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 第二章 刑审
约交辰时分，累脱了力的进财也从东跨院的厢房里迈步出了房门。昨晚上被其他的伙计从雪地里搀到榻子上，进财就“呼呼”大眠了几个时辰。
傍明天时，进财让一泡宿尿憋醒了。一睁眼，方才记得昨个内当家的初产。也不知得着个贵子还是千金，没接着个报喜信的。心里惦记不下去，忙忙起身想到柜上去瞧瞧。
到了柜上，老掌柜的也没像往常那样，站在柜上拨拉着算盘理帐，可能是因为有了这添丁之喜，这才没有在店面里吧？
“怕是还在内堂吧”进财猜想。
这进财打小父母双故，由老王掌柜从外面捡来，拉扯成丁，也算得上是王家的义子螟蛉。自然也不太避讳，抬脚入了内堂。
刚入内堂，进财便让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一顶。“这是咋了？”他赶紧朝里面看去。
只一眼，纵是这五尺的精壮汉子，也惊得呆僵在当场！只见，地上那接生的婆子首破肉缺，血乎乎地剩着个空腔子。内当家的耷拉着两腿，赤条条的瘫在炕头。老掌柜的歪在一边，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进出的气……
满屋的血腥恶臭伴着这满眼的狼藉，一下子钻在进财胃里，感觉能把他隔夜的饮食给掏将出来。进财肚里翻浆似的，一股股痉挛直冲着他的脾肝脏肠。搅了半天，他也顾忌不了骇惊和悲痛，救人要紧！
他先看一眼那婆子，只见她骨渣子、脑浆子溅了一地，估量身上早凉透了。进财往内当家的和老掌柜的胸前一摸，感觉微微还有口热气。这才爬滚着出屋大喊着叫人帮搭救命。
几个伙计闻声而来，也是骇得嘴张口裂。半晌，他们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内当家的褥被裹严，把王老掌柜抬到里厢。
铺子里像炸了锅，众伙计有熬参汤的，有掐人中的，还有几个让进财打发着去提刑衙门里报官。只一点，那内堂是断没伙计敢进前，谁也不想接触那血淋淋的地方。
四下折腾了一阵子，里厢中躺在床上的王老掌柜“唉呀”一声转来了魂。进财得着信，急忙赶奔过来。看着老掌柜遭了这么大的变故，进财急得眼泪都下来了。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忙询查情由。
可是，老掌柜只瞪着个珠子，咧着挂着涎水的大嘴，噜噜嗦嗦憋不出句整话。进财忙贴耳过去，隐隐约约的听得有个“妖”字。
这时，悦来客栈的门前，突然就冒出了一群闲人。三叔四伯、七姑八婆，一个个“喳喳”地指指点点。
“听他七婶说，昨个夜里这悦来客栈里死了人啦？”
“可不是么，不知道哪里来了个妖精，把老王家里的老小，加着护院的那条大黑狗一古脑全啃干净了！就连肚子里的肝肺都掏着吃啦！”
“可吓人了！那妖精的眼有这么大个，嘴一咧舌头血红血红的，一张口就咬掉一个人头！”
“嘘……咱小点声！还有一个事，我也是听客栈里头的人传出来的。说是老王媳妇昨个临盆，结果就碰上那妖精了。你们是不知道呀，那妖精伸手从他媳妇肚子里，把那婴孩掏出来嚼烂了。然后这还不算，又把那妇人奸了三两个时辰，下身都弄烂啦！”……
“都他娘的给我散啦！这些死老娘们，就知道胡咧咧！快让出条道来！别误了官差办案！”众妇人正低低地你一句我一句地嚼着舌根，只听得人群外暴喊一声。
闲人们一回头，这才发现，原来是店里的长工伙计，引着提刑衙门的几个差人、仵作来了。官差来后，竟然让人群阻在店首，那伙计不由得大怒。只见他叫骂着，便用力地推推攘攘，在人堆里硬是挤出了一条道，这才把差人让到店内。
这两名差人，一个红脸，一个高瘦，都大大咧咧的。只有那仵作倒是透着精明，一进屋就东瞧一看西看一眼。红脸差人一屁股坐在门首的一张桌旁，瞥见柜上还存着一坛老酒，便抬手取来。他一把打开封泥，闻了一下，美得直耸鼻子。
“奶奶的！真他娘的香！”红脸差人也不用碗，捧起坛来便“嘟嘟”地灌了几口。喝过瘾后，他一抹嘴，便递给了高个差人。
红脸差人打了个酒嗝，对着伙计招了下手。“把你们这里主事的先给我喊来！”
伙计忙应了一声，转身就入了后堂。进财得信，急忙忙赶出来。
进财一看这三位的模样，慌忙抬手作揖。“三位爷台受累啦，我家掌柜的让个鬼惊了，现在还下不来炕。爷有什么话就问小子吧。”
高瘦差人瞥了眼进财。“那你说说吧，倒底怎么回事？”
进财又是一揖，这才缓缓道来：“回爷的话，昨个大早，小子内当家的产期到了。于是，老掌柜的就让我去找个接生顺产的婆子。可谁曾想到，因这两日风雪太紧，咱这四九城内的稳婆是死活也不愿意出来。小子只得去医馆询。可是，跑了十几家医馆，不是因雪大没生意关了门，就是这种天只坐诊不出诊。小子纵是磨破了嘴皮子，也没有一个人愿意跟着来。后来，还是同济堂的一个研药伙计看不过眼，偷偷地跟我说那西郊的十八里铺，有个叫张三姑的稳婆。那婆子手艺不错，并且也贪钱。只要给的酬银多，就算是通州也能去得。我一听，忙对那伙计道了谢，纵着驴便奔了十八里铺。见了那婆子后，小子许了十两银子加一顿百日酒，那婆子便答应了。于是，我接着婆子就往回走。一路上顶风冒雪，迷得不敢张眼。等赶到客栈的时候，早就掌灯。我家老掌柜的拉着接生婆子就飞也似的进了内屋，我累得脱了力，让跑堂的从雪地上扶起来，搀到了炕上，便头晕脑涨地一觉到了今早上。”
