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冬去春来 -- 第三章 低头，方能承其冠
于冰晶之中走出的太宗，并未显得狼狈和虚弱。他拍了拍雪狐大衣上碎屑的冰晶，对着徐嫣然平静说道，“世人皆言，我娶你，是因为你的美貌，他们所不知的是，徐妃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徐嫣然躬身行礼，微笑道，“陛下谬赞，臣妾知道，即便臣妾不来，陛下也自然会有自己的法子。”
太宗负手而笑，“走吧，随朕一起去园中走走。”
徐嫣然一愣，望了望雪地之上砖头的尸体，柔声道，“陛下受了惊吓，应该早些休息。”
太宗摸了摸下颚上已经略微有些花白的胡须，说道，“徐妃，你可知道，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若是换做其他的妃嫔，只怕早已经迫不及待。”
“她们是她们，臣妾是臣妾。”徐嫣然说道，“她们要的是荣华富贵，我更担心，陛下的身子。”
太宗颔首道，“这便是朕欣赏你的地方。”说完，转身向花园深处走去，“还楞着干什么，陪朕走走，这点小伤，不碍事。地上的尸体，朕自会让人来清理。”
两人徜徉于雪中，看上去更像是一对父女，而非一对情侣。
“有时候，我在想，有一天，我会不会也迷失在你的琴音里。”太宗望着角落里的那株梅花，忽然停下了脚步，说道。
“若心中无鬼，自然无畏。陛下行事光明磊落，又何惧之有？”徐嫣然答道。
“可你知道的，有些事情，在民间，对我的看法或者说意见，褒贬不一。”太宗说道。
徐嫣然指着梅花，说道：“那树花自己开着，并不需要别人看。”
“很有禅意！”太宗笑道，“只是，为什么你今天会来御花园？”
有些惊诧于太宗话题转换的如此之快，徐嫣然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瞬间便回复了自然，“如果我说思念陛下，会不会显得太假？”
太宗微嘲说道，“即便假，我也愿意听到这样的理由。”
“事实上是，我学会了一首新的曲子，想来弹给陛下听，不巧的是，刚走到御花园外，便听到了砖头说的话，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陛下应该清楚。”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既如此，那便弹给朕听听。”
他们两人均为白衣，站在这银装素裹的雪地之中，说不出的和谐。徐嫣然手中的七弦琴再一次的被拨响，一弦一声化作了无言的相思，悠扬琴音中，渐渐清晰了她的面容。
犹记那年在渭城太湖边醉月楼，那时一曲琴韵，回荡于微服的太宗耳边，纵是曲已终，人却还未散。
那年，烟雨朦胧，风沉韵醉的三月里，太宗遇上了那个如琴音般柔美的女子，前半生一心修道的他，竟然也会有心动的时候。
于是，她入了宫，封为徐妃。
琴声起，音韵扬。让人陷入了无尽的思忆之中，即便强如太宗，也被这琴音之中的思念之情所感染。
不知不觉，琴音已停。
随风飞舞的雪花遮住了视线，也遮住了太宗眼中那少有的温柔。他沉默了会儿，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梅花….三弄。”徐嫣然轻声答道。
“曲子写的很好，弹的也很好。”太宗说道，“更重要的是，你的心没有乱。”
“原来，陛下想听的，不是我的琴音，而是，我的心。”徐嫣然有些落寞的说道，“陛下，还是不信任我。”
“这与信任无关，若你真要害我，还到御花园来干什么。”太宗柔声道，“你知道，我是在乎你的。只是，你的出现，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陛下，现在信了吗？”徐嫣然有些俏皮的问道。
太宗没有说话，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他转过头来，望着徐嫣然，说道，“徐妃，你想做皇后吗？”
徐嫣然闻言，感慨道，“陛下，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对我的补偿吗？”
太宗皱了皱眉，佯怒道，“你这女子，若是别的妃嫔，早就叩拜于地，哪像你这般任性？”
“陛下。”徐嫣然正色道，“如果只是臣妾的琴声让您想起了那些许过往，我希望您能慎重，臣妾并无做皇后之才，也无意觊觎皇后之位。”
太宗欣赏的看着她，说道，“论琴棋书画，你当属后宫之首；论才学礼数，你也不出前三，如果连你都没有资格，试问，谁有资格？”
“我和陛下，并无子嗣。”徐嫣然犹豫片刻后，低声说道。
这句话说出，御花园中的气温似乎也随之下降了许多，这是梁王称帝以来一直以来的心病。没有人敢这样当面向太宗提起，如果说，太祖在世的时候，梁王因为戎马四方，而未顾及自己的私事的话。那么，在这些年间，他也纳了不少的妾，但，有些令人费解的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怀上龙种。
“这，并不怪你。”太宗叹道，如果说是其他人当面提此事，他必然大怒，但这话从徐嫣然口中说出，他却没来由的心生一丝怜惜。对于徐嫣然，太宗的感情始终很特殊，有时候，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因为，很多时候，他都把徐嫣然当作是自己的女儿一般，照顾，而少了那些夫妻间的情愫。
“所以，臣妾以为，能为陛下留下后裔的，才能称为皇后。”
“徐妃，你不用安慰朕。”太宗说道，“这么多年了，连袁太医也瞧不出是什么毛病，或许，这就是命吧。”
“陛下。”徐嫣然咬了咬牙，说道，“我们虽有夫妻之名，却并无夫妻之实。”
太宗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迂腐了？从古至今，并无哪一条明律规定，必须有夫妻之实才能做皇后。”
“陛下此举，朝中大臣定然会有非议。”
“你之前说过，那树花开着，并不需要别人看。”见她还要说些什么，太宗冲她摇了摇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
“怎的封你做皇后，倒像朕求你似的。”太宗说道，“有你在朕的身旁，朕很安心。难道，这还不够吗？”
他脱下了自己的雪狐大衣，轻轻的披在了徐嫣然的身上。
“明日开始，你便是我大宁朝的皇后。”
“有的时候，低头，方能承其冠。”
“这个道理，只有你懂，皇后！”
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了漫天的雪花之中，留下徐嫣然一个人披着雪狐大衣，抱着七弦琴矗立于御花园之中。
或许，从此刻开始，她便算是御花园的半个主人了，所以，太宗离开之后，并无任何的宫廷侍卫来请她离去。
她用手捋了捋额头前被寒风吹的有些乱了的刘海，那张绝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