人惊讶的发现，晓晓没扎头发，裤子的挡都落在膝盖上了，连鞋子都穿反了。
走上两步，晓晓就问：“叔叔，我的鞋子好像穿反了。”
“是的。”陈臻肯定了她的疑问。
“哎呀！每次都是奶奶帮我穿鞋子的，我自己总是分不清楚。”晓晓用手托着下巴。
“那你为什么知道反了呢？”
“因为脚不舒服。”
“那要不要把它换过来？”陈臻建议道。
“嗯！”晓晓找了个小板凳，自己把鞋子换了过来。聂心兰和苏夏荷互看一眼，心中都明白为什么晓晓会这么粘陈臻了。
“现在怎么样？”
晓晓踱了几步，说：“舒服多啦！叔叔，你送我去学校好不好？”
陈臻看了眼聂心兰，聂心兰点头表示同意：“去吧！我和你苏阿姨恰好有事。晚上说不得又要叨扰了。”
“倒是辛苦你了，臻儿。晓晓从小就很皮。”苏夏荷道。
众人陆续离开，王大磊也被打发出去了。聂苏二人围着小桌，喝两口香茶，吃几块糕点，时不时闲谈两句。
苏夏荷拉着聂心兰的手，神秘地说：“你看，槿儿和你家陈臻关系好像很是不错啊！”
聂心兰知道她是指方才二人在楼上当众拥抱的事情，说道：“他们也算是同艰苦，共患难啦！”
苏夏荷放下茶杯，说：“老朋友，那我和你提件事情如何？”
聂心兰见她神色严肃，只听她接着说：“心兰，你说我人品如何？”
“你我相识二十余年，谈不上十拿九稳，倒也是有几分把握。”聂心兰的回答很保守。
苏夏荷笑着拍了拍聂心兰的手：“那我的夫家和娘家，你也略知一二的吧！”苏夏荷的夫家自然是苏家，江浙的政治巨头。她娘家是东南夏家，江浙的经济大鳄。苏夏荷也是嫁入苏家之后才随夫姓的。
聂心兰似乎明白了：“等等，你这是要和我结亲家啊，是不是？”
“正是！咱们也算是知根知底，就来他一个亲上加亲啊！”
这下聂心兰更困惑了：“可是，你也没有第二个女儿啊？”
苏夏荷黯然神伤，悄悄往楼上看了一眼。聂心兰心中明白，说：“小瑾不是有男朋友的嘛！”
“槿儿的事情我想你也是有所耳闻的。不瞒你说，自那以后，她就背负着很大的精神压力，性子冷了很多。确实啊！正常的男儿家，谁也不愿意啊！我也是见他们关系匪浅才有这样的想法的。我唐突了，莫怪。”说着，苏夏荷眼神黯淡下来。
“好个苏夏荷！你平时的骄傲哪去了！”聂心兰轻轻一拍桌子，“这事儿，只要他们情投意合，我有什么好阻拦的，又有什么好嫌弃的？”
“可是，槿儿现在不是有男朋友的嘛！古话不还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
“别提王大磊，我这又有火气！”苏夏荷指了指脑门。
“哦，看来其中另有故事了？”
“槿儿经过心理治疗，情绪也慢慢稳定得到控制了。我们寻思着，就让她结婚吧！一来算是冲冲喜；再来就是建立家庭，也让她有一个新的寄托。”
“可是谁料到，自打男方知道槿儿的事故之后，一个个都是逃之夭夭。你是不知道，那一个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看见槿儿美貌的惊讶和之后弃之如敝屣的嫌弃。简直算是看透他们了！”
“那这个王大磊就更难得了啊！”聂心兰道。
“可不是嘛，嘘寒问暖，添衣加水。可我女儿这么个大活人，需要他像病人一样照顾吗！尤其是，他还时不时推荐几个外国名医。这没病没灾的去看什么医生？”在苏夏荷眼里，王大磊并不是把苏槿当女朋友看，而是当病人看。作为一个母亲，苏夏荷受不了。
“哈哈！看看你！这是你的骄傲在撒气！”
苏夏荷没好气地等她一眼，却在无形中助长了聂心兰的笑声，连她自己都跟着笑了起来。
“好了，夏荷，你这事儿我还真帮不上忙。不说槿儿这边儿，臻儿那我也是强迫不了的。这还得看他们自己的感觉。”聂心兰挑了挑眉毛，若有所指地说。
都抱在一起了，多少能有点感觉吧！
“对了，你得陪我出去走一趟。这附近不是有个江浙大学的校区吗？你陪我去一趟。”
“怎么？你是去找人吗？可现在都快要放假了啊！”
聂心兰神秘地摇了摇头：“山人自有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