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三章 一见倾心
正在此时，忽听一人朗声道：“姑娘的马已被小可牵到马厩里去了，姑娘大可放心。”
姚梦雨循声望去，但见门帘掀处，一个全身白衣，头扎书生巾的青年男子施施然走了进来。
姚梦雨一呆，心想，我自幼闯荡江湖，从未见过如此风流俊雅的人物，莫非他就是苗如玉的丈夫？一念及此，心里竟感莫名的酸楚。
果然听得苗如玉欢声叫道：“昭哥，你回来了？”
含昭笑着颔首，这一笑直如春风拂面，湖泛涟漪。姚梦雨只觉得说不出的柔情蜜意，道不明的荡人心魄。她怔怔地瞧着含昭，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含昭将手里的一件黄衫交给苗如玉道：“拿去给这位姑娘穿。”姚梦雨听他如此说不由得红了脸，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苗如玉拿着衣服走过来，道：“我的衣服不合身，姐姐改日就换上这件吧。”
姚梦雨缓缓接在手里，只觉触手滑腻无比，实是上乘的绸缎所制。心里又感动又欢喜。向苗含二人说道：“太谢谢你们了，让你们费心了。”
苗如玉道：“你我既是姐妹，客气话就不要再说了。”姚梦雨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含昭对苗如玉柔声道：“天凉了，再加件衣服吧。”随之转过头来，又向自己说了句：“姑娘请便。”扶着苗如玉便走了出去。
姚梦雨盯着那兀自颤抖的门帘发呆，此时她心里却在想：这么优秀的男人为什么自己竟没有遇到？想当初自己跟着师父在江湖上东奔西走多年，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见过，但他们只恋自己的姿色，又有哪个真心实意地对待自己？又有哪个人的温柔能及得上含昭的一半？一时之间思潮起伏，自伤自叹。
黄昏时分，含色珍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双手托着一个方盘，上面放着四碟小菜两个馒头一副竹筷。只见一碟麻婆豆腐、一碟芙蓉煎蛋、一碟龙凤腿、一碟苏式点心。
含色珍将其一一摆在靠床的茶几上，笑道：“姐姐可知这些菜是谁做的吗？”
姚梦雨不假思索地答道：“应该是你们的厨师吧。”
只听含色珍‘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谅你也猜不着。”随即拖长了声音道：“这是我大哥做的。”
姚梦雨大感惊讶，不解道：“难道不是厨师？”
含色珍得意洋洋，道：“自从嫂子进门后，大哥就辞退了做饭的师傅们，亲自为嫂子做饭烧菜啦。”
姚梦雨闻此心中一震，只觉一股妒意油然而生。
含色珍哪里晓得，仍眉飞色舞地说道：“因为嫂子不喜欢吃厨师做的菜，我大哥只好担当厨师的责任，每日里变着花样为嫂子烧菜，别提我嫂子多开心了，梦雨姐姐，你尝尝这些菜，看看味道怎么样。”
姚梦雨夹了一块麻婆豆腐放进嘴里细嚼，只觉入口又麻又辣又嫩又滑，说不出的受用好吃。她忍不住又夹了一块丢进嘴里，只听含色珍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姚梦雨使劲点头道：“想不到你大哥如此多才，烧得真好吃。”含色珍更加得意，道：“这不算什么，如果姐姐能够留下来，就能够天天尝我大哥的手艺啦。”
姚梦雨叹道：“只可惜我马上要走了，不然，倒很希望如你所言呢。”
含色珍一怔，道：“什么？你，马上要走？为什么，嫂子还没有和你行结拜礼呢。”
姚梦雨道：“我本是江湖中人，向来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再说，我身子已无大碍，叨扰了这么久，也该离开了。”
忽听苗如玉叫道：“姐姐要到哪里去？”但见苗如玉急匆匆地走来，一把抓住姚梦雨的手道：“如玉和姐姐一见如故，正待姐姐身子好了挽留，谁知你现下就要走，莫非是我们招待不周？还是什么原因？”
姚梦雨涩然一笑，道：“妹妹想哪里去了。我毕竟在江湖上行走惯了，若我待在这里岂不把我闷坏？”
