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三章：人生如棋

我父亲提到梁俊松就会激动，梁俊松是他的老师，老师教会他怎样下棋，更主要的是，从下棋中，父亲悟出了做人的道理。中国的围棋博大精深，如果说围棋棋盘象征着宇宙时空，那么围棋棋子概括着世界万物，围棋棋子在棋盘上的行棋对弈，里面隐喻宇宙生存、 发展、变化、运动的总规律。

所以说，围棋的魅力源于它的内涵。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小小棋盘蕴含着丰富的哲理，渗透着无穷的智慧。俗话说“人生如棋”人的一生里，从青少年、中年和老年与一盘围棋的布局、中盘和收官有很多相似之处。下围棋，能看出弈者人生的态度，下围棋，能折射出弈者处事的风格。先与后、得与失、远与近、厚与薄、死与活，围魏救赵、得陇望蜀、暗渡陈仓、里应外合、遥相呼应、厚积薄发，都能在黑与白中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围棋把父亲带进一个全新的天地，围棋像一部最伟大哲学书，包含着丰富的哲学。古人以白为阳，表示白天，以黑为阴，表示夜晚，围棋分为黑白两色，寓意分明。围棋盘上有被称为星的九个点，正中间一个点叫天元，又称太极，太极就是阴阳合一。围棋盘有四个角四条边，象征着春夏秋冬四季，围棋的九个星又与古代九州相对应，古代有天圆地方之说，所以棋盘象征大地用方形，棋子象征苍天所以用圆形。围棋纵横各十九道，合起来是361个点，与一年365天大致相同，里面阴阳八卦变化无穷，日月星辰出没其里，春夏秋冬四时有序。

棋盘又是一个战场，行兵布阵，争要点占大场，设阴谋下陷阱，逐鹿中原，针锋相对。对弈时，有的人热衷于大杀大砍、落子神速者，这种人大多是急性子。而出手不紧不慢、喜欢在边角游走的，必是一个稳重之人。方寸之间，如此分明。

所以，与其它棋牌相比，围棋更能培养人全面、历史地看问题、超前决策能力和长远眼光，能让人产生强烈的自知、自信、自控、自律、自强，能稳定情绪、承受压力、意志坚定。这也是父亲爱不择手的原因。

大学四年里，除了学习外，父亲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全部放入围棋里，寝室里，操场上，甚至是教室和图书馆里，处处留下他们的身影，连同宿舍的同学都无可奈何地说：“这是两个怪人，无可救药了。”

父亲常卫国唯一遗憾的事情是，他与梁俊松下了无数盘围棋，最后也没有能够赢他，一次也没有。临毕业时，常卫国问起自己的围棋水平，梁俊松回答说：“你现在的水平可以达到业余7段，如果你能够获得中国围棋协会颁发的业余7段证书，就可以申请1级运动员了。”

常卫国反问到：“你是几段呢，像老师这么高的棋手，为什么不去当一个专职棋手呢？”

梁俊松沉默片刻回答说：“围棋只是我的业余爱好，我的人生志向不在这里。”

毕业后梁俊松回到自己的家乡，在一所大学任教，两人分手时，梁俊松把那副围棋送给了常卫国，父亲又把它转送给了我，现在就放在我的书房里。

父亲告诉我：“我们常常把人生比作一盘棋，是有道理的。少年时期好比开局，重在打基础；青年时期就是序盘，确立志向和发展的方向。中年是围棋的中盘，征战博杀，任重道远。到了晚年就只有收官了。人生的道路很漫长，关键的地方只有几步，一步也不能走错，生活中更没有后悔药吃。但世事如棋局，人一生不可能不走错棋，只要能吸取教训，吃一堑长一智，就能在下一局下出漂亮的棋，胜负无定论，千古无同局，这就是围棋哲学。”

父亲的这番话可谓语重心长，可惜我没有听进去，因为如果这些话是一个长者对我说的，我还能理解，从常卫国嘴里说出来，听着就很假了。父亲常说，围棋也是他的媒人，他娶了母亲，让县城里多少男人羡慕嫉妒恨，可是他却没有珍惜母亲，我恨他。

