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三章 生死（中）
过了清明时节，江南的天气也多出几分潮热，西湖的荷花已经绽放得接天莲叶，难怪先人曾经感叹西湖六月，风光不同于四时，虽是未到仲夏，这种意犹未尽湖光山色更让人流连忘返。
湖面的风迎面吹来，消去了空气中的燥热，反倒让人觉得凉爽几分，楚陌轩一手牵着马，缓步于湖畔，一路看着这人间美景，要不是有要事在身，他也忍不住又要在此抚琴一曲，醉于山水了。
湖畔往来有不少行人游伴，或两两成对，或独自吟诗饮酒，楚陌轩四周环视，又眺向远方，出尘不俗的气质惹得不少人都是对他多看几眼，赞叹一番。
前行二十余步，见湖畔有一小亭中围坐六人，六人饮酒观色，在楚陌轩看来，几人却有几分怪异，几人身在此处面色之上却似无半点欣赏美景之意，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寒意，仿佛感觉到了楚陌轩看过来的目光，六人纷纷转过头看向楚陌轩，似是被楚陌轩的气质所惊叹，几人眼中都掠过一丝诧异，旋即又恢复了那种冰凉。
楚陌轩见六人看过来，也就不再看下去，收回目光，牵着马离开了。“好强的感知，这几个人，绝非来此游山玩水那么简单。”心中暗自想想，脚下的步伐逐渐加快离开了。
终于出了湖畔，再前行，已是一片苍翠的竹林，竹林中小路悠扬，楚陌轩略一沉吟，牵着逾辉向深处走去。约有三里余的路途，看向百步外，才见一座简单而古朴的木屋，与这周遭的竹林浑然一体，唯一让人略感不合的，便是木屋一侧，有一座矮矮的坟冢。楚陌轩松开马缰绳轻步到坟前，坟墓周边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却没有一丝杂草，显是有人经常打扫清理。坟前一块简单的木刻：夫君德馨之墓。凝望许久，楚陌轩向着坟墓躬下身子拜了一拜。
“陌轩，是你么？”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楚陌轩转过身，见那女子身着粗麻布衣，气质略显沧桑之色，但仍掩饰不住女子面容的优雅与美丽，“陌轩见过聂姑姑！”
女子看着楚陌轩，微微点点头“屋里说吧”转身走向了木屋。
木屋之内，摆设朴素，只有简单的生活必需用品，除此之外，还有一架破旧的纺布机，一旁的竹编扁箱中，有着沙沙的蚕食桑叶的声音，屋内唯一的奢华之物，便是正对屋外坟冢窗下的一张古朴的瑶琴，琴弦之上干净如新，可见是常常有人抚拭。楚陌轩自是熟悉面前的这把瑶琴，天闻阁五大镇阁宝琴之一——海月清辉琴。此琴一直是天闻阁诗梦斋堂主聂蓉的随身之物，六年前聂蓉离开天闻阁，阁主秋陌挽留不及，便将此琴赠与聂蓉带出天闻阁，只是从那时起，便再无了音讯，如今再见，瑶琴依旧，只是，物是而人非。
聂蓉送过一杯凉茶，“六年不见，陌轩你也长得这般落落大方了，若不是你背上的鹤鸣秋月，真的是不敢相认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天闻阁，师兄他们都还好么？”
“师父他们都还好，聂姑姑，你一去六年杳无音信，三年前我们才知道你的境遇，又四处派人多方打探，才知道你一人隐居这里，聂姑姑，六年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在外有难，为什么不回天闻阁？”
看着楚陌轩关系切的眼神，聂荣踱步到窗前，怔怔的看着窗外的孤坟，“世间难逃的，依旧是宿命二字。本以为可以和德馨相依走遍天下，终此一生，只是，怀璧其罪，想象中的游山玩水，却成了躲避江湖追杀的亡命天涯。”
“天闻阁在江湖上并无任何敌对势力，怎么会有人对姑姑下如此狠手？”
聂蓉想起往事，心中感慨万千，低头想了好久：“德馨，他是，楼兰皇族后裔。”
“楼兰？”对于楼兰，楚陌轩并不陌生，这几年在江湖上，楼兰宝藏的传闻闹得满城风雨，只是他却想不到，这种传闻竟和聂蓉的关系如此密切，“难道，江湖上楼兰宝藏的传闻是真的？”
聂蓉点点头“楼兰古城毁于一旦，但其中富庶的财富还是被流了下来，德馨隐姓埋名，只想让楼兰的亡魂得意安息，中原人贪得无厌，在楼兰的传闻传开之后，不知又如何得知德馨的身世。各门派势力纷纷派人抓捕德馨，有的人，因为捉不住，竟然不惜杀了德馨，不让其他门派得逞。”
楚陌轩看着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着的聂蓉，她没说，二人如何让躲避追杀，但窗外的坟墓，已经说明了他们的艰辛和结果。
“德馨不止一次的赶我独自回天闻阁，我又怎能丢下他不管，他又不肯跟我回去，他说他不想因为他一个人将天闻阁卷入江湖纷争之中。”聂蓉的声音愈发的悲切，仿佛往事依旧历历在目“在沅陵，德馨他，还是死在了那些恶魔手中，要不是相思谷主出手相救，恐怕，我也早就随德馨一同去了吧！带着德馨的遗骸来到这里，只是静静的想陪着他，不再踏入这江湖纷争之中……”聂蓉依旧沉浸在悲痛之中，几年过去，当年的伤痛却从未减轻半点。
