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十一章 意乱情迷
此刻接近晌午，店内打尖之人甚多。
辛克林将马与车安排妥当，便随二女走进店来。里面的人陡然见到含茜娆那绝世容光，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合不拢；那些女客，各各嫉妒得眼儿发红，又不禁自惭形秽。
那店伴则愣在那里，一时忘了招呼。
那掌柜是个半老徐娘，开店多年，阅人无数，美貌女子见识不少，但像含茜娆这样清丽绝俗，似不食人间烟火者，生平从所未见。
含茜娆见大家都在瞧自己，不以为忤，拉着含色珍走到一张桌旁坐下，辛克林见众人如此，心中好笑，暗道：“我这个小妹，真真招人喜欢哩。”
他自幼和含茜娆一起长大，二人嬉笑玩耍、亲密无间，即使长成少男少女，仍是耳鬓厮磨、须臾不离。辛克林情窦初开，这些年对含茜娆倾慕之意与日俱增，心中早已萌生与其厮守终生的意愿。只等义父开口答允，自己便得偿所愿那是自然而然的了。
辛克林手执竹笛，轻轻一点那店伴，笑道：“拣些可口的饭菜上来。”店伴“哦”了一声，如梦初醒，连声答应去了。
三人正在坐等，忽见门口鱼贯涌进五个华衣少年来，每人手执一柄色彩斑斓的纸扇，装模作样地扇着。
众人一见，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辛克林这一桌。
那五个华衣少年骄横地四下一瞥，突然个个眼睛发直，当先一人抚掌笑道：“王六这小子说得没错，果然有美人儿！待会抱得美人归，赏他大大一锭银子！”
身后那四人起哄不迭，这干人故作潇洒地径向含茜娆走来。
辛克林霍地站起，大声喝道：“你们要做什么？”
那五个少年见问，齐声大笑起来。
当先那人摇头晃脑地说道：“你小子也太孤陋寡闻了，竟不晓得咱们‘风流五仙’的名号，‘风流五仙’是做什么的？自然是‘宁愿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试问这镇上的青年女子哪个不争着向咱投怀送抱，小爷我看得起你们，亲自来接美人儿，看你这身装束，似乎会两下子，就来给咱们看家护院，至于这个小娘子，”眼睛一睨含色珍，笑嘻嘻地接道：“也是个美人坯，”转头向身后一黄衫少年说道：“就让给你罢！”
辛克林怒火攻心，按捺不住，早将含色珍之前嘱咐的‘不可生事’抛在脑后。当下：“呼”地一声手持竹笛点向那人腹部膻中穴，那人也自非泛泛，身子一侧，灵巧避过。随即向身后那四人一招手，喝道：“把这小子拿下！”
那四人应声四下散开，将辛克林围在垓心，四柄扇子齐发，尽往辛克林身上要穴打来。
众人见打了起来，纷纷躲避。胆小的已经溜出店外，爱看热闹的兀自不走，找个自认安全的所在兴高采烈地观看。那掌柜和店伴唯恐店内的东西被打坏，瞪着眼睛紧张地注视着，只是慑于那五人淫威，敢怒不敢言。
含茜娆见这么多人围攻辛克林自己，吓得花容失色，叫道：“大哥小心！”
那当先而来的华衣少年，立在一边，气定神闲地正在袖手旁观，闻得含茜娆呼喊，当即挨过来，笑道：“小美人，你大哥多的是，何必在乎那一个！”
含色珍将含茜娆拉在身后，斥道：“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目无王法，必遭天谴！”
那少年‘扑哧’一笑，说道：“小娘子口舌厉害，不知功夫如何？来来来，你我香个嘴，保准你再不舍得咒小爷！”
一言甫落，忽听‘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已然挨了一耳光。
含色珍恨他轻薄，甩手尽力打去，本以为打他不着，岂知那人只顾油嘴滑舌，一时疏忽大意，再者他见二女娇娇弱弱，不加防备，是以含色珍才侥幸得手。
那少年脸上吃痛，不由得恼怒，口内骂道：“贱人，敢打小爷你是第一个！”双手箕张，径向含色珍当胸抓来。不料含茜娆身形急闪，挡在含色珍面前，由那少年尽力一抓。忽听那少年一声惨呼，双手收缩不迭，已是鲜血淋漓，口内大叫：“妖女！她是妖女！你们四个，过来两个，把这妖女抓了！”
