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此间的少年 -- 第四章 胖子的自白
“爹。”蔡蔡喊道，胖子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海子哥，我爹他不能当祭品啊。”蔡蔡焦急的说道。
“放心吧，不会的。”胖子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村长，你可不能当祭品。”李老头说道，“你是村长，这云溪村的大小事务还得由你来主持，再说了，海神大人，可不喜欢咱们这些老骨头，这祭品，要的是新鲜。”
“那你的意思是？”
“祭品需要的是半大的孩子。”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群立即喧嚣起来，想想这挨家挨户的谁家没有孩子，哪家的孩子都是自家的心头肉啊，谁又舍得将自己的孩子拿出去当祭品。
老蔡头皱了皱眉，良久，缓缓的说道，“这拿谁家的孩子去也不合适啊。”
“村长，当断则断啊。”李老头道，“我也知道大家很为难，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不拿的话，说不准明天又有人要死了。”
“李老头，你这么想拿祭品，拿你家孙子去啊。”人群中有人喊道。
“孙思明，你什么意思？”李老头问道。
“你们要是不碰上海神大人祭祀，打搅了海神大人，咱们村就不用供奉祭品了，你说，你该不该负责？”
“荒谬。”李老头怒道，“你爹当时也去了。那怎么不把你家娃娃拿来献祭。”
“我爹都已经死了。”
“别吵了。”老蔡头看了看争吵的两人，“大家抓阄吧。”
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显得有些紧张，说到底，谁也不愿意自己家的孩子抽中。
“咳咳。”胖子突然干咳了几声，走了出来，“不用抓了，我去吧。”
“海子哥。”蔡蔡吃惊的喊了出来。
“海子，你不必这样。”老蔡头劝道。
“我是最合适的，不是吗？”胖子看了看老蔡头，又看了看周围的村民，“这么多的肉，海神大人一定会喜欢的。”
“我没有父母，甚至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就算我死了，也没有人会悲伤。”
“再说了，吃了你们十五年，也该有些回报吧。”胖子揉了揉鼻子，“我知道，我是一个累赘，你们都瞧不起我，在你们家吃饭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给我好脸色。但我还是很感激你们，毕竟，我只是一个与村子无关的外人，你们没有赶我走，对我而言，有一个睡觉的地方，能吃饱饭，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我还能奢求些什么呢？”
“我一个人住，一个人睡，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除了蔡蔡，很少有人把我朋友看待，对于你们而言，我只不过是一个让人笑话的胖子罢了。”
“王大叔，你家的咸鱼饼子很好吃。昨晚没有你，我连个睡的地方都没有了。”
“张姨，青叔是个好男人。”
“王子强，以后别再把球踢到我的脸上了，小心我扁你，我真的会扁你。”说着，胖子挥了挥拳头。
“张小龙，把技术练好点，别让王子强把风头抢完了。”
“蔡蔡，衣服我就不还你了，没事的时候，还可以闻闻你的味道。”
他肥胖的身躯看上去有些可笑。
但这个时候，却没有人在笑。一些人甚至开始流泪。
“你们这是怎么了。我是海子，或许，这虚妄海便是我的家，那么，既然我往家走，又有什么害怕的。搞不好，海神大人，是我家老子也说不定。”
“他奶奶的，嘴巴都说干了。”胖子小声的说道，“搞的本大爷非要去似的。”
“村长，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最后，胖子诚恳的说道。
“海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老蔡头严肃的看着他，“这可不是在做游戏，你，会死的。”
“我知道。”胖子睁大了眼睛，“每个人都会死的。”
“大家是什么意见？”老蔡头望着村民说道。
良久，鸦雀无声，尽管被胖子的行为所感动，但这个时候，有人主动出来当祭品，对于其他人而言，自然是一件值得庆幸之事。更何况，就如胖子所言，他在云溪村，真的没有朋友，关心他的人，很少。即便是王老三，这个时候也低着头，一言不发，因为他的媳妇站在旁边，狠狠的盯着他。
人群之中，只有蔡蔡，开始小声的抽泣起来。这让胖子心里一暖，“村长，你看大家都默认了，定个日子，咱也好出发了。”
“今日就好，今日就好。”没等老蔡头说话，一旁的李老头说道，“我昨天已经找林算盘算过了。”
“李大爷，看来你是早有准备啊。”胖子斜目看了他一眼。
李老头老脸一红，“我这不也是为了咱们村吗。”
“海子，你有没有什么意见？”老蔡头问道。
胖子的手微微紧握，声音却没有任何的颤抖，“没有。”
“那就今天吧。”蔡老头叹息了一声，“走之前，还是…….吃个饱饭。”
…………………..
