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十二章 化敌为友
梅香冷脱离虎口，却是无精打采、满面愁容。她搭船过江，到了对岸，往东而行。
衣上云悄然跟上，怕对方发觉，不敢十分逼近，只是远远尾随。跟了一程，见梅香冷尽拣偏僻之地乱走，心道：“魔教中人行事向来诡秘，就连这藏身之所也是选在人烟稀少的地方。”
此时天色虽然暗了下来，但今晚的月亮却格外明媚。梅香冷一举一动都被衣上云瞧得清清楚楚，只见她身形愈来愈快，衣上云也不得不加快脚步，二人奔了小半个时辰，忽听梅香冷发出一声长啸，啸声冗长，在这荒野之地四下回荡。
忽隐隐听得西南方向亦响起一阵冗长的啸声，此起彼落，那啸声愈来愈近，梅香冷面上一喜，顿住身形翘首以待。
衣上云知她正在联络同门中人，当下矮身藏起。
须臾只见几条白影前后如飞而来，眨眼到了梅香冷面前，俱拱身施礼道：“属下恭喜护法脱离险境。”
梅香冷“哼”了一声，厉声道：“我受困于焦山半日，想必你们已得到讯息，却一个个都不来施救，眼里还有我这个护法么？”
众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梅香冷忽地一巴掌打在一人脸上，那人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捂住面颊，忍痛不语。
梅香冷待要抬手打第二人，蓦地听到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喝道：“住手！是我不许他们救人。”
梅香冷浑身一颤，循声望去，但见一个白衣飘展、玉树临风般的男子施施然走来，不是卓勇是谁？
梅香冷紧咬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众人又向卓勇施礼道：“属下参见总堂主。”卓勇道：“你们回去，分头找人，三日之内，还找不到那姓含的，各人自裁，不必多言。”众人唯唯而退。
梅香冷见卓勇气色不错，显是内力恢复不少，登时宽心，但又见他对自己仍旧十分冷淡，气恼之下，不由得说道：“卓勇，怎么说我也是你师姐，你平时不叫我师姐罢了，但师姐有难，你却隔岸观火、见死不救，是何道理？”
卓勇淡淡一笑，说道：“我若去救你，你还能这般轻易地出来么？”
梅香冷陡然见他轩眉浅笑，刚才那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的神情完全消失不见，顿时心花怒放，将先前愤恨、忧伤统统抛到九霄云外，随即展颜说道：“哦？原来你是故意不去的，好叫他们知道挟持我一个女孩子非但无济于事，传出去还叫武林中人笑话，是以最终会放了我。对不对？”
卓勇正色道：“你还算聪明。不过，以后再束手待擒，恐怕没有这么幸运。凡事三思而行，怎能赌气、任性妄为？”
梅香冷脸上一红，低声道：“原来你那时就在我左近，我一时糊涂，才让对方制住。不过，下次再也不会了，咱们此次下山，师父一再叮嘱，一切小心为是……”
一言未了，忽听卓勇朗声道：“朋友，听了这么多，也该现身了吧。”
梅香冷一惊，游目四顾，但见一个系着大红披风的男子一笑而出，认得此人便是日间出招擒拿自己的少年，不禁愕然，忖道：“莫梁尘这群人果然没安好心，明里放我走，暗里却让这厮跟了来。但不知莫染尘一干人来了没有？若是这群人都来的话，我和卓勇能走得掉吗？”一念至此，心下发慌，自背后摸出神月轮，屏息待敌。
衣上云心下也是暗暗吃惊：适才屏住呼吸，藏得又这般严秘，岂知还是叫对方发现了，这卓勇听力着实厉害。月光下又见卓勇气度非凡，不似传说中的那般十恶不赦，心里竟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当下抱拳说道：“阁下听力了得，在下佩服。”