我母亲韩霄在我上中学那年永远离开了我，她是被父亲气死的。

母亲总说父亲不老实，不老实的原因是他心眼太多，八面玲珑，而且善于专营，攻于心计，是那种搞阴谋的人，母亲一生追求平淡，清心寡欲，与父亲的权力与金钱欲望正好相反。两人结婚后因为对生活的向往不同经常发生矛盾，最后连我姥爷韩少宇都不得不承认，把闺女嫁给常卫国是一个错误。

父亲常卫国确实很聪明，他把下围棋所学到的策略用到了韩局长的身上，就是欲擒故纵。看到韩霄后，常卫国做出一个决定，一定要抱得美人归，非韩霄不娶。

常卫国实施的第一个方法就是寻机会与韩局长下一次围棋。常卫国现在是围棋7段，够得上国家一级运动员了，虽然他弄不明白围棋与运动是什么样的关系，但是根据体委规定，在全国团体锦标赛中，前三名除授予运动健将外的其他运动员和获得团体四至八名的主力运动员都可以获得一级运动员的称号。至于待遇吗，有一条还有用，就是高考，一级运动员高考可以免试入学。对常卫国已经不适用了。

常卫国见过韩局长下围棋，他在一边递烟送水，观棋不语，心里琢磨过，韩少宇手法不错，尤其是对布局有较深的研究，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完成精确点目，每一手棋都能做到有大致的现实价值与潜在价值，特别是在收官阶段，有明确的结论。常卫国认为韩局长的棋艺已经远远高于一般的围棋爱好者，可以进入6段高手之列，不过与自己比起来，还有差距，要是与梁俊松对弈，输的就不是一目两目了。

韩少宇喜欢围棋，尤其是对围棋子与围棋盘的质量很讲究，他的办公室里存有一副围棋，也是云子，不过是现代制造的，围棋盘是竹制的，很一般，即使是这样他也像宝贝一样精心存放，旁人是绝对不可以随便乱动的。

确定目标后，常卫国开始实施他欲擒故纵的计划，先是把梁俊松送给他的围棋拿到自己的办公室放置在一个明显的位置，办公室的卷柜不错，带玻璃拉门的，里面存放的而是文件。韩少宇平时愿意来办公室看一看，与他聊上几句家常，表示自己关心下属。有时也会看看文件柜，对常卫国放置整齐，有条不紊的卷柜很赏识。果然，这一天韩局长来到他的办公室，先是寒暄了几句，然后站起来走到卷柜旁漫不经心地看着，眼睛就盯着一处不动了，好半天才转过身看着常卫国说：“你也会下围棋？”

常卫国忙回道：“在大学里玩过，纯是消磨时间罢了。”

韩少宇若有所思地说：“是吗，你小子还深藏不露哟。”

常卫国打开玻璃门拿出围棋放倒桌上，韩少宇小心翼翼地打开棋盒，抓起围棋子在手里摸着，激动的两眼放光，喃喃自语：“好棋子，好棋子，真正的云子，有年头了，精品，精品哟。”

在看看围棋盘，梁俊松送给我父亲的围棋价值不菲，围棋盘是香榧木精制的，香榧木的是非常稀有的品种，香榧木做的棋盘纹路清晰、具有弹性、长期使用不会变质、更不易被虫蛀，所以当然是上品。

韩少宇没有想到常卫国这里会有这么一副古色古香的围棋，他识货，告诉我父亲说：“小子，这真是一副好棋，而且年代久远，最起码可以追溯到清代，应该是宫廷里流传出来的，没准是清朝那个围棋高手的珍藏之物。清初是我国围棋发展史上的一个高峰，棋家如林，高手如云。清康熙末年至嘉庆初年，棋坛霸主不再是某一个人，而是出现了一群人，梁魏今、程兰如、范西屏、施襄夏，被称为‘四大家’。清朝皇帝为了表现他统治天下的社会‘歌舞升平’，朝廷供养了一些围棋国手，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围棋职业选手。梁魏今就是其中之一。他凭着棋艺游历四方，以棋会友为围棋事业的发展做出过重要贡献。传说康熙皇帝喜欢下围棋，这副围棋是不是他的御用品，如果是的话，那就和国宝可以齐名了。”

我父亲常卫国心里一动，忽然恍然大悟，这个梁俊松应该是梁魏今的后人吧，如果是的话，他送给自己的礼物价值连城，更主要的是他的那份心意，让我父亲极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