苗如玉抢着道：“可是你现在能出去吗，那些追你的人他们会放过你吗？”
姚梦雨苦笑道：“我这‘万里青’的脚程岂是那些庸人追得上的。再者，我冒雨走了三日三夜，他们就算会飞也决计找不着了。”苗如玉却说什么也不放她走，两人正自闹得不可开交，忽见苗如玉身子一晃，昏倒在地。
含姚二人大惊，双双抢上，一个喊：“嫂子”一个叫“如玉妹妹”，这时含昭也闻声奔来，将其抱起放在床上，探手轻捏人中，不一刻，方见苗如玉悠悠醒转。
原来她近日血气不足，加之适才心情激荡，竟尔晕了过去。然而她这一晕，却留下了姚梦雨。
“姚梦雨啊姚梦雨，当初玉儿好心好意地对你，你却在想着怎么害她！”含昭咬牙切齿，突然对着月亮大叫：“玉儿，玉儿，都是我害的你。都是我．．．．．．”
时光如梭，反掌易过，倏忽间冬去春至，到得次年二月，苗如玉分娩之际突然难产，尽管含昭早已请来左近最知名的稳婆来接生。但那名稳婆亦是束手无策。
耳听着苗如玉撕心裂肺的哭喊，直把门外的含昭急得如火锅蚂蚁。正惶惶不安之际，蓦地听得一声嘤啼，声音很是细微，却把含昭喜得什么似的，立时闯进屋内，奔到床前，只见苗如玉满面汗水，额发尽湿，双眼紧闭，脸颊异常地苍白。不禁一阵心痛。
他轻轻握住苗如玉的手低声道：“玉儿，让你受苦了。”
苗如玉眼皮动了动，终于吃力地张开眼，声音微弱地道：“男孩还是女孩？”
那稳婆已给婴儿剪了脐带，洗了澡，用棉被包住，交给含昭说道：“恭喜恭喜，是个千金。”含昭谢了她一锭银子，那稳婆欢天喜地的去了。
含昭低头看了看女儿，只觉小家伙生得粉粉嫩嫩、玉雪可爱。不禁对苗如玉笑道：“孩子长得七分像你三分像我。”
苗如玉看了亦高兴地道：“不错，倒是像我多一点。你看，她的鼻子怎么不．．．．．．”突然就此不语，抚摸孩子的手亦随之滑落。
含昭大惊，连声问道：“玉儿，你怎么了？”
却见苗如玉缓缓地合上了眼睛，头往里一侧，就此不动。含昭慌忙放下女儿，伸手去探苗如玉的口鼻，只觉一丝气息也无，他不甘心，又试听苗如玉的心跳，尽管他耳力甚高，却绝不愿相信苗如玉已离自己而去。
含昭清晰地记得，当时自己惊骇若狂，拼命地摇晃着玉儿那已渐渐变冷的身躯，完全不顾在一旁啼哭的女儿。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可能，怎么可能？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呢？玉儿怎么会死．．．．．．一想到死，他全身颤抖，口里喃喃地道：“不会死，不可能。”反反复复，只此六字。
含昭清晰地记得，妻子临产前含色珍突然腹痛难忍，由姚梦雨陪着到镇上去看大夫，却是半晌也没有回来。他起初还在担忧她们是否有事，接着妻子阵痛不已，他便忙着张罗一切，早将二人置之脑后了。
但是她们终究还是回来了。当他终于能够思想的时候，他听到她们的哭喊声，询问声，然而他对于她们始终无动于衷。他只是笑，面无表情地笑着，谁也看不出他的笑是喜是悲是苦是冷？抑或他自己也说不清。
这之后的日子，他没有用酒来打发。当他料理完妻子的后事，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终日不出，他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于是，一张张鲜活逼真的苗如玉肖像，日积月累，竟堆成了小山也似。他每天一张，绝不多画。画完亦不欣赏，继而开始发呆，直至困意来袭，他便沉沉睡去。
忽忽数月，转眼到了这年的秋末。一日，当他正专心地为苗如玉描眉的时候，完全不知姚梦雨已悄然走了进来。
姚梦雨立在他面前一言不发，良久，他才发觉，立时怒道：“谁叫你进来的？快出去。”
姚梦雨冷笑道：“你倒是清闲自在，殊不知你苦心经营的绸缎庄已关门三个月了！”含昭突然拍手笑道：“好极，好极，哪个希罕这种劳什子！”姚梦雨凝视了他一会方冷冷地说了句：“真是疯了！”
含昭不记得姚梦雨是怎么走的，他只记得他的妹妹含色珍慌里慌张地跑来告诉他，一直由姚梦雨照看的女儿被她带走了。
他如雷轰顶，发足疾奔，一时忘了自己还有匹骏马在马厩里。
当他追上姚梦雨时，却见她骑着青马缓缓地往前走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儿被她紧紧地捂在怀里，她那神情举止仿佛自己就是婴儿的母亲一般。