那四名少年闻言，其中一个身穿青衣，一个一身黄衫的少年虚晃一招，准备撤退，辛克林早已看出，哪容他们走脱。虽不知出了何事，但与二女必将无利那是无疑的了。心想：“眼下还是速战速决。先打发了这四个，再对付那一个。”当下以笛为剑，使出“玉寒冰魄十三式”中的第二式“兰摧玉折”，手腕反转，那竹笛倏地暴长三尺，上下翻飞，犹似疾风骤至，齐向四人周身招呼。
片刻间，那四人衣衫已被削成碎片，纷纷扬扬，满店飘落，一时那些躲在角落的人们都看呆了。四人大惊，眼看自己衣不蔽体，丑态毕露，顾不得招呼同伴，夺门飞奔。
那受伤少年亦紧跟着奔出。
辛克林打得兴起，就地抡起一把椅子，带起“呼呼”风声向那人腿上砸了过去，那人闻声辨形，反手一抄，竟抄在手里，回手一掷，向辛克林打来，辛克林飞起一脚，又将椅子踢了过去，这次势道甚猛，那人不敢硬接，慌忙侧身避开。但是跳得慢了一步，椅腿已擦过脚踝，立时鲜血溢出，直痛得那少年呲牙咧嘴，回头恨恨地瞪了辛克林一眼，踉跄而去。
含茜娆拍手笑道：“大哥，你可真了不起，这些坏人，就得狠狠地教训一下，看他们还敢不敢欺侮人！”
众人随声附和，皆道：“打得好！”
辛克林心中甚是得意。蓦地想到一事，问道：“适才那人满手鲜血，究竟是怎么受的伤？”他知含色珍姑侄丝毫不会武功，店内这些人亦只是平常百姓，绝无相帮之理，是以不解。
含茜娆格地一笑，小声道：“哥，你不知我身上穿了一件宝衣吗？”
辛克林顿时恍然，失笑道：“我倒忘了。”原来当年姚梦雨赠给含色珍的那件缀满银针的背心，含色珍一直放着未穿，此次出行，她怕侄女于路有什么闪失，这才拿了出来为她穿上。
也多亏了这件背心，含茜娆才不致受辱，只是受了点惊吓。
这时那店伴送上酒菜，三人担心那五人纠集帮手再来寻衅，匆匆吃喝完毕，结账便走。
辛克林骑马在前带路，二女仍旧同乘一辆马车，三人继续向南而行。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眼见距那城镇越来越远，辛克林料想无事，便让车夫放慢速度，自己也勒马徐行。
正走间，忽见前面十几个黑衣人，手执刀剑，杀气腾腾，一字排开，将路堵住。辛克林吃了一惊，暗想：“这些人若不是劫道，便是那‘风流五仙’派来的打手。不管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都避免不了一番厮杀。虽然对方人多势众，难道我辛克林还怕了他们不成？无论如何，我都要竭尽全力保护好姑姑和娆儿。”
一念至此，血气上涌，当即在马上一抱拳，朗声道：“在下因事经过此地，烦请诸位借个光，让在下车马过去，感激非常。”二女在车内闻得辛克林话语，不知出了何事，挑帘去瞧，见了这种场面，均是大惊，随即放下车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一人嘿的一笑，嘎声说道：“留下车内那两个女的，便放你小子过去！”
忽又听得车子后面马蹄声响，一人遥叫道：“干掉那男的！女的带走！”
含色珍听出正是那挨了自己一耳光的华衣少年，心下惊惶，一把将含茜娆紧紧搂在怀里。
辛克林闻言大怒，亦动了杀机，叫道：“今日定将‘风流五仙’变成‘风流五鬼’不可！”正待去拔背后之剑，忽听得含色珍急叫道：“林儿不可杀生害命！”
辛克林叹了口气，不敢违拗，持了竹笛，一跃下马，纵到车前，叫道：“姑姑、娆儿，你们不用怕，看我如何教训这些阴魂不散的家伙！”心下却忖：“眼下前后受敌，自己唯有只守不攻、待那个挑起事端的人来到，先将他制伏，再见机行事。”
再看那车夫已吓得委顿在地，颤声道：“各位爷，可千万不要杀小的，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蓦地一骑疾驰而来，冲到车前，辛克林一看，正是那口舌轻薄的华衣少年，但见他双手用白布包扎住，手里拿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挥舞着大刀叫道：“杀！给我杀！干掉那男的，爷我重重有赏！”
