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勾斗天下 -- 第四回：智定后墙
荆扬北上数日之后，清晨。
杨愈、阮冀，晓夜兼程，终于率军抵至经南北界一处路口。
“老杨啊，听闻那复楠小子现在陈兵郾城，大兴工事，广积钱粮，锻冶兵器，可见其志不小！”说话的乃是阮冀，年岁四十开外，眉目粗重，声若洪钟，侧首看了看身旁，指向前方，爽朗笑道：“若我记得不错，此地唤作‘溪踪南’，是‘定州、经南、连峰’交界之处。前方继续南下而后向东，不消数日，可过玉门关，抵达郾城西；而右边这条小路，只需穿过龙跃峡，即可至郾城北，这一远一近一目了然，我欲穿行龙跃峡，如何？”
只见这杨愈长眉细眼，亦四十岁模样，思忖了片刻，阴阳怪气道：“主公他奉太子以征四方，此为笼络民心，一旦时机成熟，太子即可死于乱军之中！那时我等奋起报仇，真名正言顺！但日防夜防，亦是家贼难防！不想这太子也非常人，竟夺了帅印，趁乱坐大！如今兵权尽归其手，待迁延了岁月，安定了众人，复要讨回，恐难于登天！”
阮冀闻言，点头道：“不错！故李丞相特命我等速去，联络他起兵之前伏下的千余死士，扰乱复楠，从中取事，夺其性命！”
杨愈眯起已笑如弯月的细眼，向北拱手，赞叹道：“我二人寸功未立，却连升二级，当真运势奇佳！此一步若功成，必可大展宏图，扫平江南，回馈陛下！不必犹豫，此间全凭‘阮征南’调遣！”
“哈哈哈！好！”
话音落下，二人率军急奔龙跃峡。
原来荆扬于那日晨议之时特攫升此二人，皆是自偏将军直接提拔，一个封征南，一个为镇南，地位仅次赵远庭。但时不我待，二人受封后便被李亮催促上路，更由于兵力所限，二人不仅未得一兵一卒，反而只各自只剩一千余人！得亏李亮授以机宜，道是有人接应，待他们收回复楠兵马，自可驰骋江南！
勾心斗角，自古绝非独角之戏！
复楠费尽心思得到的兵权，又岂能轻易拱手让人？那晚与姜炎秉烛夜谈，全是为了今日！
晌午，龙跃峡。
只有清风吹动嫩叶，伴着粗重呼吸，安静的诡异！
前后忽然传来‘轰隆’巨响，恍如晴天霹雳，随即传来阮冀哀嚎：“啊！失策！失策！此处必是我二人葬身之处！”
原来，阮、杨二人急功近利，只道兵贵神速，率军狂奔急行，并未防备。因此，落石计一出，可知自己命运！
那夜复楠、姜炎早已算定荆扬必会使人接替程壁，拿回帅印，因而连日于各紧要之处埋下伏兵，专待西极军马自投罗网！
只见此时阮、杨二人所率军马前后道路皆被封锁，随即峡谷两侧砸落碎石、滚木无数！一时间哀嚎遍野，但很快即无了声息……
可怜荆扬新近提拔的两位将军并精锐轻骑，竟如此干脆，一命呜呼！
自此紧守七日之后，各路伏兵见远方安定，不复出现异动，纷纷退回郾城。
复楠、姜炎得到捷报，可谓心神安定，乃决意大排筵席，以示庆贺！
龙游潜水，当思盘桓蓄力；如若跃得出渊，必扶摇于青天！
黄昏，筵席之上，众人举杯畅饮。
方至酣处，靳皓手下裨将南宫羽忽然掷下酒杯，瞬间闯入数十刺客！
“南宫！你这是何意？”靳皓擎剑在手，指向南宫羽。
南宫羽眯起双眼，斜视靳皓，不屑道：“凭你还不配管辖于我！”说着，只见他手持短匕，后退半步，迅速将靳皓长剑磕至一侧，继而又上前两步，直刺靳皓心窝。
“大胆！”靳皓见状，不退反进，竖起手腕挺立长剑，随手一挥，只听得一声惨叫，南宫羽声嘶力竭道：“啊！我的手！”
这边靳皓冷哼一声，咬牙道：“且留得你性命！待此间事了再行审问！”说着，他一个翻身，砍向围攻姜炎、张卫、张冲的刺客！
原来那酒杯刚刚掷于地上，张卫、张冲即拔出随身短刀，紧紧护住了姜炎！
许是修习姜先生所赠《淬心凝体经》之故，二人只觉武艺精湛非常，自是感激不尽！加之日前曾共论天下，这几人早已拧如一股，誓同进退。
这时，只听复楠放声大笑：“哈哈哈！来得好！”说着，他击掌三声，门外涌入亲信无数，将一众刺客团团围定！
“留下南宫，其余人，杀！”复楠一声令下，寒夜自其身旁窜出，瞬间咬伤数人，下一刻，龙枪吐芒，带走了他们的生命。
见无人再敢上前，复楠扫视战场，却发觉这些刺客个个武艺奇高，且招式路数并非出身行伍。随便拿出一个，即能抵住自己亲信二至三人，更有甚者堪堪能够以一敌五！
