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陇右铁汉 -- 第十八章 联姻
战马长嘶，旌旗猎猎。
张守瑜亲率五百铁骑，一马当先冲到峡口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看着丙字队卫士不慌不忙地给重伤的吐蕃军士补刀，近百名吐蕃军士被拴蚂蚱似的拴在一处，张守瑜不由又惊又喜。
事实上，烽火还未点燃之前，张守瑜就已经兵分两路，驰援积石屯与峡口，甚至已经有了两处守军都全军覆没的最坏预计，可怎么也想不到，峡口这头居然给他来了个大大的惊喜。
“干得不错！”纵身下马，张守瑜用力一拍骆彦肩头。“节度使大人那里，我会给你重重写上一笔！哈哈，有了这等显赫的战功，别说是个校尉，便我这都尉的位置也是指日可待了！娘的，弟兄们吃吐蕃蛮子的苦头可吃得多了，你这番可是解气了。”
“谢都尉大人夸奖！”骆彦抱拳一礼，眉宇却是轻轻皱了一下。“也亏得大伙儿卖命，才算挡住这帮蛮子，只是这伤亡也不轻啊！”
“阵亡八人，重伤五人。”白轻衣淡淡地在一旁补充了句。轻伤，呵呵，这样的战局还用说么，几乎是人人带伤的场面，根本无须多话。
说到伤亡，原本眉飞色舞的张守瑜立时肃然：“一将成名万骨枯啊！若不是众将士舍命护卫我大唐，如何能开疆扩土？放心，功劳簿上一定少不了他们。”
说话这会子工夫，简易的包扎、治疗已经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当然，这仅限于丙字队的卫士，吐蕃俘虏可没那么好的待遇，完全是生死由命，能活到俘虏营地才算是真正保住性命。
“嗯？怎么是个副千户？千户呢？”张守瑜目光扫过俘虏群，浓眉微皱，马鞭搭到吐伦德肩上。力战数倍强敌，说出去固然是一段佳话，可要真少了对方头领，这段佳话不免打了几分折扣。
吐伦德叹了口气，用生硬的汉话道：“死了。倒霉的赞柏拉，连阵都没上就完蛋了。”
张守瑜暗暗颔首。
这个战绩报上去，铁定能在全陇右风光一把。这应该是除了哥舒翰亲自出战外最辉煌的战绩了吧？战功虽然大头得落在丙字队上，可张守瑜总是河源的主官，再嘉奖丙字队也得先落到他头上。在这以战功为荣的时代，还真没几个缺心眼的会去隐瞒甚至贪墨下属的战功。
轮换、休整，有伤的治伤。河源卫的大营里，一时人满为患，莫大夫和几名医官忙得不可开交，只能按着轻重缓急来排序。
又成了伤兵，骆彦自己都觉得挺感慨的。物是人非，却再也不见伊人的踪影，不知这一刻，伊人在何方？
骆彦不知道，陇右节度使府，正在上演着一出大戏。
丝竹悠扬，铁板豪放，伶人长袖舞霓裳。
“妙，妙！果然是多才多艺的天子，风华绝代的娘娘，这霓裳羽衣曲一出，再看其他歌舞，但觉味如嚼蜡。”监军尹凤翔闭目微笑，一手端着酒樽，一手下意识的摸了把光溜溜的下巴。
王忠嗣举樽示意，饮了一大口，呵呵一笑：“陛下文治武功，天纵奇才，非我等所能企及。尹公公，本使身兼四镇节度，分身乏术，如今坐镇陇右，兼顾河西，于这朔方、河东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突厥虽灭，但其残部仍啸聚塞外，为祸非浅啊！故而本使拟了奏章，报请陛下另定朔方、河东二镇节度，在此先告知公公一声。”
“咣啷”一声，尹凤翔的酒樽落到案，酒水洒了他一袍却兀自不觉，只是怔怔地看着王忠嗣，久久没回过神来。震惊，太震惊了！是什么让这位手握重兵的当世名将萌生了退意？为祸大唐百年之久的突厥可是被他一手打残的啊！
“大帅这是何苦呢？”哥舒翰隐约明白些王忠嗣的心思，只是皱眉叹了口气。皇权，从来只需要逆来顺受，大帅既知有功高震主之嫌，何妨顺着圣意，做个纯臣呢？
哥舒翰入仕未深，加之生性豪迈，自然不明白其中的关节，自打被接入深宫抚养那一刻起，王忠嗣头上便悬了一把要命的剑，虽说有意与废太子疏远，可谁知道交好的忠王居然阴差阳错的当上了太子！
“要不，咱家给高大将军捎捎话，让他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尹凤翔脸色变了几回，总算是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毕竟，以高大将军的圣眷，在皇上面前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多谢公公美意。”王忠嗣带笑举樽，目光却尽是无奈。向高大将军求援？以王忠嗣和高大将军的情分，便是央他开一句口也不难，难的是即便高大将军替自己在皇帝面前求情了也未必管用！
虽然如此，尹凤翔这句话还是让王忠嗣的心情多少开朗了些。相对而言，尹凤翔这个监军比起安西军的边令诚来说，还算是有情有义了。
