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勾斗天下 -- 第六回：兵出四方（二）
这一日，天空分外晴朗，众人议事之时，忽然门外有人求见。
月已过半，复楠仍旧决心难定，此时心下烦闷，于是招呼一声，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径自离开。
方一出门，只见一人全身包裹于白色长袍之内，露出一张无甚血色、消瘦不堪的脸，深邃的眼神微微低垂，似乎在不停地思考着世间的一切，专注而神秘。
此人抬眼，见复楠浓眉上扬，目光炯炯，身被重甲，霸道威猛，透出刚烈气势，便知其不是凡人。
只见他微微一笑，走上前来，作揖道：“太子眉头紧皱，虽威势无边，但却胸中抑郁……”
复楠挑了挑眉毛，不禁侧目，问道：“你怎知我身份？又如何知我烦闷？”
这人并不作答，只是缓缓低声道：“众人皆思并力向前，建功立业，却不想如何存恤兵马，守定经南，可对？某有一法，可使太子再无后顾之忧。”
复楠闻言，心情乃缓，三步并作两步，力邀此人入得议事大殿，拜道：“愿闻其详。”
众人疑惑不解，看向这个陌生人，又看了看眉宇舒展的复楠，不禁沉默。
在复楠示意之下，此人缓缓道：“诸公皆欲向前，建功立业，本无可厚非，然经南州郡，皆图利之人，倘若有人来犯，必不能守，如之奈何？若胜，则邺城根基牢固，江南唾手可得，若败，且不说兵力不存，几如丧家之犬……”
姜炎摇头道：“某亦有所思，却不愿提及，只恐少主多虑！距此最近的荆扬不知所踪，西地军马自不敢轻举妄动；而东方战事已经展开，剿灭夷、狄势在必行，如今，只剩在此一决雌雄罢了！大丈夫攻城掠地，何惜兵甲？待占据邺城，不出三年，定是一番新气象！”
这人闻言，深沉道：“小姜先生推断自是准确，然老姜先生却不知会怎样想法？更闻李亮足智多谋，新破定州，其军士气大盛，却不可不防，倘若有一路攻来，我等处于邺城之中，几如瓮中之鳖……”
姜炎听得，面如土灰，连忙作揖道：“此事我倒未谋划，多谢高士提醒！还未请问高士何人，竟对我等了如指掌！更请高士指点一、二。”
这人摆手道：“高士之名愧不敢当，某是何人亦不重要！只不过流连经南久矣，坊间、江湖已将众位大名远播，如今得见，惟凭借耳熟能详罢了！”说着，这人环顾道：“诸君不知，半月之前荆超突然秘征兵役，加重赋税，惹得驭海、楠州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故我等私下谋筹义举，建立义军，鄙人便是参军木奕淼。”
一旁张卫、张冲二人，平日里勤学苦练，争斗时冲锋在前，谋划中耳濡目染，如今早已远胜从前，立时警惕道：“先生此来莫不是代表义军？所为何事？”
木奕淼笑道：“说是义军，无非一群乌合百姓，只愿图清平之乐，欲要迁徙经南，待太子捷报传来，安定天下，即刻解之，各自归乡罢了……”
姜炎再次上前，复拜道：“先生莫要猜疑，只是我等熬尽心血，才有这点力量……”
木奕淼笑道：“某之所以来，亦是为诸公打算，如太子所言，此一战必惨烈非常，胜，无非惨胜，然某有一法，或可存恤几成兵马……”
复楠立时拜道：“百姓安居，吾之愿；兵不血刃，亦吾之愿也！请教先生有何妙法？”
木奕淼还礼道：“太子安心，义军亦有精锐，现藏于邺城之中，只待攻城，便里应外合。至于迁徙经南之人，可由几位将军分而领之，平日只是务农经商，万一战事爆发，即可作为守御之兵。”
复楠闻言，不动声色，环视众人。
这时只见张卫上前道：“少主，我观郾城东南有一城，名庆阳，人口稀疏，可以屯兵，以为屏障，迁徙百姓不若由某领之，一来可拱卫新都，二则亦可建设新城。”
复楠听得，笑道：“也好！那就辛苦卫弟了！”
这时，邱岳明亦上前道：“某新投靠，恨无尺寸之功，却又不欲征战，不若与卫将军一道，替少主训练一些步卒盾卫，以备战事。”
邱岳明虽曾是魔教长老，但却是萧长天的师弟，经过长弓一役，性情扭转，此番与志雄一道投靠复楠，更是得长弓一派保之。
原来，他虽是长弓之人，怎奈无甚弓箭天赋，当真造化弄人！桀骜倔强的他见师兄萧长天惊才绝艳，暗自生妒：大家皆是堂堂男儿，浮于世间又怎能不有一番作为？！于是他勤加修炼，更四处找人比试，但在一次争斗中，竟被同门误伤了一只眼睛！之后他心性大变，脱出了门派！既无法掌握其要领，那何不将其破去？于是他昼思夜想，总欲破解长弓武学，而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使他修得一手‘山石盾诀’，守御之密，几无懈可击！
这些日来，他和志雄常与众人切磋，早没了芥蒂，复楠又特封二人镇御右将军，破风右将军之职，以示重用。
见稳如泰山的邱岳明亦领命上前，复楠心下稍安，点头应道：“如此甚好！那亦有劳邱将军了！”
当下，众人计算义军人马，共万余，各拨三千与张卫、邱岳明，而后再抽调他二人所率部众各七千，分别编入复楠、姜炎、张冲帐下……
半晌过后，终是计议较定，复楠与木奕淼约期三日，只待义军迁徙之众赶来，便施行规划，大举攻城！
