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章 接触
（三）
被狗咬过的人发起疯来，听说会咬死别人。厂里开始流传这么一个说法。原本便陌生的小孩开始刻意避开华。
不知道为什么，华竟然很喜欢这种刻意的独立，或许，本来，华就不喜欢他们。只是云的话，还是会来缠着他，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亲人吧。
黑烟弥漫在午后的天空上，微风像一个爱编织幻想的少女，牵着十数条烟筒喷出来的黑烟，在湛蓝的天空上勾画着各种奇妙的玩意。
华与云在天台上一起比拟着这些形式各异的形状。
“为什么你看啥都像个女孩子啊？”云终于忍不住问了。
“有吗？” 华努力回忆着，女孩的脸颊、女孩的身影、女孩的眼睛…
“你…思春了？”云把身体翻过来，眼睛闪闪地看着华。
“狗才思春的。” 华鼓起了脸，思春这个词语对于一个小孩子是多么的恶心啊。
“你不是被狗咬过吗？”云捂了捂脑袋，盘算着某些荒谬的可能性。
“打过针了！”被勾起了那打了一个月针的回忆，华的情绪有点激动。
云却突然严肃了起来：“我听说有些人在月圆之夜，会变成一条狗。”
“我都说打过针了。”华的词语在云面前总显得不够用，生气地扭过脸去，不再理云。
两人都沉默了很久…
但是好动的云还是再次忍不住了，问：“你肚子饿的时候，会不会有种想吃便便的冲动？”
“我现在只有吃了你的冲动。”
话题不知不觉扯开了，兄弟俩开始聊起明天中秋节的灯迷会。
灯迷会是厂里中秋节举办的发小礼品的活动，在白天举行。那天，厂里大地堂的墙上、柱子上都会贴满写着迷语的红纸。猜对迷语的人可以撕下来去兑奖人那里领奖。小孩一般可以换到一个月饼。
今年的灯迷会感觉是最沸腾的一天，现场人山人海。发奖品的人都找了个高高的椅子，在上面一边翻查着答案，一边分发着礼品。
华不断浏览着贴得眼花缭乱的红纸，看了快两圈了，大部份的迷语连字都不认识。看着快要被撕完的红纸，华快要抓狂了。扭头看了看云，这货裤腰上居然插着一圈月饼。
一阵微风轻轻地吹过，在这个炎热的天气里，华感觉很舒服。突然，一个淡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华的面前。没有别人，正是那个女孩，没有天狗守在身边的女孩。安静地站在一片快要被撕空的墙前，看着眼前那张伶仃的红纸。
多么无比孤独的身影，犹如在周围筑起了一道玻璃墙，将自己锁进了那小小的世界里。旁人在经过那里的时候，似乎都自觉地绕道而行。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景色，可是，却没有人在注意那里，宛如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世界，没有人经过，没有人发现。让习惯孤独的华都感到一股幽冷的气息。
华轻轻地走进了女孩的小世界，感觉到有种非常不可思议的感受，外界所有的感官信息都停留在了华的脑子外面，并不是感觉不到，而是无法去分析，就好像是要一个3岁的小孩去听一篇天花乱坠的博士论文。但是华却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女孩的气味，女孩的呼吸，甚至是女孩的心跳。
女孩在感觉到华的时候，颤抖得退了两步，双手无意识地不停挥动着，瞳孔放得很大却不敢直视华的眼睛。感觉就像是不相信有人闯进了她的小世界。
我有那么可怕吗？华心里懊恼地想着。
虽然显得很紧张，可是女孩却没有再退后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站在华的旁边，十个手指不断地在相互摆弄着，穿着淡红色布鞋的小脚不时划成了八字，不时又合拢回来。
那双让人迷离的大眼睛总在不经意地滑向华的方向，但当发现华在注视着她时，又会慌忙地扭过去。
华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很想和女孩说话，可是总有一股奇怪的感觉让他的千言万语都屏息了在喉咙之间。
华下定了决心，要送一个月饼给她，他注意到小女孩之前一直在看的那张红纸。
“X三河的小舟”，6个字有1个字不认识，啊？三字不是打横的吗？不对，应该有两个字不认识。“XX河的小舟”，华重新整理了一下句子。到底会是什么河呢？华认识的河只有黄河，但黄河却是只有两个字。