梅香冷抢先说道：“你是莫染尘的人，一路鬼鬼崇崇地跟着本姑娘，必不怀好意。我还道你们所谓的正义人士行事光明磊落，现下看来，只是徒有虚名、给自己脸上贴金而已。”
衣上云被她抢白一顿，勃然变色，怒道：“那也要看对付什么人了！”
梅香冷亦怒道：“哼，你这话什么意思？”
衣上云冷哼一声，道：“难道你自己不清楚？”
梅香冷还要反唇相讥，卓勇向她摆了一下手，她只好气忿忿地不言语了。
只听卓勇淡淡地说道：“阁下可是为我而来？”
衣上云道：“不错。”
卓勇道：“那么请动手吧。”
衣上云忖道：“这人对莫老前辈十分重要，决计不可伤了他，但我若不动手，一则显得我衣上云怕了他们似的；二则这架由不得我不打。我姑且和他交上几手，趁机开脱。”当下拔出弯月刀，劈面便砍，他虽气势吓人，但拿捏得当，不至于伤了对方。
卓勇身子一斜，向后滑开几丈远，衣上云一招扑空，猱身再上，忽听一阵风声飒然，一圈银光已兜头打到，原来梅香冷心疼卓勇重伤初愈，便不假思索，掷出神月轮。
衣上云见这银轮来势凶猛，不敢硬接，欲要矮身避让，岂知这东西也随着自己身形往下跌降，如影随形，堪堪打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闻一声清啸，一条灰影闪电般来到，右手扬起，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已将银轮击落于地。衣上云暗叫一声：“惭愧！”
梅香冷见击落神月轮的是一只金光闪闪的酒杯，脸色一变，已然垂下头，不敢看来人。
那灰影将衣上云扶起，温言道：“云儿，你没事吧？”
衣上云见到来人，喜动颜色，叫道：“莫老伯伯，您……怎么来了？”
此人正是莫染尘。他知衣上云血气方刚容易冲动，放心不下，随后跟来。
衣上云惊魂甫定，怒视梅香冷。
莫染尘伸脚一点，已将金杯和神月轮钩在手里，随即放于怀中。转头向梅香冷说道：“你仗着这轮子一再伤人，老朽干脆收为已有。”
梅香冷紧抿双唇不敢言语。
莫染尘又向卓勇道：“阁下这次自认还能逃脱么？”
卓勇朗声道：“前辈如此紧追不放，意欲何为？”
衣上云气道：“阁下明知故问，自是为了水如天那老头子的事了。”先前自己险丧命于水如天的九龙剑下，心中余怒未消，是以出口不敬。
莫染尘见卓勇改称自己为前辈，对自己突然尊敬起来，甚感诧异。当下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据老朽所知，九龙帮帮众正自沧州赶来，须臾便到，帮主水如天之死已轰动整个武林，阁下若还置身事外，那未免于理不合了。”
卓勇道：“倘若在下说的话，大伙不信那便如何？”
莫染尘一怔，道：“怎么？”
卓勇道：“即便在下陪同前辈，说明事实真相，但舆论的矛头已指向前辈，纵使在下辨白一二，他们也未必相信那水如天是在下所杀。”
莫染尘喟然长叹：“看来我莫染尘一世清白之名，多半毁于阁下之手，想必天意如此。”
衣上云怒道：“莫老伯伯，这是他们有意陷害，魔教中人，做事卑鄙，人人得而诛之。”他适才死里逃生，对那神月轮仍心有余悸，心里恼恨梅香冷暗算自己。
莫染尘微微一笑，道：“老朽有个不情之请。”
衣上云讶异道：“莫老伯伯，这当儿还对他们客气什么？”
卓勇沉声道：“不敢，前辈是问这幕后中人究竟是谁？”
莫染尘道：“不错，请阁下告知，老朽自忖并无得罪人之处，究竟是谁要暗算老朽，实是纳闷之极。”
卓勇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其他一概不知。”