“咦？霜月剑派竟与血魔教联手了么？”战斗中朝峰一声惊叹，继而问道：“剑圣他老人家可知此事？”
几名刺客闻言一愣，却瞬间失了性命！
未出多久，大厅便安静下来……
“南宫！谁派你来的？”靳皓怒发冲冠，诘问道。
“哈哈哈”南宫羽一声惨笑，答非所问道：“朝峰，你长风门竟也背板西王陛下了么？”
朝峰摇头，淡然道：“与长风无关！我只为黎玥！”
南宫羽点了点头，冷哼一声，又看向姜炎，缓缓道：“姜老先生他可知此事？”
姜炎摇了摇头，看向复楠道：“祖父自是不知！我只为正道！”
南宫脸色变得难看，又环视殿内众人，深深看着靳皓，面色复杂，犹豫道：“靳二少爷……”话音未落，一条性命再度走到尽头！
南宫羽咬舌自尽，躺在地上，留下了百口莫辩的靳皓！
一阵沉默过后，复楠跨步上前，拍了拍靳皓的肩膀，高声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靳兄弟肝胆相照，某心如明镜。他虽施得苦肉计，然我又岂会看不透而被他离间？”
靳皓定定地看着复楠，神色复杂。
姜炎在一旁笑道：“二少爷平日只知豪侠，当真涉世不深！如今天下纷乱，戍西王欲从中取事，故奉天子而讨四方！这群人皆是他派来的江湖高手！”
“啊！”靳皓猛省，随即痛苦道：“如是若此，我又杀了这些人，岂非与西方决裂？”
姜炎摇头道：“非也！目今强敌环饲，西方与我实力仍然不强，故尚无法撕破面皮，展开大战，只能用些勾心斗角的小计罢了！此谓貌合神离！”
“嗯……”靳皓甩了甩头，叹气道：“唉！罢了！我道那日楚先锋为何举贤复楠兄，而非戍西王，且神情怪异！原来你们早有打算！”
听得此话，复楠面上笑容一滞，随即恢复如常，问靳皓道：“如今在座的，皆被我奉为心腹，不知靳兄弟有何打算？”
其实复楠赏识靳皓武才，故有心招揽，但倘若他执意要走，亦不会为难强留。
这时只见靳皓低头思忖片刻，继而抱拳施礼道：“罢了！大丈夫行走天地之间，若不能成就一番事业，岂非空活一回？西方有大哥在，恐难有我施展抱负之时！不如且随复楠少主轰轰烈烈一回！亦感念相敬相知！”
“好！”复楠闻言大喜，扶住靳皓道：“大丈夫理当有此不坠青云之志！”
姜炎亦在旁边点头道：“昔日斗智，某总是差了李亮半招，如今天下争雄，才是真胜负！”
靳皓豪爽笑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哈哈！”
这时，复楠又走向朝峰，厉声问道：“朝峰兄！我待你可薄？”
朝峰一怔，随即摇了摇头道：“相处许久，犹如兄弟！”
复楠叹息道：“唉！黎玥乃是吾妻，足下怎念念不忘！”
朝峰微微一笑道：“复楠兄可知，黎玥本姓赵，乃是赵远庭之女……某自幼孤苦，尽知冷暖，师父待我，情同父子！我待黎玥，自如兄妹！必誓死保护！哪怕有人欲要毁她名节，暗中盯梢，我亦不会容情！”
听得此处，复楠恍然大悟，立刻回想那被射杀的偷听之人以及与思游分别时的场景，不禁黯然神伤！
只觉过去良久，复楠缓缓叹了口气，沉声道：“唉！今日已兴致全无，大家散去吧……”
……
亥时，复楠卧室，朝峰、姜炎、卫、冲环坐。
“朝峰，黎玥与我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其实，你可知？”复楠满面真诚，看向朝峰。
朝峰接道：“自是不知，但我相信复楠兄！”
复楠笑道：“好！眼下某有一事相求，还望朝峰帮助！”
朝峰施礼道：“本欲称兄少主，但某无意朝堂，欲兄弟相称，还望见谅，复楠兄请讲！”
复楠摆手道：“朝峰不必多礼，随心所欲既可！”说着，他询问道：“我观筵席之上那些刺客，不似行伍中人，且兄弟又提及 ‘剑圣’、‘霜月剑派’、‘血魔教’之事，还望赐教。”
朝峰肃然道：“他们皆是江湖中人，至于为何联手行刺，我却不知……”
复楠神色一凛，认真道：“如今某初掌帅印，却愁身边人才甚微，欲聘请一些高士，还请朝峰引荐！”
朝峰定定看着复楠，默不作声。
复楠见状，低声道：“黎玥倾慕我弟思游，你可知？”
朝峰道：“复楠兄莫要以言相试，黎玥的心思，我又有何不知？那日射杀那偷听之人，既我所为，只是当时碍于戍西王耳目众多，不敢以真面示人罢了。”
一边张卫问道：“当时另有一人，朝峰兄可曾见到？”
