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三章 破裂
(五)
工厂最近大兴土木，在厂道上堆起了一座连着一座的小沙丘。对于小孩，这些沙丘是他们娱乐的宝地。华与女孩也很喜欢在这些沙丘上堆着城堡，虽然说是堆城堡，两人却都没有那样的才华。华堆了个正方体，而女孩则堆了个半球体。但两人似乎都很满意自己的艺术品。
城堡当然要有城堡的气魄，华在正方体顶上插了根小木棍。女孩看了看，似乎不满自己的城堡没有木棍，在沙地上东溜西跑地找着。华看着这个赤脚的女孩一脸严肃地在沙地上漫天乱跑的样子，有一种逗笑的心情。
突然，女孩脚下一空，狼疮地掉进了一个沙洞，跌得一脸痛苦的表情。也许是之前在这里玩的一群小孩挖的陷阱，挖得也太狠了。华紧张地想前去看看女孩是否有事，却意识到，这个举动，将会打破一个平衡。
华停止了脚步。
泪水轻轻地滴落在心网上。
潜意识中，两个手牵着手的小孩走向华的方向，华不满地从中间撞开了他们……
是谁的意识？为什么看到两个牵手的小孩，会有那么不舒服的感觉？
又一滴泪水轻轻地滴落了在心网上。
看着眼前两个小孩在谈论着搞笑的漫画情节，华心里微微的缩紧，为什么？有一种想要搭话的冲动？
一滴，两滴，三滴，看不见的泪水让华感觉到心在颤抖。
一大群在玩游戏的孩子，一大群在讨论趣事的孩子……
脑子仿佛失控的放映机，一张一张剧照在无规律地跳动着，泪水仿佛涌到了关不严紧的龙头，肆无忌惮地洒落着。
伴随清脆的声音，泪水似乎并不经意地滴穿那紧密的心网，轻轻地落在心上。
很冰冷的感觉。
为什么潜意识中，自己有尝试着要打破这个规则的冲动？
冰冷的感觉在华的心脏漫延着。
每当看到两个一起手牵手的朋友，自己不是也一直在幻想着可以和别人一样，牵着她的手吗？每当看到两个一起谈吐心声的朋友，自己不是也有大一堆话，想要对她说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东西不一样？
天空忽然阴暗了下来……
注意到一直在接近的华，女孩慌张地想要退后，却发现，沙洞中没有退后的路。
突然，刮起了不适时的强风，带着漫天飞舞的沙子，将周围变得模糊起来。华右手臂横在眼眉上，挡住要飞入眼睛的沙子，一步步向沙洞走去。却不知道女孩什么时候已站在了沙洞外面。
今次，女孩没有退后，让华第二次走进了她的小世界。
小世界还是熟悉的清静，连风沙也没有办法侵袭这里，只能围绕小世界周围不断地打转，感觉就像这里是风暴的中心。
或许，这里根本就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华在清静的小世界中，回复了平静。意识到自己已经打破那个不成文的规则。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小女孩的脸，却发现，女孩竟然正面看着自己。
还是那张流满着眼泪的脸颊。
华第一次正视女孩的眼睛，可是，在这双空洞的大眼睛中，竟然没有找到自己，甚至没有找到一切。如果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女孩的心，像藏在了深不见底的黑井。
华伸手想要抺去女孩的眼泪，女孩却退后了。她举起了颤抖的手，用淡红色的衣袖擦去了布满在脸上的泪水。华看着那擦干后却后再湿润的脸，很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心里开始唤起了一种撕裂的感觉。
如果第一次的眼泪是因为感动，那么这一次是因为什么？如果是感动，为什么感觉完全不一样，为什么感觉一切都不对？奇怪的感觉在华心里裂开的那个缝隙间不断地穿梭着。
这时，女孩的背后传来了天狗的叫声。风沙中，天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守在不远处。天狗的旁边站着一个非常高大的男人，穿着奇怪的土黄色衣服，毫无忌惮地站在强烈的风沙中。
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似乎在享受着这场风沙的侵袭，即使看不清男人的脸，华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因为，他带给华有一种接近于无限的陌生感觉。
女孩转身向天狗走去，带着天狗渐渐消失了。
华又没入了风沙之中，突然，华有种失去的感觉，他想要追上女孩，越来越强烈的风沙却让他寸步难行。天空失去了色彩，风沙仿佛要吞灭整个世界，让大地都在颤抖着。
矇眬中，男人一步一步地走向华，宛如在公园散步的人，让天空和大地都感到恐慌的风沙，似乎没有让他受到半点影响。
眼里传来的剧痛让华再也无法睁开眼睛，华感觉到沙子已经快要注满了自己的肺部，胃部，肠子……，想要逃离，却感觉下半身被淹没了，动弹不得。况且在这个被沙子吞噬的世界里，根本找不到方向。