……
这一日，邺城内火光冲天，城门大开！
复楠、姜炎、木奕淼居于中路，身前是投石车大阵问路，轰鸣作响，只见一块块巨石似天外流星，疯狂砸在城楼之上，震得大地颤抖不已！
但又能如何？谁能眼睁睁看着家园毁于一旦？
城楼之上，一人镇定自若，以身犯险，立于高处，指挥步卒稳健防守。
一时间城上箭如飞蝗，射向左边张冲，右边志雄。
可惜，一般的步卒又怎能与精锐相较！
只见张冲这边一声令下，身后骑兵迎着箭雨掷出长枪，随即手举圆盾，顶于头上，而后策马狂奔，直至城下！
这时，复楠等人看得真切，急令投石暂停，甲车冲锋在前，巨弩伏于其后，只听得‘嗖、嗖、嗖、嗖……’数声，一支支碗口粗的精铁长箭排射出来，‘当、当、当、当……’没入城墙，只留三分之一于外，尾部皆倒悬绳索，瞬息间，堪堪‘钉’出‘云梯’数架！
城上指挥之人，名为郑然，乃是荆超手下文武双全的一员大将，此次特被攫升为镇西右将军，奉命坚守邺城。
郑然见状，急命手下诸将率人以费油淋之，复以火把引燃，霎时间，‘云梯’被火光映得通红，灼热不已。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一招，志雄径来接住！只见他先命人攒射一阵，射倒城上放箭、泼油、引火兵卒无数，而后率众撤出箭雨，再命人将身后另外两支长弓抽出，仿萧长天重弓之法，又是一阵劲风！只待城上再无‘飞蝗’，他急命三人一队，以五弓为一组，两端各使人捧住，又抽出长箭数支，其镞前皆绑水囊，射向‘云梯’上方城墙垛口附近！
一轮轮齐射，虽荡起碎石无数，却也沿城墙留下水瀑，直熄灭了战火！
郑然心下大骇，却从容思之：现如今城门已开，留下滚石、檑木又有何用？想到此处，他一声令下，城楼之上不论将校，皆奋力向前，‘木石瀑布’顿时倾泻下来！
张冲见状，忙弃登云梯，组织身后诸军以盾挡之，奈何其势甚猛，砸得众人几透不过气来！
虽用尽全力，张冲却也多处受创，五脏六腑仿佛移位，血气逆流，欲要破口而出！好在一轮过后有所停顿，使他硬生撑了下来！环顾四周，不少人已头破血流，更有残破不堪者，已被砸得体无完肤，甚至头颅尽瘪，缩入腔中！
恐再来一轮，吾死于此处，更不必他人埋葬！张冲心底黯然，欲要撤兵，但恐身后遭袭，一时进退两难！
千钧一发之际，志雄摆定长蛇大阵，箭箭射入垛口，打得守城军士不肯轻易露面。
一次呼吸之后，复楠率众而出！
小俊当真宝马良驹，英勇非常。几个起跃，仿佛腾云驾雾，冲在大军最前，如旋风一般席卷至城门之外！
见上将神威，征南军士气大振，无论将、卒个个拼命向前。
郑然见了，吩咐一旁副将接替自己，而后亲取宝刀，策胯下战马，领精锐校尉，飞速来战！下得马道过半，他那宝驹亦不复按捺，一跃而起，跳了下来！
落地之后，郑然策马圆转，扫清城门之敌，继而奔向复楠！
不屈、怒火、对峙、烽烟，正是一场龙虎斗！
这边郑然副将吕沛，亦是勇猛之人，方一接过帅旗，便兀自擎起巨盾，手持飞石，亲率近卫，站定城墙，顶住志雄箭雨，欲要掀起第二轮‘木石瀑布’！
张冲见复楠已然与敌方主将战于一处，恐其被城楼上众人暗算，立时横下一心，化耀阳重盾为宽刃巨剑，不顾头顶飞石檑木，‘云梯’炙热水汽，施展全身劲力，急速向上攀登城楼。
吕沛看在眼中，心底暗笑，想是此人何不惜命，径来送死！只见他未有丝毫迟疑，对准张冲，奋力向下砸出一块飞石！
张冲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状连忙跃起，将其击飞，同时借力，跃至另外一级‘云梯’，仍旧全速向上！
“嗬！有两下子！”吕沛见张冲闪躲腾挪一气呵成，动作连贯毫无破绽，几次攀爬即登至城墙中段，不禁杀心骤起，随即唤来身后诸人，指向张冲道：“为首这将武艺非凡，必是劲敌，诸将何不与我共同击之，立下功业！”说着，他又捡起一块中等大小的飞石，甩了出来！
此时，张冲已凝神戒备，足下生根，立于‘云梯’之上，左手扶住城墙，以为卸力支撑，右手持剑，奋然拨开飞石。可是，抬眼望去，堪堪拨开一块，却有无数蓄势待发！
此战当真九死一生！方脱险境，又入虎口，不得建功，我命几休！张冲仰头，面色苍白，万念俱灰，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直飞城楼，战个痛快！总比被人活活砸死要来得爽利！
千钧一发之际，无数破空之声再度响起，竟是志雄望见此处惨烈，甘冒大险，飞速引军向前，再度命人以重弓之法，硬生在张冲等一众盾卫头上射出长箭无数，钉在城墙之上，堪堪编织成一道天网！
“噫！”吕沛瞬间愕然，继而狂笑道：“哈哈哈！彼自寻死路！”
只见他唤来身边小校，发号施令道：“传我令，兵分两处，一处要大量人马，密集速射那支长弓军队，记得用火箭！另一处只需两队，专望这‘箭网’之上放箭，待箭镞透过其身，复以重石压之！”接着，他狰狞道：“饮鸩止渴！某现下即做‘悬锥吊石’，教这群盾卫化作血饼肉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