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重回故地 -- 第八章 冷面书生

甫入风城，只见庭楼林立、阁院横生，左右茶楼饭馆里云集了四方来客，说天侃地，热闹非凡，全不类城外那般荒凉冷清。坊间的瓦肆里喝彩叫好声不断，一群群杂耍艺人卖力地表演着，四下里叫卖声不绝，各种司无辰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鲜玩意俱都被插上的草标摆上了案台。司无辰不料昔年默默无闻的边陲小镇，如今竟繁荣至斯，丝毫不输中原名城。 一路上忍不住左驻足右盼首，只觉怎么也瞧不过瘾。

蓦地，司无辰定住身形，目光落在一座客栈招牌上，只见招牌上写了四个隶书大字“漠北客栈”。“是了，岳兄弟在信上和我说的便是这里了。”当下不作其他念想，横身折了过去，才走几步，立时有伙计过来牵马招呼。司无辰径直往柜台走去，只见一年轻账房正在推打着算盘，想是在推算一笔极繁杂的账目，只见他浓眉紧蹙，左手翻着一本泛黄的账本，右手推打着算盘，五指起落如飞。听见脚步声，只抬头看了一眼，又匆匆低下头去，自顾自忙活开了。司无辰不动声色，直待账房算完账目，这才上前问道：“请问……”那账房似乎早料到司无辰会问他话，接口道：“掌柜的不在，有事去找伙计。”言毕朝一名跑堂的伙计喊道：“陈三，过来招呼下客人。”见那叫陈三的伙计应了，便再也不瞧司无辰一眼，整一整衣袖，匆匆出门去了。

司无辰瞧着账房的背影，一脸错愕，陈三见状，忙不迭地道：“客官莫见怪，我家账房从来便是如此，对诸般人事都很冷淡，不苟言谈。”司无辰笑道：“如他这般冷淡，迟早要把店里客人都赶跑。你们掌柜不将他扫地出门，却是什么道理？”陈三瞪眼道：“哪里话？我们掌柜的喜欢他还来不及呢？更不遑说要撵他走了。”司无辰不觉奇道：“这又是什么道理？”那陈三仿佛一下子来了兴致，眉飞色舞道：“宁账房可不是普通人，他的算术可谓独步天下。”略一犹豫，憨笑道：“说是天下无对怕您不信，但在咱们风城，于算术一道，却是无人敢对宁账房道个不字。你说我们掌柜的舍不舍得撵他走？别瞧宁账房平日面上冷淡，但咱们都瞧得出，他心中其实比火还要滚烫。”

司无辰咦了一声，忖道：“他姓宁？莫非竟是‘冷面书生’宁无心？早前听说此人精于算术，性子冷淡，原先是在大都谢振谢侍郎家做账房，后来不知为何竟独身前去刺杀大皇子。事败之后，远遁他处，朝廷追查数日不得其果，只好拿了谢振来问罪。不想他居然隐居在此，无怪乎三年来一直杳无声息，隐迹江湖。”司无辰正要细问，忽听有人唤道:“陈三！利索些，这边忙着呢！”陈三应声答应，连忙招呼司无辰往楼上走。司无辰想了一想，终究没有问下去。

安置妥当之后，司无辰凭窗而望，但见夕阳西下，偌大的风城不复白日喧嚣，此时颇有萧凉之意。正自落寞，忽地瞥见一道青灰色身影正朝着一个小巷子里走去。司无辰扬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宁无心？”听到身后有人叫唤，灰衣人浑身一怔，缓缓转过身来，冲来人道：“你叫我什么？”来人正是司无辰，他适才觑见的灰衣人正是漠北客栈的宁账房，见他应了，朗声道：“有道是‘小隐隐于山林，大隐隐于市井’，阁下委身如此边陲，果然是煞费心思啊。”宁账房愣道：“我听不大明白。”司无辰哼道：“还要装糊涂么？宁无心，当年你刺杀大皇子事败，落难而逃，却坑害了谢侍郎一家子。”宁账房眉头一紧，问道：“敢问先生尊姓？”司无辰道：“我姓司，号无辰。”宁账房作揖道：“原来竟是无相剑主驾到！”默默沉思半晌，叹道：“剑主猜的不错，区区正是宁无心。先生此行……难道是要为姓谢的狗贼声张正义？”司无辰怒道：“谢侍郎既殁，你又何苦出言相辱？”宁无心忽地哈哈大笑，冷道：“哼！姓谢的道貌岸然，死有余辜。他害死了阿奴，还我一条狗命，有什么错？”司无辰道：“你果然早有预谋，若我所料不差，刺杀大皇子也全是为谢振设下的圈套吧？”

“不错！”宁无心此时热血上涌，不吐不快。“他害死了阿奴，我就要他偿命。”司无辰忍不住问道：“阿奴是谁？”宁无心脸上呈现追忆之色，道：“阿奴和我原本情投意合，奈何姓谢的嫌我出身卑微，还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将来会被人笑话，千万般阻挠我二人。我和阿奴早已生死相许，哪里会去理会那些个繁文缛节，只想朝朝暮暮在一起长相厮守，永远也不要分离。谢振见我二人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一气之下将阿奴关了起来，阿奴终于不堪忍受，自缢而亡……”言及于此，宁无心已是满面泪痕，泣不成声。

司无辰不禁微微动容，暗叹道：“我只道这小子是个冷血无情的刺客，却不料他原来这般有情有义，怪不得陈三说他心里滚烫如火呢！这是非曲直，当真难说得紧。唉，情之一物，真真伤人不浅。”他自己少时曾为情所困，此时被宁无心牵动心思，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意。当下冷笑道：“这般说来，那个阿奴便是谢振的女儿了？想不到谢振一代名臣，于儿女婚姻，竟如此过重干涉，思想之迂腐却是连某家也不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