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陇右铁汉 -- 第十二章 大比之期（一）
不管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大比之期总归是按期而至，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大校场。
戒备森严。
今日的大校场上，以河源卫都尉之尊，张守瑜却只是敬排末座，当中正席的是一名威风凛凛的碧眼虬髯壮汉，着一身鲜明的光明甲，看那年纪也有四十来岁，却依旧精壮无比，眼神仿佛能放出精光一般。壮汉身后，一名浑身肌肉虬起的青年手按刀柄，警惕无比的四下打量。
张守瑜起身，对那壮汉拱手，见壮汉点头示意，这才一扬手，便有鼓手狠命的敲打着战鼓，一队队卫士循校场前门进入，大踏步昂首前行，每一步下去地面都是一阵震颤。
“这些是老军？”壮汉点头，很随意的问了一句。“新编的几个队呢？”
张守瑜拱手应道：“启禀兵马使，今日重点是考校新军，故而将他们放到最后。老军只是应个景儿，随后便要去守城的。”
兵马使点头道：“话虽如此，最好还是留一队见过血的老军押后，让新军瞧瞧，我大唐雄兵应该是个什么模样，也免得他们有了自满之心。要知道，盲目自信，在战场上可是会要人命的。”
张守瑜点头应诺，转身对身边一名小校吩咐一声，小校便一路小路着出去了。
老军过后，四队新兵昂首踏入校场，这一来高下立分。
甲乙二队中规中矩，便是兵马使也挑不出什么岔子。轮到丙字队出场，兵马使竟忽地站了起来！张守瑜心头一震，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竟令兵马使如此反应！
“齐步走！”骆彦一声令下，整个丙字队步履整齐，行到兵马使面前。兵马使歪了歪身子，仔细看去，竟是不分横竖斜，无论从哪里看都成一条笔直的线！再仔细看到卫士身上，竟是整个人从哪里看都是笔直的身板！
“正步走！”骆彦成心要现一现宝，再度下令，整队的步伐一变，齐齐抬脚成四十五度，足尖崩得笔直，一步下去便溅起一片灰尘！与此相应，卫士们除了持刀的右手，左手从指至身，都崩成直线。
兵马使皱了皱眉，似乎不识得这古怪的步伐，却看得出这步伐若不经长久训练楆无法做到如此整齐。嗯，长安城的羽林军中，仪步与此有些相像，却断然没这般好看。
“这丙字队，队正便是兵马使救回的积石屯幸存者骆彦。自提他为队正以来，这训练之法便别出一格，今日正要看看他那训练之法成效如何。”张守瑜知道兵马使要问什么，抢先开口介绍起来。
兵马使回头，身后那青年扫了一眼骆彦，点了点头。
“队列尚可，只是，没事弄这仪步做甚？”兵马使轻叹着坐下。“又不是要去长安城中做仪仗。”
张守瑜却是心头一喜。这位兵马使大人脾气很大，一向也难得夸奖别人，这“尚可”二字，算是对骆彦三个月艰苦训练的一种认可了。
轮到丁字队出场，兵马使却皱起眉头，碧眼瞪向张守瑜：“张都尉，你这是干什么吃的？你看看这队人马，一个个要精气神没精气神，要整齐没整齐，你怎么带的兵？”
张守瑜只能苦笑。
这丙字队的训练虽差了点，倒也不是那么不堪入目，换成其他营的新兵也勉强能过得去了。可是，谁让他们偏偏排在丙字队后头？刚吃过燕窝鱼翅的人，哪里有胃口吃糠，这尉行健的运气不好，怪得了谁？只可怜了那队副程正仁。
“这个，兵马使大人，这队正尉行健却是户部度支郎杨大人的远亲，父兄在河源军中战死，这是承了余荫入职的，没见过阵仗。”张守瑜支支吾吾的解释起来。
听到“杨大人”三字，兵马使的脸色有些古怪，再听到父兄战死，饶是兵马使这般暴躁的脾气也只能一声长叹，无奈地摇头坐下。若依了兵马使往日的脾气，尉行健这等废物，便是不一棒打杀了，也定然将他赶出军中。
“张都尉，去跟河源府通声气，这尉行健调去府衙任个闲散职位罢。留他在军中，早晚丢了性命。”兵马使摇头叹息。随即，兵马使两眼一翻。“那个队副，给我一撸到底！队正不争气也就罢了，队副难道就不能尽心辅佐么？”
“诺。”张守瑜只能应承，心头却暗暗为程正仁惋惜。摊上这么个苦差，遭这池鱼之秧，程正仁也算是倒了血霉了。
“继续罢。”兵马使合上了双眼。
