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勾斗天下 -- 第二回：北岭飘雪（一）
一月后，平北王府，大殿之上。
荆远、荆扬终得相见，分坐正中。
荆扬笑道：“远哥好功绩！我这一路走来，但见本应荒凉的冰山四郡，倒也一派生机！虽人口稀疏，却也不失繁华。”
平北王荆远，面如冠玉，眉目平和且眼神清澈，看似一副书生模样，实则胸有丘壑。只见他哈哈一笑道：“非某一人之能啊！北方看似贫瘠，实则有得天独厚之资！有舍有得，暗合天道！冰虹、冰凝二郡最近中原，因而气候尚且宜人，但我却特命人开拓平原，广播植被，以为畜牧，而后更将这两郡之民迁至冰凌、冰川，皆为夏牧冬狩，好将那些散乱作坊归置一统！”说着，他示意身边侍卫拿出一张虎皮，送与荆扬，自豪道：“几日前东方之民特奉来虎皮数张，想是狩猎所获，如今我且挑一张最好的送于你吧！”
荆扬微笑，心中暗思：莫非远哥是在告诫于我，莫要与虎谋皮？
荆远见荆扬犹犹豫豫，不禁不悦道：“怎么？不喜欢么？让你拿就你拿着！”说着，硬生将虎皮塞入荆扬怀中，继续道：“我听闻大哥二子尚存，可曾随你一道前来？”
荆扬闻言一怔，随即摇了摇头，黯然道：“两位皇侄尚需历练，向我请缨去了江南……”
荆远闻言，欣慰道：“还记得少年时候，大哥最疼我二人！唉！算了！金龙自有腾云之时，让两个孩子稍稍历练一下也好！只是辛苦了咱们这些叔叔，反而要多担心一些了！”
荆扬见荆远言辞诚恳，心头一热，回忆起与复楠、思游相见时的情景，不禁骄傲道：“远哥不知，大哥二子，一名复楠，一名思游。复楠当真英雄气概，像极了父亲年轻时候，而那思游虽有些懒散，却聪明得紧呢！哈哈。”
荆远满面笑意，连声道：“好，好，好！”继而正色道：“可惜，我处境艰难，待日后天下平静，定要看看这两个孩子。”
荆扬黯然道：“唉！不想二哥陡然生事，使我们兄弟分崩离析，若非如此，定其乐融融！”
荆远叹气道：“唉！正是如此……”
荆扬见荆远消沉，稍以言相试道：“远哥不知，我与二哥对峙，只为天下太平，令复楠早日重回宝座，但如今却进退不能，因此特来向远哥求援。”
荆远点头道：“贤弟辛劳，我岂不知？试问贤弟，你大军入境，可遭阻拦？”
荆扬一怔，心中暗喜，但面色凛然道：“一路直上未有阻拦！莫非远哥欲要直刺中原？”
荆远摆手道：“唉！北狄大军侵入东方，乃我之过！那时只顾与二哥鏊兵，却不想几乎害了威哥！如今你毅然出首，对峙中原，故我心下稍安，于是暗中调动兵力，欲灭却夷、狄！待东方安定，则形成西、北、东合围之势，三面进兵，几可令天下重归正统！”
荆扬恍然道：“原来如此！”
这时，荆远拉起荆扬道：“贤弟不远万里来得此处，今日你我且放下那千愁万绪，权且痛饮一番！”
不待荆扬表态，荆远便唤了众人，连带拥着祁元、马重，去得殿外重楼，只顾饮酒作乐！
……
平北府外，有高山，伫层楼，名归雁，为荆远命人所建。
楼高数丈，仰承天光，俯览江川，大好河山，尽收眼底。
举目远眺，‘蜿龙江’盘桓流淌，隐隐泛起阵阵清气，说不出的雄壮，带着无尽宁静与超然。
荆扬观赏片刻，心底渐渐平和，神情轻松。
……
席间，兄弟二人不论俗事，皆回忆少时点滴，心中难免感慨，聊至情深意切之处，竟也唏嘘不已。
酣然中，荆远起身，畅快吟道：“北风凛，华服寒，霜花霜野映霜天！炉中火，暖心酒，藏月藏情藏……尿头……”
众人听罢，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
“主公才思泉涌，又吟了一首好词啊！”
“哈哈哈，主公恁地没羞，这般风雅事物，竟化作一泡黄尿！”
荆远亦酒红着脸，高喊道：“什么天下，要它何用！某这些年来苦苦支撑，皆为大义！”
荆扬低声道：“远哥，稍歇，你醉了！”
荆远看着荆扬，哈哈大笑，摆手道：“没有！我没醉！贤弟不知，某与二哥周旋经年，早已累啦！大哥恁地不对！让我来治理这贫瘠之地，凭空生了多少白发？如今北方业已繁华，他却看不到了！”
说道此处，二人眼中泪光闪烁，只见荆远挥了挥衣袖，再次大笑道：“算啦！算啦！就算大哥看到，又能怎样？人家都是佳人相伴，而你哥哥我，到现在还是光棍儿一条呢！”
荆远身边众人方才还有淡淡悲伤，这一刻却全被冲淡！
“哈哈哈，主公这是思春啦！”
“是啊！北方严寒，难得有春天啊！”
“主公若是愿意，明日我们即派人去为主公寻来几名美人吧！哈哈！”
“主公，某日前觅得一女，欲纳之为妾，让与你吧？”
众人嬉笑，全无君臣之礼，荆扬见状，不禁怒喝道：“够了！如今天下大乱，尔等尚有心思消遣！？”
楼中顿时安静下来，只听见‘哗、哗’水声……
不多时，荆远回身，看着荆扬，摸出虎符，欲要按在他的手里！
荆扬见状，连忙将手抽回，皱眉道：“远哥这是何意？”
