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六章
萍萍根本没有想到，这次旅行，竟然中了阿牛设下的浪漫陷阱。
穿过问天山的绝壁，就到山梁了。视野变得异常开阔起来，目之所及，全是山峁丛林。他们用他们的位置明白了什么叫高度。只有站
在一个足够的高度，才能看到那些山顶，山尖，并与它们平起平坐。阿牛告诉她，这就是湘西雪峰山。萍萍说知道了，雪峰山长得很帅，很有
气度，又长得很低调。不像别的山，削尖脑袋往上长，硬是要称奇称雄，后来就变成风景名胜了。人家雪峰山的姿态就很好，但却又不平易近
人，还稍稍有点傲气呢。
在离他们较近的地方，地势低了一些，萍萍看到田间地头那些茁壮的绿色庄稼，看到苗寨里--吊脚木楼的人间烟火，先前的疲惫和紧
张自然就消退了许多，萍萍有点得意洋洋，这样险峻的地方她也能爬上来。精神放松了，心里不急了，反而迈不开步子了，两人就慢悠悠地顺
着山梁往苗寨的方向走。萍萍问起了她所关心的事情：“这里没旅馆吧，今晚我们住农民家吗？”
阿牛说：“当然。”
“还有，我们的东西不会丢吧？他们背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牛说：“就在寨子里，不会丢的。这里民风特淳朴啊。”
两人肩并肩地走着，阿牛还要不时地骚（N）扰她一下。萍萍说你（真淘气）还有没有完啊，德行啊你？说着狠狠地在阿牛屁
股上打了一巴掌。阿牛说可别闹了，对面来人了啊。萍萍只顾走路，没有看到前面的树林里已经钻出了几个人影，他们径直走来，越来越近。
萍萍抬头一看，说他们不会是抢匪吧？阿牛说抢匪怕啥呀，只要有我在，就有人保护你一辈子！
然而，情景就在这时发生了变化。对面几个人接近他们时，几乎同时叫出了“阿牛”的声音。这是一种大声而亲切的呼喊。萍萍不知
道为什么他们知道阿牛的名字。直到有人叫出江萍萍的名字，阿牛冲那个中年妇女叫娘时，江萍萍才知道自己受骗上当了，懵里懵懂被阿牛骗
回了湘西老家。
这是他们无比重要的时刻。江萍萍看到：当阿牛拉着娘的手时，娘的眼泪便顺着眼窝往下流了，阿牛用食指从娘的脸上刮了
一滴，习惯性地看了看，还用指头揉捻了一下，仿佛在检查母亲眼泪的黏稠度。让萍萍更为惊讶的是，这六七个围上来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
她身上，都叫她萍萍。这也就是说，她的名字早就传遍全寨了，都知道了寨子里有叫萍萍这样一个外来的婆姨（即媳妇）。
家里给他们准备了专门的吊脚木楼房间。很显然，家人并不知道他们今天回来，而是那两个背行李的村民告诉他们的。于是
，家里采取了紧急措施，迅速给他们在吊脚木楼里布置新房。在这个十多平方的卧室里，木板墙壁上新糊的报纸都没干，还有湿渍，把木板墙
贴上苗家织锦或报纸，便是这里最豪华的装修了。还有一张陈旧的《毛主席去安源》画像，据说是爷爷留下的，老爹从箱底里翻了出来，贴到
儿子的婚房里了，要毛主席保佑他们小两口。一个年轻人正在婚房门口贴婚联。上联是：甜甜蜜蜜都市媳妇苗寨郎。下联是：郁郁葱葱海滨植
物高山上。萍萍不懂对联，但她很喜欢那句“海滨植物高山上”，她不就是被移植到高山栽培的海滨植物么？看着亲友们脸上挂着的汗水和微
笑，萍萍想像得出他们是多么匆忙而兴奋。
萍萍瞬间成了苗寨里的热点人物。吃饭的时候，亲朋好友都跑来看她，一下子来了几十人，家里没地方坐，就在门口探头观望。萍萍
感觉自己成了珍稀动物，只是身上四条腿，缺少油光锃亮的毛发和绿绿的大眼睛而已。以前她在动物园看珍稀动物时，就是他们现在这种眼神
大家都知道她叫江萍萍，都知道她来自上海。上海在哪里，是什么地方？大多未走出山野的村民都不晓得的。但他们晓得上海是大都市，好
得不可想像。萍萍也没有回避他们的目光，她只是想，他们一定是来看她好不好看的，要是自己长得更漂亮一些就好了，她觉得自己有点稍微
对不起他们，她惭愧自己长得不够漂亮，特别是自己有点黑，皮肤不太好。可能自小生长于海滨城郊的人常年受海风吹拂的缘故吧，女孩一黑
就把妩媚减少了。上海在他们心中是最漂亮的大都市，她应该与大上海的漂亮相匹配，与他们的心愿相匹配。
萍萍和阿牛在众目睽睽中完成了他们在这里的第一顿晚饭。他们吃下了关注他们的所有目光。令萍萍大感意外的是，婆婆做的饭还非
常好吃，只是辣椒偏多一些。上海人喜欢甜食，湖南爱吃辣嘛--他们饿了，可以用不着斯文。恰恰是萍萍大快朵颐的吃相，吸引了一个中年妇
女，她已经在外面观察好久了。观察的结果是，她突然走进来，对萍萍说：“女娃儿，你喜欢吃蕨菜？我家有最新鲜的，明天给妹坨送来。”
这句话让萍萍措手不及。萍萍连忙抬头说：“谢谢你。阿姨。这里有就不用了。”
中年妇女笑着说：“你还想吃啥？你说说哟。我们家啥都有。”
萍萍见她这么诚心，感动了：“真的不需要，真的。”
旁边还有人说：“一个寨子的，你就不要客气了。你来我们这也不容易，我们都把你当客人哩。”
萍萍对阿牛说：“你们苗寨的人，都太会说话了，每句话都让人温暖！”
阿牛说：“不是会说话，是厚道。”
江萍萍哼了一声，说：“他们厚道，我看就你不厚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