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陇右铁汉 -- 第六章 退路
盛世明咳了一声，出列献上新发的冬衣。
接过冬衣，张守瑜的脸色也很难看，一把撕开之后，张守瑜也勃然变色了。本以为冬衣劣质，不过是用些劣质棉充数，可谁知居然有人胆大包天，竟是用树叶来充数!这陇右的天气，可是能冻死人的!眼下还不过是初冬，要是深冬，不得全军冻死？
“薛无伤!”张守瑜暴喝着，马鞭狠狠地抽到薛无伤脸上，一道深深的血痕立时出现在早已浮肿的脸上。“说，你为何如此狗胆包天!还有多少件冬衣是这货色!”
薛无伤眼里现出深深的恐惧。骆彦他们真杀了他，是要担责任的，可张守瑜的品秩比他高，又是哥舒兵马使的爱将，真砍了他脑袋，只怕也没人替他喊冤!
“都尉大人!我冤啊!”薛无伤再没了底气，连连开口求饶，只是那双臂被樊冲沈夜死死摁住，连想磕头都做不到。“不关我的事，真不关我的事啊!这都是陇右钱粮使阿史那征分派下来的，我也只是受命行事啊!”
“阿史那征？他是不想活了!”张守瑜回头，对着亲卫咆哮。“给我回去找长史，让他以我名义立刻给哥舒兵马使上书!不!同时给节度使王大人上书!你们，全部给我回府!”
“都尉大人，上书也好，砍头也罢，那是后面的事。眼下，天寒地冻的，总不能让我们全队就这么干挨着吧!营里已经冻倒了三名卫士!”骆彦极为认真的对着张守瑜道。
“你这混球啊!”张守瑜叹了一声，掉头又是一马鞭抽到薛无伤身上。“说!府里还有多少能御寒的冬衣!赶紧找出来!差了一件，我要你脑袋!”
张守瑜这一声叹，却是有感而发的。骆彦惹出这么大的事，虽说是事出有因，可也断了自己晋升的路子，甚至这个队正也快当到头了!不过，对骆彦而言，当不当队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有，有，有!”听得张守瑜口气松动，至少不会要了自己的脑袋，薛无伤松了口大气，忙不迭的应声。“我这就去找!这就去找!”
冬衣的事，告一段落，整队的训练更加艰苦，却没人再发出任何的怨言。当兵图什么？有个敢拿脑袋往前抵、拼命护着下属的上司，那已经是老天开眼了!这样的上司不听，还要听谁的？虽说骆彦的呵斥照常不少，可卫士们却觉得心头暖乎乎的。
奇怪的是，冬衣事件，除开薛无伤被贬这庶民，阿史那征被哥舒指挥使奏明朝廷砍了脑袋，竟是再没了下文，这让骆彦自己都摸头不着脑。即便是前世的队伍里，闹了这么一出，多少也得有些惩罚吧？
训练进入了正轨，换成了白轻衣执教，训练的是正经的方阵、厮杀，以及横刀、陌刀、步射、枪盾的应用之法。在这方面，骆彦与新兵们的区别不大，同样得辛苦的练习。
每日三练的越野依旧不变，却额外的增加了负重，背着重达五十斤的陌刀越野，滋味可想而知，就连骆彦自己，每天这么折腾下来，感觉也不轻省。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折腾了近两个月，骆彦觉得应该给卫士们放上一天假休息一下了。顺便，自己也出去感受一下大唐的风土人情。
听得这消息，卫士们欢呼不已。辛苦了这许久，总算能休息一日。
“哦？这个闹了出好戏的小家伙居然别出心裁地另搞一套？”节度使府，体格魁梧的四镇节度使王忠嗣听得下头传回的消息，浓眉一展，露出一分笑意。“倒也有些章法，假以时日，必成大将。只是，我却未必能看到了。”
“爹爹圣眷正浓，屡立奇功，又是陛下假子，深得太子信赖，为何出这不祥之言？”王忠嗣身边，月儿皱眉，轻轻捶了捶父亲的背。
王忠嗣摇头冷笑：“最无情谊帝王家，所谓伴君如伴虎，便是如此。养子算个什么，便是陛下的亲子又如何？四镇节度，听上去妙不可言，却不知我如在火上烤。自开国以来，有谁能独握如此重兵？所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并非空穴来风。忠王立为太子已经八年了，陛下却仍身体康健，呵呵，东宫多年以来一直为人压制，就连东宫的银饷都能克扣，你当是哪个做臣子的有胆做出此事？”
“这却如何是好？”月儿急了。若是父亲倒下，整个王家的命运也是不言而喻的。
王忠嗣却是长叹一声。
请辞河东、朔方二节度使的折子早已写好，只待开春便快马上奏。只是，这也只能略缓猜忌罢了，只要让陛下找到了突破口，等待自己的就是死亡。兵权太盛是一个致命的要害，和太子总角之交过于亲密，又何尝不致命？
权力在位置，在得越久就越留恋，陛下又哪舍得交出来？明皇陛下最大的问题，是他的身体实在太好了，六十高寿还不愿隐退，又怕太子学自己当年夺位。
说到夺位，这可是李家的光荣传统，太宗夺了太祖的位，明皇又夺父亲睿宗的位，自然也怕儿子们一力效仿。
生路不是没有，却不是自己愿意走的。事到如今，只有三条路可以活命，一是借病隐退，二是举兵造反，三是……
只是，这些话，却是不便向女儿分说。或许，该找个好人家，把女儿给嫁了？不妥，若是自己真出了事，儿女们可是一个都跑不掉。
或许，真该另想法子了罢？
“月儿，待到开春，你便启程去安西找你封叔叔，我会替你安排好退路，到时候你兄长佑国亲自护送。”王忠嗣有些无奈，堂堂节度使，要护自己的儿女咋就那么难呢？但愿，但愿自己的安排，能让儿女们平安度过这一劫吧!