众黑衣人发一声喊，如狼似虎，挥动兵刃扑向辛克林。
辛克林初出牛犊不怕虎，自恃武功，对方人数虽多，并不如何畏惧。见这些人气势汹汹地冲来，当下冷笑一声，身子凌空纵起，去擒拿马上少年。
那少年早已料到，双腿一夹，拍马便跑。辛克林待要追赶，众多黑衣人一拥而上，刀剑齐落，同时往辛克林周身狠命砍刺。
辛克林手脚并用，竹笛挥舞如飞，早点倒了几个，双脚连踢，勇猛非常，众人近身不得，辛克林占于上风，兴奋之际，忽听得“嗖嗖”数声，破空而至，知是暗器打来，当下凌空一翻，正好避过，抬眼一瞥，却是几枚金钱镖。
忽听那马上少年一声大喝：“着！”双手一扬，一大把金钱镖雨点般向辛克林打来，辛克林不及闪避，当下挥动竹笛，旋转如飞，身子亦随着笛子滴溜溜乱转，如同旋风，悉数将暗器击落。
那马上少年见了，焦躁起来，冲众黑衣人叫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打呀！”
这一干人正待飞身扑上，忽见车帘一动，一个黄衫少女飘然走出。
众人一瞥之下，只听“呛啷啷”一片响，兵刃落地，众人乍见此女，犹如天仙突降，心神震荡之下，个个手足俱软，瞠目结舌。
原来含茜娆担心辛克林寡不敌众，自恃身穿宝衣，不顾含色珍阻拦，定要前去助阵。
那马上少年见众人如此失魂落魄，一跃下马，怒气冲冲地提刀赶来。
辛克林暗道一声“来得好。”纵身上前，二人随即缠斗在一起。
辛克林恼他纠缠不清，施展生平所学，意欲生擒那少年。
那少年虽然一把刀使得虎虎生威，但毕竟武功稍逊对方一筹，斗不了几个回合，已渐感不支。
辛克林身子微晃，大有跌倒之意，那少年见有机可乘，欺身上前，举起大刀，猛向辛克林肩头砍落，辛克林侧身避过，竹笛横削那少年手腕，那少年急缩不迭，挥刀迎击，辛克林腾身一脚，正踢在少年虎口，那少年身子一个趔趄，大刀脱手而飞，辛克林纵身抢过，那少年一呆，项颈之上已多了一把刀。只听辛克林低吼道：“别动，动一动要你小命！”
那少年倒不求饶，反而蛮横地说道：“爷我认栽，要杀要剐随你！”
辛克林恼怒，手上加劲，只见一股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
那少年双目一闭，傲然说道：“给个痛快的吧！”
辛克林本无意杀他，只想吓唬一番，岂知这少年虽然行径叫人不齿，临危倒有几分骨气，心中对他厌恶之意去了一半。当下说道：“想要痛快的也好办，叫你的人立刻滚得远远的，并保证永不相犯，我便依你，不然，我零零碎碎地剐了你！”
那少年心下骂道：“算你小子狠！”转念一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姑且答应了他再作计较。”遂提高声音叫道：“你们听着，此事到此为止，都不许再来侵犯他们，各人回家去吧！”
众黑衣人见少年受人所制，委实一惊。此时含茜娆就在身侧，若要擒她易如反掌，但众人见她这等仙姿玉貌，无不奉若神明，均不敢贸然亵渎。
只得依言拣起兵刃，同向那少年作揖道：“我等无能，让主子受惊了。”
那少年摆手道：“走吧，不必管我。”
众人又齐向辛克林求情告饶，辛克林不理。
那少年怒道：“休要啰嗦！速速离去！”众人踌躇，不肯走开。
那少年喝道：“不听爷的话吗？快走！快走！”众人这才唯唯散去。
含茜娆奔来叫道：“哥，你没事吧？”神情十分关切。
辛克林押着那少年，轩眉笑道：“这人死性不改，竟来自投落网，娆儿，你打算怎么惩罚他？”
含茜娆小嘴一扁，颦眉说道：“我不想再看到他，还给他兵刃，放他走吧！”
辛克林笑道：“好，就听娆儿的。”当即松开，反转刀柄，递向那少年，说道：“看你也算是个硬汉子，怎地做这种龌龊之事？”
那少年脸上微微一红，接过大刀，赧然道：“是，如今想来，以往所作所为实在荒唐！在下惭愧无地，对各位抱歉得紧，自今而后，我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胡作非为了。”
