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五章 会友居 二
这人身高不足三尺，细小的身子紧挨着一颗异乎寻常的大脑袋。头发稀稀落落，五官扭曲得变了形。使人乍见之下，有如那丑陋的玩偶一般。
卜艮见他年纪已然不小，身材却似三岁孩童，模样又这般的希奇古怪，当下竟失声笑了起来，道：“好个丑八怪，也敢出来露脸．．．．．．”
不待他说完，那侏儒已纵起身子反手又是四个耳光，结结实实打在卜艮脸上。
众人只听得“啪啪”四下又脆又响，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侏儒是如何出手，却见卜艮双眼睁得大大的，瞪视着那侏儒，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仿佛不相信这竟是真的。
易中天见这侏儒出手如电、身手不凡，蓦地里想起一人来，心道：“是了，定是他没错。”
当下说道：“想不到塞北的叶三狠叶老先生也大驾光临，委实为易某人脸上贴金。卜兄弟性情直爽，言语虽然粗鲁了点，倒无恶意，若有冲撞叶老先生之处，看在易某人薄面，还望化干戈为玉帛。再者，叶老先生宽宏大量，自是不与小辈们计较。”
群豪听说这侏儒便是黑道中鼎鼎大名的叶三狠，都吃了一惊，同时不再有人窃窃私语，酒楼内静得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含昭也是心下一凛，他在年轻时曾听说过叶三狠的一些事迹。
这叶三狠原名叶落根，在四个兄弟当中排行第三，因其身材矮小，长相猥琐，待人处事中变得十分敏感。
一次随同众兄弟出去办事，路途中有五人只不过斜睨或多看了他一眼，他便勃然大怒，发射银针生生刺瞎这些人的眼睛，由此得来‘叶三狠’之称。
后因门户之争，弟兄四个伤了一半，只剩下叶三狠及其四弟叶枝茂。这叶枝茂却是身材高大，五官端正。弟兄中最数他诡计多端，同他打过交道的黑白两道上的朋友均叫他‘鬼诸葛’。
自十多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门户之争后，叶三狠同叶枝茂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想不到叶氏兄弟当年竟去了塞外，现下又在此突然现身，那么与他焦孟不离的叶枝茂想必也在这群雄之中。
只是不知是哪个罢了。这叶三狠沉寂多年，性情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得更加乖戾无比。
含昭眼见卜艮为己受辱，心下甚感歉然，本欲向那叶三狠讨个说法，却又不愿招惹是非。心道：自己原是来打尖，并无其他，倘若知晓这酒楼里是这么一回事，那是万万不会进来的。
正思忖间，却听那侏儒冷笑道：“难得你还记得江湖上有我这么一号人物。很好，很好。单凭这一点，我便如你所说，不和这小子一般见识！但他须得在我叶三狠面前收起趾高气扬的神气！嘿嘿，什么山东二杰！不过是酒囊饭袋而已！”言罢又嘿嘿冷笑了数声。
卜艮再也忍耐不住，正欲发作，却被卜睿轻轻按住身子，他便乖乖地坐下了。任凭他怒目圆睁，卜睿只是不理。
群雄见叶三狠大言炎炎，将山东二杰说得如此不堪，显是不将中原豪杰看在眼里。无不心中有气。
只听西首角落处一人哈哈大笑道：“叶大侠自称酒囊饭袋真是过歉了！依晚辈之见，叶老先生应该叫作酒缸饭桶更为贴切！”
群雄闻言不由得哑然失笑，大都带着赞许的目光向西首声音处看去。
但见一名蓝衫少年正嘻皮笑脸地向叶三狠胡乱比划着。
叶三狠气得哇哇大叫，展开身形向那少年扑去。待得赶到，已然扑空。
只听那蓝衫少年嘻嘻一笑，叫道：“我在这里。”
叶三狠回头一看，不知那少年何时已在东首一张桌上坐下了，正跷着二郎腿冲自己扮鬼脸呢！
