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冬去春来 -- 第四章 等一个人（上）
朱洛望着树林外的官道，沉默不语。
这是第一百天，如果从苏长亭离开乌镇的那一天开始算起的话。
从十日之前，每日傍晚，他便在此处等待。
他在等一个人回来。
从那个人离开的那一天起，他便在等她回来。他的婚期越来越近，父母的笑脸，未婚妻的笑脸，却难掩他内心的愁容。
百善孝为先，他是一个读书人，他无力忤逆自己的父母，因为，他的父母不喜欢苏长亭。并非不喜欢苏长亭这个人，而是，苏长亭没有背景，没有钱。一个无权无势的媳妇娶进门来，有什么用？
他有些忿恨于父母的势利，另一方面，却也能理解他们的初衷。
他现在的未婚妻，是一个官宦世家的千金。说起虽是官宦世家，其实，只是一个知府罢了。但一个从六品的朝廷命官，对于他们家而言，已经算是枝头上的金凤凰了。
所以，他只能每晚躲起来偷偷的哭泣，以泪洗面，痛恨自己的无能。
他明白，考清韵院的难度要比宁朝的科举考试还要难上很多，但在他的内心，始终是渴望奇迹的。
他一直在计算着时间，前些日子，他很怕在官道上看见她，因为，那便意味着，她失败了；这些日子，他又很渴望能够看见她，前所未有的渴望。
他记得以前他和她在书中看过一个神话故事，那个故事的结尾大约是一个女子终于等到了他的意中人归来的一天。书上是这样描述的，“我的梦中情人，他是一位盖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会穿着金甲圣衣、踏着五彩祥云来娶我……”
他渴望着，他最爱的女孩，会背着包袱，腰间系着一块清韵院的铜牌，回来找他。
官道上响起了声声马蹄，朱洛远远望去，依稀看见一个身穿棉衣的人正在扬鞭策马，从那人的身形上来看，是个男人。所以，他心里，微微的有些失望。
那人骑着黑马朝乌镇的方向过来，尽管只是坐在马背上，却也能看出他的高大。
这是一个面容刚毅的青年男子，他的腰间系着一根棒子，一根擀面棒。
让朱洛感到有些奇怪，青年男子停在了他的旁边，翻身下马。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他的脸上显得很是疲惫，似乎是长久没有休息的缘故。
“这位公子，请问这里可是乌镇？”青年男子问道。
朱洛点了点头，然后，他看见面前的青年男子昏倒在他身前。他连忙用双手将青年男子扶住，架起他的肩膀，往自己家中走去。
这一段路，并不长，但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朱洛而言，扶起一个如此魁梧的青年男子还是累的他大汗淋漓。好容易，他才把青年男子拖到了床上，刚躺在床上，便传来了青年男子极沉重的呼吸之声。
一个时辰之后，青年男子睁开了眼睛。“竟然昏倒了。”他自言自语的说道。
这个男子自然是宋宸，就在昨日，他参加了清韵院的内门测试，不出意外的拿到了唯一一个内门弟子的名额，然后，他拖着在比试中受了重伤的身躯，星夜兼程，终于赶在苏长亭之前到达了乌镇。也正因为如此，朝彻巅峰的他，才会突然昏倒在地。
见宋宸苏醒，朱洛进来，问道，“兄台身体可有恙，可要请镇上的大夫过来看看？”
宋宸摆了摆手，“多谢，我并无他恙，只是，肚子有些饿。”
朱洛闻言，让自家父母端出了家中吃剩下的谈不上丰盛的菜肴，又在清水边洗了碗新鲜的瓜果，放在桌上。
“有酒吗？”宋宸问道。
“只有自家酿的高粱酒。”朱洛拿出了一坛烧酒放在桌上，“管够。”
宋宸点了点头，也不客气，就着蔬菜和红烧肉，拍开酒坛，将高粱酒倒入瓷碗之中，大口的喝了起来。
一股高粱的香气顿时洋溢在并不宽大的房间之中。
“好酒。”宋宸抹了抹嘴边上的酒渍，称赞道。“你也过来喝两碗吧。”他望向站在一旁的朱洛，招呼道。
朱洛拿起一个瓷碗，也倒上了一碗酒，与青年男子对饮起来。
“你是朱洛？”宋宸突然问道。
“这位兄台，我们可曾见过？”朱洛有些纳闷的问道，宋宸的年岁看上去要比朱洛大些，看他身上穿上好的棉衣，想来应该是从大地方过来的人。既然是从大地方过来的贵人，又如何认得穷乡僻壤之处的他。
“传说乌镇之中有一位长相俊美的书生，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宋宸说道。
“兄台见笑，不知兄台从何人之处知道小弟？”
“苏长亭。”宋宸望着朱洛说道。
闻言，朱洛拿着酒碗的手有些颤抖，那碗中的酒险些溅了出来。
“兄台认得长亭？”他有些紧张的问道。
“非但认得，还很熟。”宋宸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又从桌上的果篮中拿起一个冬枣放入口中，“这枣不错，很甜。”
“敢问兄台来自何处？”好容易有了苏长亭的消息，朱洛连忙问道。
“清韵院。”宋宸淡淡的说道，“我这次是专程来找你的。”
“不知兄台所谓何事？”朱洛有些奇怪。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不知道你想先听哪个？”
“兄台但说无妨。”朱洛尽可能的让自己镇静下来，但他握着酒碗的手仍然止不住的在微微颤抖。
“好消息便是，苏长亭考进了清韵院。”宋宸说道，“坏消息是，你不能和她在一起。”
“砰”的一声，朱洛手中的酒碗掉在了地上，他颤声问道，“为什么？”
宋宸似乎知晓他的心情，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份文书，递给了朱洛。
朱洛看着文书，脸色骤变。
“明白了吗？”宋宸问道。
“明白了。”朱洛沉默片刻回答道。
“我劝你不要胡思乱想。”宋宸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既然你知道清韵院，想必也应当知道清韵院分为内门和外门，虽同在院中，却有天壤之别，很不巧，我是内门弟子。所以，为了苏长亭，你不要试图做一些莽撞的事情，这样，对她，会不好。”他从腰畔拿出了一个银制的牌子，递给朱洛，上面用小篆刻着“清韵院内门”的字样。
尽管并未见过清韵院的腰牌，但朱洛第一眼看见这个腰牌，就知道，是真的。
“为什么？”他再一次的问道。
“有些事情，蝼蚁不需要知道。”宋宸喝了一口酒，面无表情的说道。
“即便是蝼蚁，也有追逐自己幸福的权利。”朱洛愤怒的吼道。
“当你身为蝼蚁的时候，便意味着你早就没有了这样的权利。”宋宸说着，站起身来，拿起了身旁的擀面杖，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边，他忽然停了下来，说道，“对了，我看最近天气不错，所谓瑞雪兆丰年，不如，把你的亲事，办了。”
说完这句话，宋宸慢慢的走出门，高大的身影渐渐的远去，有些奇怪的是，雪地之中并未留下半点脚印。
朱洛知道这是宋宸这是在警示自己，有些苦涩的摇了摇头，饮尽了碗中之酒，用方巾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眶，喃喃的自嘲道，“蝼蚁，始终是蝼蚁吗？”
长亭终于考进了清韵院，可是，我算出了开始，却没算出这结局……..
他走进了朱家老爷的房间，片刻之后，房间之中传来了老太爷爽朗的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