“报大帅！安西折冲将军封常清遣人送来书信一封，礼品十担！”一名小校阔步前来，对着王忠嗣拱手，顺势递上一封书信与一张礼单。
“哦？封常清升官了？”王忠嗣接过书信，拆开看了两眼，呵呵一笑。“这个封常清，还真惦记着本使当年的诺言，呵呵。”
难得的机会打破刚才那压抑的气氛，尹凤翔赶紧起身，笑呵呵地凑趣：“哦？大帅当年许过什么诺言么？”
“征突厥之时，本使与他有一面之缘，相谈甚欢，酒后戏言日后结个儿女亲家，却不想这封跛子一直记在心头。”王忠嗣笑笑，将信递到尹凤翔面前。“要说这封常清，假以时日，倒也能成一代名将，便是把女儿嫁过去也不辱没家声。只是，这陇右到安西，这长途跋涉的，小女却未必承受得住啊！”
听到是联姻，尹凤翔的心头沉了一下，随即便又释然。封常清要是个节度使或副使，这事尹凤翔拼了老命也得阻止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折冲将军么，倒还真没放在尹凤翔眼里，更不要说眼高于顶的圣上了。
“大帅能重中他家，倒是他封常清的福份。至于车马劳顿，这倒无妨，无非多歇息些时日，倒是这路上不太平，大帅可得多派些人手。”尹凤翔乐得卖一个空头人情。
王忠嗣缓缓点头。事情到了这一步，可以说是一切都按着计划进行，至于能否真的断了后顾之忧，却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成！”一名侍立在旁的小将出人意料地嚷了起来。“爹！你这不是把妹妹往火坑里推吗？封常清倒也罢了，可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儿子就是个傻子！”
王忠嗣脸色一沉，扬手一巴掌扇到儿子脸上：“一派胡言！封家情形如何，难道我不比你清楚？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滚！给我滚得远远的，省得我看到你这不懂事的逆子就来气！”
吃了这一巴掌，王佑国脸上浮现出五道紫红的指印，却是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地盯住王忠嗣，眼中闪着愤怒的光芒，沉默得让人心悸，仿佛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哎哟！我说大帅，你这是干嘛啊！佑国少将军年轻，说话是欠思量了些，可这不也是兄妹情深吗？你还真下得去手啊！”尹凤翔尖着嗓子，横身挡在王佑国面前，当起了和事佬。“唉，少将军，你就低个头又何妨？这是你父亲啊！你们是父子，不是死敌，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么？咱家是个残废，不能享天伦之乐，你们能享天伦之乐的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看着尹凤翔那急得发白的脸色，王忠嗣心头涌起一丝暖意。这个监军，虽然贪财了些，却是明事理，也肯真心以待，倒是值得交往。
“孽障，若不是看在尹兄面上，今日便要家法处置！还不下去！”王忠嗣瞪了王佑国一眼，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异样。
王佑国瞪了父亲一眼，恨恨地一跺脚，转身便走。
听得“尹兄”二字，尹凤翔的眉宇扬了扬，不自禁的露出丝喜色。称呼的变化虽小，，可对他们这些中官而言，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王忠嗣这话，某种程度上表示着将尹凤翔当正常友人看待。
中官身体缺了某部分，当不了完整的男人，也多为其自身的最大隐憾，甚至心头还隐约有几分自卑，即便位高权重如高大将军，亦自免不了几声唏嘘。
尹凤翔没再说什么，只是暗暗在想，是不是把自己珍藏了三年的大天珠送给高大将军，再替王忠嗣美言几句？有那么个知情识趣的节度使在，自己的位置也坐得长久些啊！
王忠嗣还真是雷厉风行，才过了三天，便安排王佑国领一营兵马护送王月儿出塞，任凭王月儿哭得梨花带雨，亦自硬着心肠将他们兄妹赶出城去，直让旁人大叹节度使无情。
“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王忠嗣在心头默默的为儿女祝福。高处不胜寒，走得远远的，从此隐姓埋名，过上普通人家的生活吧！前任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被赐死的消息，前几日才传到王忠嗣耳中，自己身死倒也罢了，若是祸延子孙，岂不断了香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