“姑姑，跟我回天闻阁吧。这也是师父的意思，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聂蓉抬起头，看着楚陌轩，从小在天闻阁生活在琴曲与环境的陶冶中长大，他显得对外界的一尘不染，沉默了许久，聂蓉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德馨说过，有一天，我们就要过这样平淡的日子。如今，我们都安静了，我想，他一定很喜欢这里。我，不想丢下德馨一个人。”
“我们把他也带回去，姑姑挚爱之人，也就是我们天闻阁的人！”
聂蓉没有再说下去，许久才淡淡的说：“让我再想想。”窗外的夕阳斜射进窗口，小屋内撒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又是黄昏了，每到这时候，我都会为他弹琴一曲”一边说着，她已坐到琴边轻触琴弦悠扬的琴声回荡在小屋中，扩散到竹林之外。
落日渐渐西沉，琴声依旧回荡绕梁，清风入弦，绝去尘嚣，聂蓉身为天闻阁诗梦斋堂主，一身琴学造诣仅下于阁主秋陌，几十年的对琴艺的造就，自是身后的楚陌轩望尘莫及的。楚陌轩静静的听着琴曲，渐渐地进入了领悟之中，心神开放，似是融进了这琴曲与这竹林之中。
聂蓉八指触弦，自然而直接的进入了人琴合一之境。月夜清风，良宵雅兴，一曲《良宵引》跃然指尖，聂蓉闭目轻弹，仿佛德馨就在身边与她听琴一般。夜色渐渐沉下，一层金黄色洒下，如果他还在，也许，就没有什么缺憾了吧！
身后的楚陌轩气息忽的眼神一凛，从琴曲的陶醉中回过神，全无平日的潇洒不羁，“聂姑姑，小心！”声音落处，一袭白衣已掠至窗口，右手食指中指并立如剑，夹住了破窗而来的墨绿色小剑。
琴声早在楚陌轩意识到危险之前戛然而止，看着楚陌轩手中的墨绿色小剑，聂蓉脸色大变“是他们！又是他们！害死了德馨，今日，还要来赶紧杀绝么？”楚陌轩右手弹开，手中墨绿小剑化为一道黑影倒射而回，射中了刚欲从对面树上冲人屋内的一道身影，那人中箭后应声而倒，借着月光，黑衣人仅露出的双目迸出黑色血迹，显是剑上淬上了剧毒所致。一把将聂蓉拉离窗边，数道破风声从四面八方袭来，“叮！”楚陌轩抽出佩剑，那是师父云轩传于他的一把有影无形的优雅名剑——承影，不见剑身，却有剑影弥漫而开，封住了四周破风而来的暗器。
“叮！叮！……”碰撞之声接连响起，穿透木屋而来的小剑纷纷被击落地上，聂蓉揽过海月清辉，在楚陌轩的剑影下一手抱琴，一手拨弦，隐隐一道道气浪，从琴中引出，在二人周围布下一道无形气幕。飞来的小剑撞在气幕之上，或到射而回，或无力落下，楚陌轩知道，聂蓉指下正是天闻阁绝技之一——镜花水月，水月镜像，无心去来，化无形为有形。天闻阁的人不仅只会弹琴，在阁主秋陌与江湖浪侠云轩的倾力合璧之下，可将体内真气惯于琴中，以琴曲之音扩散而出，这才是天闻阁琴曲精妙所在。
一道剑气破门而入，直取二人所在，楚陌轩手腕回转，一剑回风拂柳拨开了刺来的剑刃，来人气势之快之强，匆忙中手掌虎口处被震得隐隐发麻作痛，阴暗之中，对方一身黑衣蒙面，无法看清面容，看着面前方才接下自己全力一剑的楚陌轩，不觉愣了一下，反手以迅雷之势再度攻上。承影剑光由上而下挥下，剑气之中似有流水飞流之声，长天秋水，犹如天外瀑布一般阻挡了对方的剑气。
西出阳关，送君千里。承影绝强一剑直奔对方而去，将那人逼退数步，退出屋外。楚陌轩心头略动，方才一剑西出阳关，一时将剑气尽数汇于剑尖逼出，而此人仅退十余步，未见半点受伤迹象，不禁脸色更加凝重几分，在聂蓉耳边低于一句“屋顶还有四人，聂姑姑小心。”便掠身出去，与方才那人交手一处。
楚陌轩刚刚离开木屋，屋顶便破开四处，四道人影破顶而入，聂蓉冷哼一声，抱着海月清辉琴，一闪跃出了木屋，躲过了四人的包围之势。四人一击落空，立刻翻身追了出去，聂蓉抱琴后退，右手不断在琴弦上拨出，每一次琴音泛起，都有无形的气浪破空飞出，正是天闻阁的基本琴术——琴音化刃。聂蓉身为堂主，更有名琴在手，所化音刃自然不同与一般，带着自然之气，却又杀机无限。追来的四人面对这无色无形的音刃，只能不断地凭借感知挥剑挡下，一时也无法追上聂蓉的脚步。
楚陌轩分神留心一旁聂蓉暂时无大碍后，才全力与黑衣人战在一起。剑术若行云流水一般不断落下，黑衣人实力颇强，但在承影精妙的剑意之下，渐渐的落入了下风，楚陌轩乘势追击，又一招芳菲散尽，漫天剑气如落花一般，黑衣人只得全力挡下，不断抽身后退。脚踏浮光逍遥步法，楚陌轩直追上去，速度之快，若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一剑划向对方脖颈，对方侧身闪躲，剑气堪堪划过面庞，掀开了黑色的面纱。剑气荡漾，面纱在风中化为两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