步射，除了丁字队略差，甲乙丙三队居然拼了个不相上下，平均十箭七中，这个水平便是比起老军也不逞多让，看得兵马使颇为满意。
兵马使满意了，三队却起了争执。不能分出个上下高低的大比，有什么好比的？
“怎么还不进行下一项？”兵马使瞟了张守瑜一眼。
小校跑到台下，大声的禀告：“报！甲乙丙三队成绩不分上下，不肯散场，三队队正意图分出胜负，请大人准许！”
兵马使来了劲头，起身大笑：“张都尉，这才是真正的大比啊！走，看看去！”
张守瑜暗骂这三个队正多事，却不得不赔着笑脸跟在兵马使身后，大步走到靶场。
“你们三个要一决雌雄？好，很好！”兵马使从身上取下一块佩玉，大笑着扬起。“很好！今日本官便以此玉助兴，谁能独占鳌头，这块玉就归谁了！”
百步之外摆好靶子，甲队队正方刚眯眼看了看，取出二石强弓，不慌不忙的搭箭，对着靶子射去。箭如奔雷，十箭全中，九箭直中红心，却是有一箭被劲风吹得微微偏了点，扎到了红心外头。饶是如此，这箭术却也称得上神乎其技了。
“好箭法！”兵马使抚掌大赞。
乙队队正赵烈亦是弯弓轻射，或正射、或仰射、或俯射，十箭全中靶上，却是八箭射中红心。虽说成绩略比方刚差些，可在懂行人眼中却更是难得。
兵马使再赞，眼中已多了几分欣赏。
都是在存心玩花样啊！骆彦无奈地叹息，只能拿出当年练射击的本事了。挽起三石强弓，骆彦眯眼估了估距离，八十米不到。
站射，一箭红心。
俯射，还是红心。
仰射，红心。
卧射，红心。
蹲射，红心。
规规矩矩的射完五箭，骆彦咬箭在口，身子来回翻滚，竟在这急促的翻滚间相继射出五箭！十箭全中，九箭红心！
“好身手！”兵马使击掌盛赞。“若是我大唐人人有此等身手，何惧那胡马渡关！”
张守瑜却只是一笑，不敢出声接话。众所周知，兵马使本是突厥后人，亦引身为唐人为荣，可说到这“胡”字，谁知道会不会犯了这位上官的忌讳？还是少说为妙。
“大人，这百步之靶，未能分出胜负，还请大人下令将靶移到一百五十步外。”不约而同的，三个队正同时开口请命。
一百五十步？张守瑜微微皱眉。这帮小子啊！不知道见好就收么？逞什么能？一百五十步外开弓，射中的几率可要低许多，莫说是步伍，便是铁骑也不敢说有多大把握。
可是，话赶话赶到这份上了，有回头的可能么？张守瑜咬了咬牙，狠狠地吐出个“准”字，便有卫士前去移动靶子。
一百五十步看靶子，整个红心也就一小丝，眼力不好的甚至能看模糊了。他们真能射到么？场上顿时安静下来，每个人静静地等待着这场比试的结果。
这一回，谁也没使什么花巧，就这么正面站射。
骆彦打头，严肃的神色让人看出这一百五十步对他也不轻松，却没人知道，他的不轻松，只是源于对弓箭这种武器还没有完全掌控，不能如当年使狙击枪一般得心应手。要知道，骆彦当年狙击的最远距离曾经达到惊人的一公里！
长长地吸了口气，骆彦将三石强弓挽得全开，弓弦崩得紧紧的，瞄了将近三息时间才松弦放箭。一百五十步的距离，要考虑的因素就多了些，风力也成了一个最大的问题。
没有命中红心！
骆彦皱了皱眉，重新估算了一下风力，微微调了调方向，重新引弓开箭。这一回，如自己所料，正中红心。后面的连续八箭，除了最后那一箭肌肉有些酸痛脱了靶，竟都射了红心。
算下来，骆彦这回的成绩，竟是十箭九中，八箭红心。
方刚与赵烈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只是，话已经撂出来，又有谁肯打退堂鼓？便是输，也要输得光彩些。
赵烈出阵，却是抛下手中的二石强弓，换了个二石半的强弓。不是他不想用石强弓，只是力气不济，勉强用起来，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第一箭试效果，险些脱靶。赵烈微微摇头，调了调位置，连珠放箭。
勉强使用二石半的强弓，对赵烈来说已经是种负担，再不快速放箭，撑下去手臂韧带铁定拉伤，赵烈从军数年，自然明白这理儿，故而选择了快速放箭。饶是如此，十箭射完，赵烈还是忍不住呲了呲牙。
十箭八中，六箭红心。这个成绩，便是放眼河源卫也算是不错的记录了。
方刚看到这势头，微微摇头。一百五十步，二石强弓其实还是可以胜任的，虽然力度上差了点，但这么勉强着临阵换弓，殊为不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