朝峰微笑道：“兄弟们勿惊，那人身形柔弱，气力不佳，定是小環，无非欲要保住黎玥名节而已。”
众人面面相觑，一直以来皆感觉其中一人定是戍西王耳目，特来杀人灭口，如今看来，反而是自己多虑，不禁挠头，暗自好笑。
见气氛稍缓，复楠提议道：“朝峰兄，你带黎玥走吧，去寻我弟，成全他二人，如何？”
朝峰闻言一怔，不由再次打量复楠。
复楠笑道：“某还是那句话，希望朝峰兄可替我聘些江湖高士，以壮声威！”
朝峰思虑良久，坚定道：“好！一言为定！只是……”
“只是什么？”复楠有些迫不及待。
朝峰看着复楠，犹豫道：“只是这其一，某虽混迹江湖，小有名气，但面上终究薄了几分，不知能否请动那些豪客；其二，便是我与黎玥如何得脱，却不损你二人名节？”
这边姜炎笑道：“朝峰兄思虑甚是周全，但大可放心！如今天下大乱，江湖众派又岂会偏安一隅？你长风门人都已冲锋陷阵，他们又岂会坐视不理？至于黎玥这边，某已算定，日后必会再有人行刺！届时可于乱中成事！”
复楠接道：“某心系天下，不求女子，故而无需担心什么名节！其实我早知此乃美人之计！当时愤怒驱赶思游，假意中计，实则示敌以弱及智谋不足，令西方麻痹大意而已。其实更主要的，是要保护我那善良懒散的兄弟！”
朝峰闻言，心中感动，随即点头道：“好！目下已无后顾之忧，某自会相机行事！请复楠少主放心！”
……
那夜之后，朝峰所带精锐、心腹尽入江湖，四处打探消息，暗中笼络人心。
而姜炎这边亦不得闲，当晚算定尚有戍西王势力混于南方，于是重新整军，实行新编，更将复楠、卫、冲等人心腹安插其中，由此定计：但凡征战之时有不努力向前，暗自存命者，皆记入名册，只待稍现端倪，当即杀之！
此时，荆扬大军北上的消息已经传来，江南无忧，故之后月余，复楠无所顾虑，奋力向前，攻无不克，一举扫平经南四郡。
割据经南之后，恰逢收得长弓危难之讯，复楠等人当下议定，由朝峰率众解之，不想竟撞见思游！
那时，朝峰便知时机已到，暗中告之复楠！
……
而后江湖安定，各派仁人志士如鱼入大海，涌向郾城，血魔教邱岳明、长弓派志雄竟也弃暗投明，入得此列！不拘一格降人才，待一一安置妥当，复楠决定行计，大宴群雄！
这一日，黎玥院落，复楠、朝峰、崇义、张卫、张冲。
“弟妹，呵呵，如此称谓可乎？”复楠看着黎玥，虽然心中微微作痛，却仍面带笑意道：“此一别恐后会无期，愿你与吾弟携手到老罢！”
黎玥飘然下拜，心中感动，行礼道：“多谢兄长成全！”
此刻，她几乎再也抑制不住那份激动，一想到很快能够再见朝思暮想之人，恨不得时间更快一些！
“少主，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姜炎飘然入内，低声道。
“好！”复楠起身，端起酒杯，看着朝峰道：“这段时日多谢朝峰相助，就此相送！”
朝峰亦百感交集，还礼道：“门派有难，不得不先行一步！某只得预祝众位早日平定天下，还黎庶安然了！”
话毕，朝峰满饮一杯，随即带着崇义匆匆离去，只留下拭目以待的众人，期许着这决定命运的一次筵席！
……
营盘外一处荒野，另一方人马亦在筹划。
“南宫将军已然就戮！连月征战又折却不少兄弟，我等应如何是好？”
“不若且回！看李军师如何定夺？”
“不可！那荆复楠大肆招兵买马，更有江湖中人前来投奔，若不早除，恐再无良机！”
“是啊！目今应先下手为强！趁其羽翼未丰，趁早除之，以绝后患！”
“对！每攻占一处，便死去不少兄弟，若长此下去，我等不但不能成事，反而成了这荆复楠的助力！”
“此言有理！与其被徐徐削减，不如放手一搏！今晚筵席之上，见个高下！”
……
再见黄昏，夕阳西下，丹霞如血，映红天边。
不住的嘈杂与喧嚣，终归会平静，最后一批刺客终于倒下！
复楠看着周围无数尸身，感慨万分。
当真一将功成万骨枯！
既已迈出这步，便注定要与杀戮为伴。
他随即命人将一众刺客首级割下，送至藏风郡，只道这一干人等意图造反，无奈之下只得杀之。
此一计，亦出自姜炎手笔，一来是给荆扬一个威吓，二来是探听其动静，如若未有反响，则可整顿军马，更加心无旁骛，扫平其余二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