老蔡头的屋子里，望着摆在面前的食物，胖子略微有些感慨，这是他在云溪村的最后一顿，之前的十几年，哪怕是大过年的时候，也没有如此丰盛。
撒满芝麻的鲜肉烧饼闻着便很香，油炸肉丸子看起来便有很多油，还有糖醋里脊，清蒸海鱼。
胖子整整吃了一个时辰，最后喝下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吃下了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之后，心满意足的擦了擦嘴，沉默的走出门外。
现在的他，除了沉默，又能做些什么？
胖子慢慢的往海边走去，在海滩之上，村民们早已排成了两列，中间留出了一个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支乌篷小船，船是用上好的吴干木打造的，看上去很是结实。
胖子走到船边，老蔡头拿着一个包袱递到他的手上，有些深意的看着他，又回头看了看已经泣不成声的蔡蔡，用只有他和胖子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自己小心，即便没遇见海神大人，也不要再回来了，我的意思，你懂吗？”
胖子微微一震，“很清楚。”
老蔡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好，准备好了，就走吧。”
少顷，这支乌篷小船渐渐远去，慢慢的变成了一个小圆点，往虚妄海深处驶去。
老蔡头把蔡蔡揽入怀中，安慰道，“傻孩子，别哭了，过两日我便找人去海上把海子找回来，别听你李大爷他们胡说，哪有什么海神大人。”
“爹，既然你不相信，为什么还要让大家抓阄，为什么还要让海子去当祭品。”蔡蔡不解的问道。
“爹是村长，你也看见了，这两天为了这事，大家人心惶惶。爹要给大伙儿一个交代，现在海子出海了，过两天，爹把他接回来，这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恩。”蔡蔡点了点头，靠在老蔡头的怀中往家走去，她并没有注意到老蔡头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
大海之上，风平浪静，胖子直挺挺的躺在船舱之中。连续两个时辰的划浆让他的双臂有些酸痛，他看着天空中飞过的海鸟，从包袱中取出一个水壶，拧开盖子，咕噜咕噜的灌了几大口。
他的心里有些微酸，他知道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
因为，就在昨晚，他看见了他不该看见的事情，然后，在海滩上，他忽然明白了昨晚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尽管昨晚天色很暗，隔得又极远，但借着月光，他能够辨别出那数道身影中，有一个便是老蔡头，然后，今日上午，他看见了络腮胡汉子的尸体，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再之后，老蔡头提出抓阄，他已经开始确信，所以他主动站了出来，因为他知道，即使他不站出来，最后的结果，仍然是他。
老蔡头，想让他走。
也许，在很久之前，自己便成为了老蔡头的眼中钉，只是，他不明白，老蔡头是村长，他真要让自己走，又何必这么麻烦。
他自然也不会相信什么海神大人的说法。
所以，他并不担心，他往海的另一侧划去，看了看包袱中的清水和干粮，估摸着怎样吃才能撑的尽量的久些。因为，天色已经微微的开始发暗。
……….
云溪村中，李老头的屋中，稍有些暗的油灯放在一张圆桌上。几个村子里的老家伙围坐成一圈。
“老蔡头，我就不明白了。打发胖子走需要费那么多周折吗？”李老头拨开一颗花生，丢进嘴里。
老蔡头白了他一眼，说道，“让胖子走是小事，得让蔡蔡死心，懂吗？”
李老头闻言，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看来，你真的很爱蔡蔡。只是，可惜了张家小子。”
“谁让那络腮胡不识时务。”老蔡头面无表情的说道。
“也不知道这胖子哪点好，能让你家蔡蔡看上。”
“我看啊，是那胖子花言巧语把蔡蔡给骗了。”
旁边的两个老头议论起来。
“那胖子不会再回来吧？”李老头问道。
“胖子是个聪明人。”老蔡头夹了一块猪头肉放进嘴里，“李老头，你的那个海神的故事编的不错。”
“我可编不出来，这是老孙头编的。是吧，老孙？”李老头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老头。
“老孙，你在发什么呆？”见孙老头不理自己，李老头问道。
“哦，老李，你在问我啥？”
“我们在说，你那个海神的故事编的挺好。我说你在想啥呢，心不在焉的。”李老头有些不满的说道。
“哦，没想啥。”孙老头说道，他的眼神有些飘忽。
他望向窗外的虚妄海，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究竟是不是一个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