月儿颇为无奈地点头，心头隐隐泛起一个身影，却也只能暗叹一声。门当户对，还有整个王家面临的命运，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都横在了中间，或许，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
河源府。
放了这一日的假，骆彦也依旧早早起身，例行将每日的越野、拳脚习练一遍，这才用雪水擦了把身子，披上袄子，慢悠悠地出营。
河源其实不大，至少在见惯了大都市的骆彦眼中是如此。逛了一圈，发现没什么玩的，骆彦只能摇头，随意找了家小酒肆坐下。
时近中午，酒肆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骆彦随意点了一斤牛肉、二角薄酒，再要上一个菜蔬，独踞靠窗之位，慢慢的品了起来。
一口酒下去，骆彦差点没喷出来。这个时代的酒，怎么如此素淡？倒像是水里渗了酒一般!转念一想，骆彦也释然了，要不是这酒如此寡淡，古人怎么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就是后世的酒漏子也不敢这喝法。
令骆彦有些意外的是，这小酒肆里居然有人在说话本!话本，其实也就是后世评书的前身。
“话说玄奘法师收了这孙行者，师徒二人一路西行.”说话本那人口水飞溅，四周叫好不迭，偶尔便有人过去赏了两文钱。
有些耳熟啊!这就是《西游记》的原始版本么？骆彦呵呵一笑，饶有兴趣的听了起来。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话本倒还真是一项平民式的娱乐活动，哪怕只听了只言片语，回去讲给自家孩子听也能唬得一愣一愣的了。
“队正不仗义啊!”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就他一个人喝酒，也不叫上咱们兄弟。”
“就是，枉咱们兄弟对队正如此仰慕啊!队正，你可真辜负了咱们兄弟的一片好心啊!”幽怨的声音让骆彦直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骆彦起身，摇手止住这两个混球的话。奶奶的，再说下去，只怕得成好基友了，自己可没这个变态的嗜好。
“要吃，自己坐下!不吃，给我滚球!”骆彦狠狠地瞪了一眼。“把嘴给我闭上!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奶奶的，仰慕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要是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子也就算了，还是两个大老粗，这是存心恶心人呀!”
“不关我事，是沈夜说的。”樊冲一屁股坐下，往嘴里倒了一角酒。
沈夜嘿嘿怪笑：“不那么说，这酒就没法吃了。队正，赶紧上酒菜啊!”
两个自来熟!骆彦翻了个白眼，还是招手让小二再上几个菜，顺便添上碗筷，打上几角子酒。也亏得这大唐的物价低廉，要不，就这两个吃货，能让骆彦心疼银子。
多两个酒伴倒是比自个儿喝寡酒气氛强多了，不一会儿，三人之间已经无话不说，仿佛是多年不见的老友，而不是一口锅里吃饭的上下级。
“队正，我看你似乎对开年的考核很不在意啊!”沈夜饮了一盏酒，挟了一筷子牛肉，似乎漫不经心的说。
就知道这两小子无事不来!骆彦暗暗腹诽，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何以见得？”
“可不是么？甲字队、乙字队、丁字队，人家可是早就开始了军阵、陌刀的操练，可咱们呢？队列、体力，就足足耗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大比之时，队正就不怕丢官去职么？”樊冲狠狠嚼了一嘴的牛肉，含糊不清的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