含昭纵身上前拉住辔头，说道：“把孩子给我。”
姚梦雨盯着他问道：“难道我就没有资格做这孩子的妈妈？”含昭斩钉截铁地说道：“没有。”
姚梦雨脸色微变，追问道：“你一次机会也不给我么？”含昭冷冷地道：“一次不给。”
姚梦雨突然仰天打个哈哈，说道：“没想到你这么绝情！”一言甫毕，左手已探到那婴儿的咽喉之上，冷冷地看着含昭道：“你如果想要这个孩子的话，就答应和我拜堂成亲，不然，我只要手一动，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含昭惊怒交集，吼道：“你如果敢伤害我的女儿，我绝不放过你。”
姚梦雨冷然一笑，道：“我姚梦雨行走江湖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过，别指望三言两语就能吓倒我。”
忽听远处传来含色珍的哭喊：“梦雨姐姐，看在嫂子往常待你的份上，放过小婵娟吧。我求求你了。”
原来这小婵娟的名字是由含色珍所起。含色珍受大哥影响，也略略读了一些诗书，于侄女出世之时正值日暮，一轮明月悬挂中天，而人已阴阳两隔，含色珍触景生情，故而‘小婵娟’这三个字实寄托了自己心里的悲痛。
当下姚梦雨听她提及苗如玉，心中一凛，但随之她的目光又转注到含昭脸上，一字一句地道：“你就不怕我真的杀死你和苗如玉的女儿？”
其实她言下之意实盼含昭念及他和苗如玉的女儿，从而答应了自己。不料弄巧成拙，含昭听她提及爱妻，顿感生存无味、万念俱灰，当下凄然道：“你要杀就杀，不必啰嗦！”
姚梦雨恚怒，突然歇斯底里，叫道：“含昭，你够狠！可是，你怎么也没有想到，我比你还要狠上十倍！你一向视若宝贝的苗如玉，是我姚梦雨害死的！”
最后一句当真如五雷轰顶，含昭身子不由晃了晃，终于艰难地吐出四个字：“此话当真？”
只听姚梦雨哈哈一笑，说道：“半点也不假。我在她临产前日，给她吃了一颗‘噬血丹’，哄她说是补身子用，没想到她毫不犹豫地就吃下去了。这‘噬血丹’自是让人血气大减，原以为她已血气不足，孩子也势必会死在娘胎里，谁知她竟然拼尽全力生下了孩子，自己最终虚脱而死。真是伟大呵。哈哈．．．．．．”含色珍哭道：“嫂子那么相信你，对你那么好，你却狼子野心．．．．．．”不待含色珍说完，含昭已“呼的”一掌击向姚梦雨。
姚梦雨不闪不避，竟将那吓得大哭的婴儿挡在身前，含昭掌到中途，突然见此只好硬生生地收回。
只听姚梦雨冷笑一声，道：“我谅你也不敢。”忽然身子纵起，往一旁的山上奔去。她手抱婴儿，动作却仍迅捷无伦，顷刻间就奔到山顶，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含昭，突然向山下纵去，含昭情急之中，顾不得多想，展开轻功追了上去，于千均一发之际一把抓住姚梦雨，垦求道：“不要伤了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姚梦雨惨然一笑，道：“我若把孩子还给你，你会放过我吗？”含昭使劲点了点头，道：“孩子如果安然无恙，我可以既往不咎。”姚梦雨脸上却是惊疑不定，她一憋眼之间，看见下面雾气迷漫深不见底，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她到此刻忽而起了求生之念，听得含昭这么说，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把婴儿缓缓递到含昭手里，这时含色珍已爬了上来，见此情景慌忙从含昭手里抢过婴儿，紧紧抱在怀中。
姚梦雨道：“现在你可以拉我上来吗？！”含昭不语，目光游离，不再看她。
姚梦雨又惊又怕，开始哀求他道：“快，快救我，我撑不住了。”
含昭似未听见，目无表情，只是抓住姚梦雨的手缓缓移动，已抓住她的衣袖，喃喃道：“这是玉儿亲手缝制的。可惜她因为你不在了。因为你而丢下我，是的，都是因为你．．．．．．”
姚梦雨愈听愈胆战心惊，正待开言，只见含昭手一松，但听‘嗤’的一声她整个人顿时往下降落。伴随着她一起飘落的还有那块被扯下的翠绿色衣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