衣上云道：“如此说来，那便是阁下的师父了。除了师父之外，谁又能差遣得了阁下呢。”
梅香冷道：“你凭什么信口开河，诬蔑师父？”
莫染尘摆手道：“你们不必吵了，不管是谁陷害老朽，事已至此，老朽索性由它去了。”
衣上云赞道：“莫老伯伯胸襟如此之宽广，当今之世，再无二人。”
梅香冷接口道：“是啊，莫老前辈乃当今豪杰，岂可与小辈纠缠不清。”她这句话弦外有音，自是暗示莫染尘不要再对她和卓勇穷追不舍了。
莫染尘岂能听不出，当下呵呵笑道：“小妮子诡计多端，行事狠辣，若放走你二人，武林中不知又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衣上云道：“莫老伯伯，咱们将这二人擒住，即使不杀，关他们一辈子，省了作恶。”梅香冷听到“关他们一辈子”想必是将自己同卓勇关在一起，那真是求之不得。
莫染尘拈须微笑，双眼炯炯地望着面前梅卓二人，但见男的丰神俊朗、风度翩翩，大有出尘之态；女的亭亭玉立，狡诈之下不乏聪敏灵慧，当真堪称一对壁人，只是二人年纪轻轻，却双双误入歧途，实是令人惋惜。倘若二人能够改邪归正，尽归我用，那可有多好！此意一旦萌生，便不可抑制。
当下言道：“老朽忽然有个想法，冒昧说出，卓少侠不要见怪方好。”
卓勇道：“岂敢，前辈但讲无妨。”
莫染尘缓缓道：“老朽见二位武功才智均迥于常人，心下叹赏，若卓少侠和这位梅姑娘能够弃暗投明，当真再好不过！咱们之间所有仇怨纠纷皆一笔勾销，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梅衣二人料想不到莫染尘竟会说出这番话来，均是大感诧异。
衣上云暗道：“莫老伯伯怎地有这种想法，莫非是被这二人气糊涂了不成？”梅香冷心道：“这不是挑明了要我们背叛师门么？”想起师父以往处置叛徒，手段之残忍，令人不寒而栗。但若说不答应，又难逃这二人之手。正自踌躇，忽听卓勇沉声道：“敢问前辈，何为暗、何为明？一人立于当世，往往身不由已，所做之事，是对是错，谁能妄言！卓勇多谢前辈不计前嫌、青眼相看。但如前辈所说，事已至此，唯有顺其自然。是非曲直，任由他人判断。”言罢深作一揖，续道：“前辈好言相劝，卓勇时刻铭记，若有机缘，定当追随前辈，现下恕不能从命！”
莫染尘听罢呵呵笑道：“好，好个‘是非曲直，任由他人判断！’卓少侠真乃我辈中人，洒脱不羁，不管怎么说，你这个朋友老朽交定了！”
卓勇道：“承蒙莫老前辈垂青，晚辈若再推辞，未免有点不知好歹了。”
莫染尘喜道：“这么说，卓少侠是答应了？”
卓勇道：“能与名动江湖的莫老剑客结交，在下幸何如之。”
莫染尘哈哈大笑，说道：“好，咱们击掌相交。”伸出右掌，卓勇亦伸出右掌，只听“啪”地一声，两掌击在一起，二人哈哈大笑。
梅衣二人见他们由仇敌瞬间变成忘年交，这戏剧性地变化，令二人大为惊讶。
梅香冷心想：“莫染尘捣什么鬼，如此轻率地化敌为友，这其间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哼，即使你使什么伎俩，我和卓勇决不上你的当。”她见卓勇虽不像莫染尘那样兴高采烈，却也眉头舒展、神色欢愉，心道：“卓勇装得真像！连我都差点认为他是真心与莫染尘结交了。这下好了，两人既是朋友，对方势必不会再为难我和卓勇了，但……这样一来，不就不能和卓勇长相厮守了吗？”当下喜忧参半，柔肠百转。
衣上云疑惑更甚，按捺不住，高声道：“莫老伯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侄都看糊涂了。”
莫染尘哈哈一笑，携了卓勇的手，走来向衣上云说道：“自今而后，卓少侠便是老朽的忘年交，咱们化干戈为玉帛，日后不可再动粗。”