“今早起来，因记挂着东家添丁之事，便忙忙入了内房，谁曾想竟然出了这么一桩祸事！没别的，小子只求官家明断、各位爷台费心，清雪我东家的冤屈，小子在这里，替我们掌柜的给众位爷台磕头啦！”言罢，进财便叩首不止。”
仵作闻听此言，暗暗点头。“难得这进财有这份忠心。”未及二差人答话，便立起身形，喊了句“头前带路”，由进财引着，就入了内堂。
纵是仵作经多见广，这幅炼狱般的场景，也使得他这双不知摸过多少臭尸的手，抖将了起来。见额上豆大的冷汗不住地往外溢，仵作忙从随身的匣子里，取出祖传密方配制的“红奁定神丹”。他将丹药倒在手中，便急急服下。
过了一会，心神这才慢慢定下来。这“红奁定神丹”有着清神醒脑之功用，专门镇些尸毒污秽。因而仵作常备在身边，不离左右。
服下这定神丹，仵作麻着头皮开始验尸。
只见他蹲下身来为，取过那婆子的残头观瞧。一颗眼珠子连着睛脉，挂在面门上，头盖子齐刷刷地落在一边，边缘齐整，也测不出是何种利器所为。脑浆四溅，左边锁骨上有五个深深的血洞，右边肩头上也是五条黑紫色勒痕。半凝的血固在白花花的骨上，显得格外刺目。
半天，仵作也没验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叫人先草草把尸身收敛，抬回提刑衙门再做处置。
出来后，仵作与二差人商议，先派人将那残尸盛敛，又约定了明早差人来提王掌柜入衙门问话。
当那婆子的尸身抬出悦来客栈的时候，众人吓得就像是炸了锅。客栈闹鬼的事情也不胫而走，瞬间传遍了大街小巷子。一时间，四九城里全是人心惶惶。
其他人如何心惊肉跳，暂且按下不表。只说这经了一昼夜，那王老掌柜也恢复了不少。
第二天一清早，衙门便有官差来提人。进财赶忙从门口引来早已套好的马车，把王老掌柜搀了上去，就牵引着马车，同差人来在提刑衙门的大堂前。
进财扶着王掌柜，慢慢地迈进衙门口，入了正堂。
只见堂内两排衙役持水火棍，威风凛凛地分列两边。当中坐着提刑大人。那提刑官紫黑面庞，颔下三绺长须，一身的浩然正气。他身后悬有一幅麒麟闹海图，头顶上是“正大光明”四个金边大字。
老大人喊了句“升堂”，两边衙役便齐喝一声“威武”。王老掌柜见状，不由得眼眶发烫，双膝跪倒，喊道：“青天大老爷，您老人家可得为草民作主啊……”
“啪”，听得一声惊堂木的脆响，提刑大人发了话。
“老汉休要哭嚷，先住了泣声，事情始末且与本府一一道来！”
这时，同王老掌柜一起跪在旁边的进财，也低声劝道：“掌柜的，先别伤心，把事详说给老大人听听，老大人也好替咱作主。”
老王掌柜抹了把涕泪，点了点头。
“唉，回大老爷说，这事说来一言难尽啊。昨个儿媳妇临盆，跑遍了这四九城才请来一个接引婆子。谁曾想，儿媳妇竟然生下了个妖怪。那妖怪把婆子啃了，把儿媳妇也给吓瘫了，现在都还人事不省……”
听到此处，老大人不由得双眉一皱，又将惊堂木一拍。
“痴哉老儿！公堂之上岂能乱语！如今圣人临朝，皇恩浩荡。乾坤朗朗，何来妖孽？莫不是你老眼昏花，看走了眼吧！”
老王掌柜见提刑大人动怒，急忙说道：“青天大老爷，真不是老汉胡言，是真的有妖怪呀！那情景草民一辈子都忘不了！真真是个孽畜啊!其实儿媳妇产前种种痕迹，也是透着说不出来的离奇，讲不出的怪异啊！”
老大人一愣，暗暗忖道：“观此老汉，木讷素实，也不像是乱言欺人之辈，莫非这里面真有妖异？”，于是他清清嗓子，开口又道：
“本府掌印三十余年，凭着一腔的热血、两袖的清风，事无巨细，也无错案。本府判得官私，也断得鬼神！如真有妖异作祟，本府也拼得全力为你作主。老汉不必心慌，详述端倪，本府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王老掌柜听后，急急叩头。“草民愿讲。只是有个不情之请，万望大老爷恕罪则个。”
“讲！”
“是。只因此事关系到草民的声名家风，所以恳请大老爷摒退左右，草民方好启齿。”
老大人微微紧眉，心道：“或是这老汉有些难言之忍，也罢，且随他，听罢再作理论。”
想到这，便挥手示退了左右，只留下一个录案的刀笔文书。
提刑大人见王老掌柜年岁太大，于是吩咐取过一张杌子，一杯热茶，让王老掌柜做下喝口茶水，再慢慢道来。
王老掌柜叩谢了一番，坐在杌子上。这才一一述出事情始末。这事情离奇古怪，牵出了一桩桩骇人诡事，纵是提刑老大人，也听得是目瞪口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