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勾斗天下 -- 第七回：兵出四方（三）
几个呼吸之后，攻守双方已是短兵相接。
对方多倒下一人，则己方便添一丝胜算！吕沛自然深谙消长之道，计谋权宜之处皆带无匹狠辣！
志雄所率长弓大阵，刚刚还呼啸生风，现下已是一片死寂！“呜呼！大丈夫当披坚执锐，一往无前！恨不能习得‘箭舞’，无奈此处成了尽头！”此刻，志雄身中数箭，茕茕孑立，几如血人！本欲施展生平抱负，却只落得无奈长叹，而后颓然倒下……
张冲远远瞥见，心下愤怒，新近建立的友谊、训练的精锐、拉拢的心腹，在偌大的战场中仿佛风暴中的叶叶偏舟，片刻间即被浪头掀翻！
“啊！”只见他一声怒吼，不顾头顶矢石，奋力向上！
“来得好！”吕沛见‘箭网’之上已布满尖锐，随即大手一挥，高喝道：“弓箭停！换巨石，给我把这箭网砸下去！”
“住手！暴虐休要猖獗！”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厉喝传来，只见一人三十岁年纪，星目剑眉，气清神俊，身披亮银铠甲，背后素白披风，腰系重墨玉带，腿缠、手执掷矛数支，飞身登楼，领十余人杀向吕沛！
“叛民！来得正好！看我将你等一网打尽！”吕沛径自回身，指向这边，高声道：“弓箭手，先给我射住他的阵脚！”
火光何以冲天？城门又为何敞开？
皆得益义军之力！
来人正是义军首领，‘星矛’裴俊！
见无数箭矢射向自己，裴俊不慌不忙，扯下身后披风，旋转运劲，竟集束成鞭，随即向后飞跃，身形圆转之处，飞箭被一一打落、拨开，之后更是瞬间掷出数矛，穿透吕沛身边数人！
吕沛见状，双目放光，兴奋狰狞道：“又是高手！众人听令，给我全力射杀！”原来，他算定张冲跃上城墙，尚需几息，而面前这人却武艺非凡，除自己之外，身后这些将校几乎无人能敌，倘若有所差池，此处必不能保！何况其身后尚有随从数人，皆不知深浅，不得已，只能逐个击破！
又是一阵箭雨，却远比上次来的紧密、急切！
裴俊见状，面容沉静，站定身形，左手挥舞‘长鞭’，以为守御，右手连连摆动，稍有机会，便投出一矛！
“哼！”一息过后，见来人在如此重压之下，再次毫发无伤，吕沛不复按捺，双手执卜形短戟，一式八步赶蝉，冲了出去！
“开！”只听得吕沛一声暴喝，高抬右臂，猛然将那八十斤的重戟，砸向裴俊！这一下宛如青霓穿空，化作一道墨虹，劈头盖脸！
‘叮’的一声响起，裴俊侧步弓身，迎向此招刺出一矛，待矛头顶住戟枝的一瞬，手腕翻转，以巧劲将其拨开，而后甩出长鞭，直攻吕沛右腿。
吕沛见这一鞭刚烈如棍，连忙向左一步，接一式金鸡独立，并撤回右臂，以格挡来式，同时左臂高抬，再度轮圆，砸了下去。
这边裴俊神色从容，突然嘴角扬起一丝冷笑，向后退开两步，左手运足劲道，一提一磕，堪堪将那长鞭化作掷矛，穿过吕沛身边，硬生激射出去！
身后惨叫声响起，吕沛已是了然：来者本就不善，而醉翁之意更不在酒！
原来，这一招明攻自己，实则是瞄准身后弓手！
不过，吕沛并不在意，因为在两番攒射之后，对方所率随从，已然尽数中箭，皆倒地不起！
后撤两步之后，裴俊亦有所发觉，现下只剩自己，孤军奋战！
就在他略微动容迟疑的一瞬，吕沛竟打出强悍杀招！
“追星逐月，从容投矛！想必足下既是‘星矛’裴俊！”吕沛本就是一名厮杀汉，又怎不晓得高手之名？
可惜，名，是江湖中人送的，而命，却要靠自己保全！
裴俊虽不认得面前这个铁塔般的汉子，但亦钦佩其武艺，听到劲敌报出自己的名号，沉默的面庞不禁泛起微微得色，然而一丝诡异的微笑，竟取而代之！
这时，只见吕沛分别掷出左右重戟打向裴俊，可裴俊却是身形僵直，定定站在原地，不躲不闪，任由这对重戟打穿自己的胸膛！