当下更气得暴跳如雷，一提气，自群雄头上一跃而过，疾向那少年胸口抓去。眼看就要被抓到，蓦然一道灰影斜刺里抢了上来，双手拍向叶三狠的肩头。叶三狠收势不及，只得在半空倒翻了几个跟头，这才险险避过。待定睛看清对方，顿时垂头丧气，作声不得：只见对方花甲年岁，须发微白，长身而立，背后斜插一柄极是普通的剑。
单看这柄剑并无出奇之处，奇就奇在使剑之人轻易不出剑，一旦拔剑那便快如闪电，势如奔雷，敌方还未看清是怎么一回事，便已做了剑下之鬼。
自然死在剑下的人都是该死之徒。而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无论何时何地，脸上的表情只有一种，那便是一直笑吟吟的。似乎从来没有什么烦愁，永远这么无止境地开心下去。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武林人士近年所膜拜的人称‘及时剑快活叟’莫染尘。
其实他躲在房梁之上喝酒已多时，本来并没在意下面众人的吵闹，后来见叶三狠袭击那蓝衫少年他便出手干预。
群雄陡然见到莫染尘，都是又惊又喜。那叶三狠在人群中一钻，不见了人影。
蓝衫少年走到莫染尘身边，叫了声：“师父。”神色肃然，刚才那股嘻皮劲已荡然无存。
莫染尘伸出一指戳向蓝衫少年的额头嗔道：“就爱惹是生非。”
他虽在怪责，但满脸笑意，显见并不真气。
群雄大都惊噫了一声，暗道：快活叟一向独来独往，身边半个亲人也无。何时收了这么个徒弟？
这时只听易中天朗声道：“想不到莫老英雄大驾光临，当真使区区酒楼篷荜生辉，令易某幸何如之！”
莫染尘摆摆手，道：“江湖尽知，哪里热闹哪里就有快活叟。你这里这么多人齐集于此，我倒要瞧瞧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一早就来了。”
易中天欢然道：“既然莫老英雄也来了，那是再好不过。想必莫老英雄也已知晓易某遍邀群豪的缘由.”
莫染尘截口道：“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只在一边作个观众。请继续吧。”
言罢在一张桌前大刺刺地坐下，拿起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这张桌上另有三人，这三人来自崆峒，是同胞兄弟，一色的长相打扮，就连手中的兵器也是一样，都是一柄鹰嘴形状的长剑，各人凭着这把剑威震关东。因此江湖人称‘崆峒三鹰’。
这三兄弟向来在关东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今见莫染尘竟毫不客气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心中动怒，明知这莫染尘不好惹，却也容他不得。
当下老大冷哼一声，道：“在下的位子，岂容他人霸占？”
莫染尘嘻嘻一笑，作揖道：“有扰了，这就告退。”飘身到了卜艮这一桌上。
含昭施礼笑道：“前辈请坐。”
莫染尘也不言语，照样大刺刺地坐下，手向那蓝衫少年一摇，那少年立即走来，站在旁边。
莫染尘也不看众人，只是喝酒。口里兀自赞道：“好酒！滋味真不错！”
易中天面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正常，笑道：“莫老英雄请便。”
稍顿又向群雄道：“本来也没有什么。这件事不过是个大大的误会。众位英雄豪杰在数月前得悉易某有什么藏宝图，这纯属无稽之谈！现在大家想必也都明白了，老夫是受了那百变神通明万里的讹传，是以只需擒到明万里，谣言便不攻自破，易某也能洗刷不白之冤。”
群豪齐声道：“却不知明万里现下在哪里？”
易中天苦笑道：“这厮一计得逞之后，便销声匿迹，毫无讯息。因此老夫同义子商量后决定以悬赏的方式来捉拿明万里”
众人听得悬赏二字无不屏气凝神,唯有含昭、莫染尘及那蓝衫少年全不理会，兀自喝酒。