沙子仿佛在脑子里翻滚着，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这时，耳边却清晰地响了男人的声音：“忘川河的小舟，它的真正谜底是”，男人适时地顿了顿。
“生人勿近。”
……
华睁开了矇眬的眼睛，打了个呵欠。似乎在沙地上睡着了，还发了个可怕的梦。
夕阳温柔地轻抚着大地，身旁已经没有了女孩的身影，华伸了伸懒腰，想要伸手揸揸眼睛时，却发现，手臂上那已经湿透了的衣袖……
（六）
黑烟孤独地飘逸在寒冷的天空，似乎在寻找着依偎，淡薄的身躯却经受不住凌厉的北风，渐渐消散在灰暗的天空上。
北风带着初冬的第一滴雨，轻轻地飘落在华的额头上。
华抬头看着冰冷的天空，漫漫坠落的雨滴像细针般，刺痛了华的脸。
不知不觉，又过了几年了。12岁，一个初初可以辨识复杂情感的年纪，可在这个年纪，华却已装载了一颗复杂的心。
第几次？华这样寂寞地看着天空飘散的黑烟？
第几次？华在漫无方向地寻找着那淡红色的身影？
华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开始，华的生命中多了孤独这个词语。
一粒随风而行的沙子落在了华的眼睛里。熟悉的感觉，却没有不适，沙子在华的眼睛里溶化成一滴泪，轻轻划过华的脸颊。
那天的场景开始点滴地浮现在脑子里。
华分不清，有多少是梦境，有多少是现实？
如果一切都是梦境，那么每次握紧手心想要寻找的，又是什么感觉？
泥地上，天狗依然懒洋洋地躺在地上睡大觉，华感觉它好像睡了好几年，习惯了华的到访，天狗并没有要张开眼睛的打算。
“有看到一个淡红色衣服的女孩吗？”
“抱歉，今天也没有。”
“哦。”华早已经确定，女孩并不是住在这里，可是每次经过的时候，不知不觉都会敲响这家的门。
“阿姨煮了番薯，来，拿去。”
“谢谢麦子阿姨。”
可能因为没有孩子，麦子不介意华经常来造访，虽然这孩子让她感觉很奇怪。握着热腾腾的番薯，华感觉到手里的温暖在慢慢渗入了他的心。
“阿姨，门口那只天…，不，狼狗，它叫什么名字。”华吃了一口番薯，感觉胃暖暖的。
麦子抺了抺嘴角的番薯屑，向华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其实它是一条被遗弃的狗。我捡到它的时候，它还小，正装在一个纸箱里。一直以来，我也没有帮他起名字，只感觉到它好像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他喜欢睡觉？”小孩好奇心无边无际。
“它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很快乐，直到那一天……，”麦子突然皱了皱眉，想起了什么。她右手托了托脑袋，拼命地思考着，似乎在脑子里找寻一些失去的东西。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炎热的夏天，一个很高大的男人，穿着一件很古怪的土黄色大袍，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那炎热的天气可以穿那么厚的衣服。他来我们家作客。然后，然后……。”故事再次停了下来，麦子似乎有点激动的感觉，可却像是有些东西塞住了她的回忆。
土黄色衣服的男人？华有种熟悉的感觉，可是却想不起来。
“然后他说他喜欢我们家那挂在门廊上的画，想要，想要买回去……，”麦子声音开始变得干涩起来，拿起了装满水的杯子，却没有喝水的打算。
“画里是些什么？”华并没有注意到，麦子那越来越不安的表情。
“只是……只是……一幅普通的人物素描……”麦子心里突然颤抖了一下，画了什么？怎么想不起来？
呯！玻璃杯掉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让两人都吃了一惊。华抬头看到了麦子惊恐的表情，感觉到，阿姨想起可怕的事情。
“阿姨有点不舒服，明天再谈吧。”麦子用手压了压自己的心脏，似乎刚才玻璃杯倒地的声音让他惊魂未定。
华心中带着抱歉，离开了屋子。
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身影，麦子终于忍不住跌坐在地上，大声痛哭了起来，哭声划破了那灰暗的天空。好像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要将所有的眼泪都从眼睛里榨干。
良久，夜空安静了下来。麦子一边蹲下来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一边哼起了童谣。
太阳当空照，
花儿对我笑，
小鸟说，早早早，
你为什么背着炸药包…
这是一首小孩子们从来也不会唱原版的儿歌，麦子的脸上流出淡淡的微笑，捡起了地上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轻轻划破了手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