只见荆远微微一笑道：“我二人自幼一起玩耍，自然比谁都互相了解！小扬，我是真的累啦！”
荆扬不知所措，只得定定看着荆远。
他继续道：“反正大哥已经不在了，谁来治理这天下都与我无关！这些年我思前想后，若当初不为大义，出兵中原，又怎能让北狄有机可乘，袭了威哥？一切皆有因果……”荆远顿了顿，看了看缓缓低下头的荆扬，笑道：“你心思缜密，可惜胸怀有所欠缺，这点定要注意！为兄已然看开，若大哥二子可扶，即辅之，若不能成事，你将是继位的最佳人选！”
荆扬闻言，心中陡然懊悔！自幼相伴的哥哥，竟也要被算计，难道自己已绝情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么？此刻，他不禁动容，眼泪落下：一面是十年的卧薪尝胆，一面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这种矛盾仿佛如一柄小刀，一点一点地剐剖着他的心脏，剧痛无比！
我这么做，当真对么？当真对么？……荆扬脑中一片空白，心中不断诘问自己。
荆远上前，拍了拍荆扬，缓缓道：“傻弟弟！如若你真是为了黎庶安定，就算牺牲了我们又有何妨?”说着，他再次拿起虎符，欲要交予荆扬！
这时，荆扬自哀痛中醒来，坚决地撤回手臂，沉声道：“远哥！你的兵马我不能要！如今中原胶着，我尚能坚持数载，而威哥却苦守腾州，你还是去援他几分吧！”
“哈哈！好！”荆远胸襟当真广阔，双臂搭在荆扬肩头道：“好兄弟！待我解了威哥之围，这北方兵马皆交由你来指挥！喝酒吧！”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荆远的手下，亦大多豪迈之人，加之自己的主公多年来潜移默化，如今更是无拘无束！
当下，众人当作此事未曾发生一般，重归筵席之乐，直至夜半子时，方才散去。
荆扬回到寓所，躺于床上，辗转难眠，想着那些战死沙场的热血男儿，知名、不知名的；想着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何时变了心意？
他不知不觉陷入迷茫……
翌日，荆扬仿佛重生一般，恬淡而自然。
看着荆远清澈的眼睛，他施礼道：“此行当真不虚，远哥一席教诲，直令我茅塞顿开，如获至宝！”
荆远默不作声，微微一笑，轻轻挥手，兄弟二人就此淡淡离别……
归途中，沉稳如马重亦忍不住问向荆扬道：“主公，酒席之上平北王他言真意切，若您能接下虎符，则北方必尽归主公啊。”
荆扬微笑看着马重道：“北方早归我等所有，你却不知？”
马重疑惑地看着他，木讷不语。
荆扬道：“呵呵……我们似乎忘了初衷呢……那时西地贫瘠，人心向往丰饶，若我夺得天下，好生治理，百姓必安居乐业！”
祁元听后，施礼道：“王上鸿鹄之志，皆为黎庶，当真正道！”
荆扬点头道：“可西地百姓是人，中原、江南百姓，不也是人么？我们一路走来，但凡有过战乱之处，皆是浮尸遍野，饿殍满地，不是么？”
祁元、马重默然点头。
荆扬笑道：“天下需要治理，却不需要战乱，当战至最后一人倒下，我们又能统治何人？又怎能施展抱负？所以，我这般只知一味争斗之人，当真有愧……”
二人闻言，拜服道：“主公高见！”
荆扬摇了摇头，无奈道：“其实，人性贪婪，那虎符摆在我面前之时，又怎不心动？”
马重一怔，愣愣看着荆扬道：“主公此话怎讲？”
只见荆扬似笑非笑道：“兵权在握，方能维持秩序，远哥岂不知？故而他当众如厕之后，并未洗手，且有些湿漉……我若接过，岂不沾染他的骚气？哈哈！”
“哈哈！”众人相视一笑道：“世人皆道平北王大略，却也不少细微诡计！”
荆扬摇头道：“呵呵，这便是了！某尚不及远哥，又怎能堪世间重任呢？待汇合了李军师，再作打算罢了！”说着，他快马加鞭，回奔藏风郡……
可惜，这一生又怎能尽如人意？
这一日，荆扬越过‘灵泉南秀峰’，却被众多军马拦下！
只见这队军马皆乌盔乌甲，却已白色鹅毛大氅包裹全身，略感厚重。显而易见，来自北方！
荆扬皱眉，跃马上前，高声道：“某乃戍西王荆扬，诸君可是远哥派来相送的么？”口虽如此，其实他心下早已算定，这些人必不带善意！
那边并不答话，默然摆定锥形阵，随即一声哨响，千军万马如乌云盖顶直冲过来，声势震天。
马重、祁元见状，忙挺身相迎，瞬息间便接住带头那员白衣战将，斗于一处。
然则这锥形大阵却冲势不减，似利箭一般硬生穿过西地方阵，大部分兵马杀向荆扬。
荆扬大惊，忙勒住马头，提起‘龙云枪’，边战边退。
这边祁元见势不妙，轮起精钢槊，劈头盖脸砸向来将，同时对马重喊道：“主公危急，卿可速去，某必守定此处！”说着，他横马中间，将二人隔开，‘唰、唰、唰’连刺三下，逼退来将，挡住马重。
马重会意，立即领人回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