但是，什么的河都可以有小舟嘛，小舟是用来做什么的呢？就是用来过河的呀！所以答案就是：过河！
自信心在华的小宇宙里疯狂地爆发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华撕下了红字，一把捉住了女孩的手，向领奖的地方跑去。
华似乎才开始意识到，这是第一次的身体接触。
女孩的手很冰凉，却很舒服，华仿佛感觉到每一个细胞的接触，都连接着心里紧张的神经。华感觉在这个人山人海的地方，只有他们俩在奔跑着，女孩的心跳通过手上的接触传到华的心里，两颗心一直都在同一个水平面上跳动着，一起伸张，一起收缩。
华似乎感觉他们用的，是同一个心脏。
女孩似乎第一次被拉入了人群，却像是一个走在幽灵城里的唯一活人，每一次与旁人的触碰，都犹如触碰到了尸体般的恐惧。可是，却一点也没有摆脱华的意思。
一直被华这样牵着。
小胡子叔叔是其中一个发礼品的人，华很喜欢他，所以来到了他的身边，很多举着红字的手包围他，他一直忙着翻查答案，发着礼品。他看到了华，并不理会华是后面挤进来的，先接过了华的红字。当华正要高兴地宣布答案时，小胡子叔叔已经递了一包月饼过来。就这么简单？华有点哭笑不得，早知道就撕一把过来了。
华把月饼塞到了女孩的手里。却发现，女孩的泪水已经湿透了整个脸颊。华完全惊呆了，他没有办法去理解这一个现象。他想说些什么，却发觉，什么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心里会有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到底代表着什么？是紧张？还是不安？华犹如盘遊在暴风雨中心的小舟，找不到方向。
意识重新回到华的脑子里时，女孩已经转身离去，消失在人群之中。
（四）
“妈妈。”
“怎么了？睡不着吗？宝贝。”
“为什么，我送别人月饼，别人会伤心流泪。”
“傻瓜，有时候，眼泪不代表伤心，它还可以代表感动。”
“妈妈。”
“嗯？”
“什么是感动？”
“我不知道怎么说明，或者，你可以理解为：爱。”
爱，在一个小孩的心目中，有着最纯洁的理解。
有一天，华一个人躺在了天台上，看那奇妙的黑烟。一阵微风轻轻地谅过华的身体，好像是妈妈的手，很舒服。
这时，华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淡红色的身影双手抱着膝盖，坐在了华旁边不远的地方，看着天空，很美丽的身影。让华的心犹如飘浮了在那黑色的烟雾上。
华站起来时，女孩也慌张地站了起来，十个手指不停地在胸前互相摆弄着，却不敢看着华的眼睛，头微微地扭到了别的角度去。华好像没有办法从正面看到女孩的眼睛。华想说话，脑子里却找不出任何的词语，女孩好像也没有什么话要说。
沉默了很久，华深深呼了一口气，向女孩了走过去。女孩发现华要走过来，却慌张地退后了。每当华往前走一步，女孩就会往后退一步。华觉得很沮丧，或许别人就是上来看看天空的。根本就不会跟自己做朋友。
不过，自己好像从来没有那么渴望去交一个朋友。
华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发现，女孩往前走了一步。华愣了一愣，再往后退一步，女孩就再往前走了一步……
那天开始，华发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女孩就会在自己的身边，而且，刻意地与华保持着一个距离，一个非常恒定的距离，也不会直视华的眼睛，似乎眼神的交汇会让她感到直视太阳的痛楚。
就这样，两个人开始一起在天台上看烟筒，一起在公园里滚草坪，一起在地堂上折纸飞机。慢慢地，华也习惯了这个距离，他也觉得两个孤僻的性格似乎更适合这样的相处方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年来，两人一直保护着他们之间的那道无形的墙，没有对话，没有接触，也没有眼神的交汇。不断重复做着快乐的事，建筑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茫茫的人海中，似乎只有她，一直存在在华的视线里，嗅觉里，听觉里。
有时候，人海中，华会留意到周围有两个牵着手的密友，两个在谈吐心声的密友。
华不觉得羡慕，他也有一个朋友，一直……在旁边。
心中好像闪过了一丝苦涩的泪光，却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