衣上云瞪眼道：“这……这也未免太……”他正要说“不可思议”，见莫染尘笑容满面，不忍扫兴，当下硬生生地将这四个字咽了下去。
此时月色如洗，莫染尘从怀内摸出金杯，自言自语道：“金杯呀金杯，这回又要劳驾你啦！”对卓衣二人道：“咱们喝酒去。今生有酒今生醉，抛开恩怨与是非！”
衣上云不由得赞道：“莫老伯伯，好气魄！”
卓勇淡淡一笑，道：“若二位信得过在下，在下倒有一个喝酒的好去处。”莫染尘摆手道：“卓少侠休如此说，既是朋友，岂有不信任之理，似此之类的话，日后莫要再提。”
卓勇道：“请随我来。”当先带路，莫衣二人在后，梅香冷亦展开身形，跟了上去。心下却忖：“卓勇定是将此二人带进自家巢穴，来个瓮中捉鳖，到时邀功请赏，师父必定另眼看待。”当下又是欢喜紧张，又是佩服卓勇心机深沉。
衣上云本来有所迟疑，待要劝阻莫染尘，恐其不听，抑或莫老伯伯另有打算；待要自行回焦山告知，一时又不便走开。左思右想，委决不下。
莫染尘见了他这副神情，心下了然，当即拍拍其肩，说道：“适才在道路上听闻九龙帮的人马上便到，贤侄不妨回焦山告诉大家，让大家严加防备，他们要找的是老朽，估计不会为难你们。”
衣上云道：“小侄这就回去禀报，可是，莫老伯您……多加小心啊！”
莫染尘点头道：“这个，老朽理会得，贤侄放心去吧！”衣上云返回焦山不提。
梅香冷见衣上云走远，心想这人无关紧要，走了亦不可惜。若是他去通风报信，左近尽是教中人，自也不惧。
三人正走间，莫染尘忽道：“卓兄弟，咱二人比试轻功如何？”卓勇亦不逊谦，应道：“好。咱们只管往东便是。”当即展开轻功，向南纵身飞奔，莫染尘一笑而起，身子几个起落，已然到了卓勇前面，回头一看，吃了一惊，但见卓勇身子如同大鸟一般，忽地掠过自己，向前疾冲！
莫染尘哈哈一笑，展开身形，提气急奔，须臾便越过卓勇。奔了一会，不闻后面声息，以为卓勇还在后面，待要转头去瞧，却见一条白影疾闪而过，已窜出几丈远，莫染尘豪兴顿起，发足追去。眨眼又将卓勇抛在后面，如是几回，每次只要莫染尘稍有怠忽，卓勇便越过他，但见他白衣飘飘，迅捷无伦，却又无声无息，夜色下有如鬼魅。
莫染尘赞叹一声，开言道：“卓兄弟好俊的身法！”只此一句，卓勇又赶在头里。就这样，不管莫染尘如何加劲疾奔，卓勇始终不即不离地跟着。
二人又奔一会，遥见一条大船泊在岸边，灯光自内照出，只听卓勇说道：“咱们到船上去。”
莫染尘答应一声，身形三晃两晃，已然到了船边，卓勇随后便至。
只见船上走出一个青年男子，向卓勇一揖，道：“属下参见总堂主。”忽然一瞥之间，瞧见莫染尘，倏地变色道：“这位……”
莫染尘亦愕然道：“小哥不是那日渡老朽过江的人么？”
那男子道：“正是小的。各位的马还在庄上，但请放心。”莫染尘颔首。
卓勇道：“你将酒肴备好，这里没你的事了。”那男子领命而去，甚是恭谨顺从。
卓勇邀莫染尘上船，自己当先而入。船舱敞亮整洁，陈设简单，当中一张八仙桌，木椅数把，二人待要落座，忽听外面脚步细碎，一人奔了进来，正是梅香冷。只见她累得香汗淋漓，微微喘气，显是费力追赶二人。
莫染尘笑道：“你这女娃子轻功亦不弱，来来来，坐下，可也要喝上几杯？”他心下甚喜卓勇，对梅香冷也有了好感。是以语气不似先前那般严厉。
梅香冷道：“莫老有此雅兴，我梅香冷自当奉陪。”一言未尽，已老实不客气地坐在卓勇身侧。
三人刚坐定，那青年船夫已将酒菜上了满满一桌。莫染尘拿出金杯，道：“恕老朽无礼，自带酒杯，我这只杯儿，与众不同，既可随时畅饮，又能抵挡暗器，一物两用，何乐不为？！”
梅香冷闻言面红过耳，低下头去。
卓勇道：“前辈请便，”那青年船夫自行退去，梅香冷虽是女子，酒量却豪，当下三人无拘无束，开怀痛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