可怜又一名英伟之才，未及施展宏图，竟平白丢了性命！
吕沛看在眼里，心下并无惭愧，此乃两军征战，岂是一般高手决斗？又怎能顾全道义？！
他只以为是有人突施冷箭，帮了自己，便不做提防，径直走向前去，欲要拔起兵刃，翻身回战城墙之上的张冲。
但是，关键时刻，人为求生，总会突破自己的极限！
张冲如此，其部众亦是如此！
就在吕沛、裴俊两强相争的几息间，城下一众盾卫纷纷效仿张冲，顶住箭矢，飞跃而起，待城楼上部分弓箭手转移目标，攻击裴俊之时，竟又合力将张冲推了上去！
裴俊虽死，但其双手却在最后一刻紧紧攥住重戟，吕沛此刻正欲将其拔出，因而背对张冲这边，所以并未发觉他已率人攻上城楼！
好强的握力！吕沛拔了两下，竟丝毫未动，不禁心下赞叹，继而屏息凝神，站定身形……
“起！”只见他头上暴突青筋，奋力一提，才堪堪拔出一支重戟！但就是这一发力，竟将他向后掀起一个趔趄，一下坐在地上！
吕沛颇感失态，不禁回首，指望身后众人勿要看到此幕，但转过脸后，他迎住的，乃是‘耀阳’的奋力一劈！
原来，张冲见他指挥狂妄，又杀伤己方兵马无数，胸中早已愤怒不堪。
自登上城楼之时，便寻找吕沛，待望见他的动向，更毫不留情，砍倒数人，杀出血路，直奔而来！
……
此时的吕沛，面带错愕，却自肩膀之下，一分为二！
且说复楠憨斗郑然，三十余合，各不相让！
只见复楠龙枪上下翻飞，漆黑的枪身带起阵阵狂风，如乌云卷地；雪灿的枪尖寒芒吞吐，似破空闪电，龙翔天空，霸道非常！
这边郑然丝毫不惧，回旋遮拦，亦如虎跃咆哮，不甘示弱！
而二人座下宝马，亦分外眼红，仿佛仇敌见面，各带灵慧，竟趁主人收招发招之际，扬起身形，时而翻腾，时而踩跺，时而蹬踏！
胶着之时，一道黑色迅影飞扑出现，正是寒夜！
只待郑然座下宝马回身起蹄之际，它便陡然窜出，重重一口，死死咬住它的脖颈！
那马又惊又痛，不禁前后跳跃，想要将寒夜甩飞出去，却挣扎半晌，未有收获！
“哼！找死！”郑然见爱马被袭，心下大怒，抬手一枪，斜下扎了过去。
这一下，正暴露郑然空门！
复楠见机，信手平刺，枪尖点在他手腕之上，而后向外顺势一拨，扬去其手中兵刃，继而奋力回手横抽一式，将郑然打下马来！
“哼！怎能让你伤我爱犬！早降！”
“哈哈哈！忠臣不事二主！有死而已！”
复楠见面前这将，文韬武略，实不可多得之人才，当下起了拉拢之心，只是静静看着他，沉默不语。
郑然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傲然不屑道：“哼！狂妄自大，擅自称王，勇武不及，靠狗取胜！我满城人民，皆已为兵，欲要我降，痴人说梦！”
复楠闻言，怒不可遏，奋起一枪，直透其胸！
“将军！”远处有郑然兵卒望见此景，各个怒发冲冠！
原来，郑然为人正直谦和，礼上且厚下，逢战即谋定而后动，更常冲锋在前，人皆敬重，加之其廉明公正，又常散出家财，抚恤阵亡、受伤、贫瘠兵卒，因而声望甚高！
此人一死，其部众又怎能善罢甘休？！
只见城门之外、城楼之上的将卒，皆泪光闪烁，继而奋不顾身，如巨浪狂潮，杀向复楠！
所谓哀兵必胜，复楠不禁腾起一丝胆寒，他立时意识到自己竟杀了不该杀之人，当下懊悔不已！
但战争仍在继续，复楠稳定心神，连发信号，先命张冲引兵入城，遍插旌旗，以动摇其心；随后，更唤来了伏于战场之侧的靳皓！
这一支生力军，自战争伊始，便远远埋伏观望，见一众袍泽纷纷倒下，心中早已按捺不住，只待复楠令旗一招，便冲突过来！
靳皓一马当先，口中高喊道：“给我杀！为战死的兄弟们报仇！”
“杀！”
“杀！”
“杀！”
身后众将怒气冲天，奋勇向前！
“大家冲！杀了贼首，替郑将军报仇！”
“杀！”