顿了一顿，语气一转，忽向辛克林拱手道：“在下沈富，经此一战，对兄台仰慕得紧，若兄台不念旧恶，愿结交为朋友，不知兄台意下如何？”语气甚是诚恳。
辛克林见他此时低声下气，早先那番傲慢之劲已荡然无存。心想：“自己初涉江湖，交个朋友也不错。虽然这人有些劣性，但如今看来，还是能够改造。”当下说道：“承蒙兄台看得起，小弟也乐意得很。”当下说了姓名，二人握手言和，尽释前嫌。
这时含色珍掀帘走出，她早已在车内将外面之事窥探明白，虽然对沈富颇有嫌隙，但见此人已改邪归正，与林儿又把言相欢，当下也不好说什么。
辛克林抢上告知结交之事，他知姑姑心地纯良，绝无反对之理。
含色珍微微点头，并不言语。
含茜娆见沈富脖颈伤口兀自流血不止，心下不忍，从怀内摸出一块绢帕，递向沈富。沈富受宠若惊，见她对自己嫣然一笑，当真如鲜花初绽，娇媚无限，不觉看痴了。
辛克林在旁瞧得真切，只道他色心又起，怫然不悦，正想发作，只听含茜娆叫道：“喂，你要不要呀？”
沈富这才清醒，讷讷接过，却不敢用，低下头去，“嗤”地一声自身上撕下一片衣衫，包裹伤口。
二女转回上车，辛克林心中有气，亦不理睬沈富，翻身上马，提辔便行。
沈富急叫：“辛兄，且等小弟一等。”飞身上马，追了过去。
只见辛克林紧绷着脸，不理会自己，当下讪讪一笑，拱手道：“适才小弟失态，辛兄莫怪则个。”
辛克林“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沈富又道：“再走三十里，便是常州境界，辛兄若无下榻之处，小弟在那里倒有几个相知的朋友……。”
辛克林截口道：“不必了，沈兄好意在下心领了，眼下天色不早，沈兄作为‘风流五仙’之首，想必事务繁忙，现下不劳相送，还是尽快请回吧。”心内却想：“似你这等猥琐之辈，所交之人必然气味相投，能好到哪里去了？”忽然想到自己，脸儿一热，拍马加鞭，疾驰而去。
沈富受了他一顿挖苦，当下呆了一呆，正想辨解一二，见他抛下自己如飞而去，显然是对自己适才忘形之举心存不满，只得怏怏而归。
那车夫见辛克林去远了，忙甩鞭抽马，奋力去赶。
马车自沈富面前呼啸而过，沈富勒转马头，久久凝望，眼前浮现含茜娆那绝美面容，心下怅然若失。
辛克林三人疾行了大半个时辰，渐渐接近常州地面，又走一忽，只见前面树木参天，隐隐露出一排瓦房来。走近去看，却是一家客店。
里面之人听得马车声响，走出来招揽生意。
辛克林见天色将晚，二女一路鞍马劳顿，正要找个地方宿歇，见那人询问，当即答应下马，那人接过缰绳，拉向后院去了。须臾又走出一人，过来接管马车。
三人见这店虽不算大，却还整洁。当下辛克林单独开了一间客房，二女住另一室，两屋紧邻，以便相互照应。
是夜三人商量次日接着上路追寻含昭，明知含昭这许多日定然去得远了，决计追不上，但聊胜于无，与其在家坐等，不如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即使中间发生了一些不快，但丝毫不影响三人继续赶路且寻且玩的决心。
含茜娆一路兴致勃勃，所到之处都觉特别新奇有趣。含色珍虽然心事重重，但她深居多年，一旦出来顿感外面一切恍若隔世。辛克林少年心性，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三人吃过晚饭，含色珍只觉疲惫不堪，回屋休息。
含茜娆见月光皎洁，照得大地如同白昼，心里按捺不住，趁含色珍去上茅房之际，她便拉了辛克林悄悄溜出客店，二人飞奔一阵，到得一片松树林前停住，此刻月白风清，四下阒然无声，大地之间仿佛只此二人一般。
含茜娆想起不告而别的父亲，心中伤感，叹了口气，说道：“哥，我想听爹爹教给你的那曲‘梅花三弄’了，你吹给我听吧。”辛克林颔首笑道：“好。”自背后摸出一支竹笛来，横于嘴边，吹了起来。
含茜娆闻曲起舞，二人正自陶醉，不意卓勇闯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