易中天道：“若有前来报知明万里讯息者，赏银一百两；若哪位英侠擒拿住明万里，使易某得以洗刷冤屈，老夫同义子愿将这‘会友居’双手奉上，从此以后与其再无干系。”
群豪闻言无不为之动容。均想：这‘会友居’统共九层，一至三楼作为饮食之所，每层足以容纳百十余人就座，其间之宽阔，设施之豪华，令人叹为观止。另外三楼则是上百间的客房。剩下三楼却是易中天私人居所了。
如此气派的酒楼即使在整个扬州城内也可谓首屈一指了。粗略一算，少说也得几百万两银子。
难怪百变神通要以此造谣生事了。
只听易中天叹道：“易某被逼无奈，不得已方出此下策。还望众位朋友助老夫一臂之力，现下在此谢过。”言毕又是团团一揖。群雄还礼，皆道：“好说，好说！”
古顺得朗声道：“众位大都远道而来，一路甚是辛苦。且请在此盘桓几日，一切吃喝费用都算在在下身上，如何？”
群雄哄然答应，纷纷落座。
易中天道：“易某身有不适，只好失陪各位。望大家尽兴吃喝。”言罢一转轮椅，向后面去了。
古顺得并未离开，只见他径直走向含昭，拱手道：“在下冒昧，敢请阁下高姓大名？”
舵随风插口道：“这位姓含，单名一个昭字。古兄意欲结纳含兄，当真再好不过。你们二人站在一起直如亲兄弟一般．．．．．．”陡见卜艮怒目而视，他便伸了伸舌头，住口不语了。
含昭这时已酒足饭饱，正打算辞别卜氏兄弟，忽见古顺得到来，听得询问，他便离座站起，待要答话，被舵随风抢上说了，他便微笑着点点头，道：“不错，小可含昭，本是到此打尖的，若说结纳，则为不妥：小可乃一介落魄书生，怎可与阁下这等青年才俊称兄道弟。”
只听舵随风嚷道：“什么落魄书生，刚才接凳那一手功夫真俊！含兄是深藏不露，险些使我等看走了眼。”
古顺得道：“含兄不必妄自菲薄，在下泛泛之辈，只不过性喜结交江湖上各类朋友，因此得了个‘小孟尝’的绰号。在下对含兄一见如故，如含兄不弃，交我这个朋友如何？”
含昭见他语气诚恳，不忍拂其之意，当下便点了点头。古顺得喜道：“既如此，小弟当敬含大哥一杯。”口里说着，已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给含昭，含昭接过一饮而尽，遂向古顺得、卜氏兄弟拱手道：“含某尚有要事在身，现下别过，各位保重，他日后会有期。”
言罢便要离开，却听卜艮叫道：“含兄且慢！”
原来卜睿已替他拍开了被封的穴道，他这才站起身来向含昭说道：“俺们也要走，不妨一块出去吧。”
古顺得忙道：“‘卜氏双杰’难道也有要事在身，非走不可？”
卜艮道：“事情已弄清楚，不走作甚？俺们是闲散惯了的，呆了这么久，已觉得憋闷得很，这就向古公子告退吧。”言毕向古顺得拱了拱手，随同含昭大踏步向楼下走去。
那卜睿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舵随风见此，嚷道：“也等等我。”冲古顺得一抱拳，道声：“他日再见。”如飞般追了上去。
古顺得见顷刻之间便离开了四人，他虽然面上带笑，却是若有所思。
他正在想：“看含昭气度不凡，神采翩然，自己门下英雄豪杰不计其数，但与这人一比，个个竟成了庸夫俗子。若得此人，岂不大大胜过那些众多门客？但这人也当真傲得紧．．．．．．”
正凝思间，忽听对面一人朗笑道：“哈哈，不错！不错！酒不错！烧的菜也不错！今日我快活叟算是大饱口福了。古少侠，多谢了！”
古顺得一怔之下，只见快活叟莫染尘携同蓝衫少年向自己走了过来。
古顺得忙迎上笑道：“莫前辈若是在此吃喝开心，那么晚辈斗胆邀请前辈在此盘桓数日，好教晚辈得聆前辈教诲。”
莫染尘哈哈大笑，道：“多谢古小兄弟盛情，怎奈老朽云游四海，天涯乱去。现下又收了徒弟，说不得要授他一招半式，老朽拙技还不敢在此现眼。古少侠，待捉到百变神通再来叨扰杯喜酒吧。告辞。”
古顺得作揖道：“如前辈所说，晚辈那时必扫榻恭候前辈大驾。前辈走好。”言尚未尽，那莫染尘师徒二人已下楼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