“杀！”
“杀！”
这边郑然残兵亦不相让，涌向复楠！
“唉！”一声长叹，复楠身后军马齐出，汇了靳皓，摆出锥形阵，冲入人群！
这是怎样一场征战！双方皆杀红了眼！其惨烈之状当真难以言表！
此刻，战场上久久回荡的，只有两种声音。
一种，是兵刃相交，渗入骨髓的寒；另一种，则是失了呼吸，倒在地上的冷！
这样的杀戮，无休无尽，持续半晌，直到张冲站在城楼高处，摇起战旗，率众呐喊道：“邺城已定，早降免死！邺城已定，早降免死！邺城已定，早降免死！”……
‘嗖、嗖、嗖’数百支长箭自各处破空飞出，竟射向张冲等人！
“人在家园在！国亡人亦亡！”愤怒的吼声瞬间响起，随即没了声息！原来是守御兵卒寸步不让，竟不理会身前拼斗之人，转身张弓，誓死要射杀那扰乱军心的摇旗之人！
“冲弟！”复楠见张冲占下城楼，本是喜出望外，却突然见他身形一滞，中了箭支，径自跌落，心下又惊又怒！
“给我杀！不留活口！此城不屠，誓不为人！”复楠横下一心，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随即率领身后精锐，抖擞天威，冲入敌阵！
胯下小俊方踏出数米，复楠身边靳皓赶来，焦急道：“少主，不可，如若屠城，恐有损威名！”
复楠道：“彼杀我弟，不屠不得泄心头之恨！”
靳皓开口，欲要再度劝解，突然背后一个童稚，高高跃起，举鬼头大刀，力劈下来，打在其厚重铠甲之上，火花四溅，“嗡！”的发出闷响，几欲将其打下马来！
复楠见了，手起枪落，将那童稚刺倒，却不防大腿又中一箭！
靳皓顺势看去，竟是一群妇孺之辈，不停突施冷箭！
复楠拔出中箭，侧目看向靳皓，神情严肃，一字一顿道：“吾宁死于英雄之手！亦不愿被妇孺所辱！”
靳皓默然，微微点头。
“屠！”复楠留下口讯，再度飞驰而去！
……
斜阳西沉，残垣烽烟。
复楠站在城楼之上，却找不到一丝胜利的喜悦！看着眼前茫茫数万的尸骨，他，竟暗自落泪……
屠城，是对？是错？
是命，是业，是孽……
“大哥……”张冲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却不知如何安慰复楠。
幸好城楼之上的尸体，亦堆积如山，他，才捡回了自己的性命。
复楠摆摆手，低声道：“冲弟且去，让某独自安静片刻……命人将这些尸骨，尽皆焚烧，葬于沧澜长江吧，以免日后怨念堆积，使此处生了戾气……”
“好……”张冲回转，环顾四周众人，示意大家暂且退下，而后吩咐将校，清理战场……
三个日夜之后，城中议事大殿，众人向复楠呈报战果。
此一役，复楠本部精锐军马三万，死伤七成；张冲所率冲锋骑盾卫三万，直接去了八成；志雄重伤，几乎丧命，幸而在清理战场之时得张冲及时止血施救，才留存一口气息，而其所领陷阵长弓卫，部众一万，几全军覆没！
好在靳皓所率银铠重骑卫两万，无论人、马，皆全身披挂，且各个士气激昂，奋勇向前，因而只伤折了四成，尚有恢复之力；而姜炎所率器械、补给军马二万，只在后方支援，更是损失甚微，也算为复楠保存了几分根基。
出征军马十一万，归来之时却未到一半！怎不教人心寒？
至于义军方面，首领裴俊殒命，其所率精锐三千，于城门下乱斗之时亦全军覆没！而木奕淼所率后阵援护剑卫二千，却留存下来。
反观邺城，此役更是全民皆兵，无论男女老幼，富贵良贱，尽数上阵，二十余万人，正规军马十余万，百姓十万，悉数就戮！
如今，复楠占定的，竟是一座空空荡荡的废城！
不过，此战并非没有收获。
凭借屠城一举，复楠竟被世人传为‘暴虐太子’，而当时无奈随其身后掩杀的靳皓，亦被称作‘屠城先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