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六十五章 森森白骨
第六十五章 森森白骨
不一时，那两座平坟早变成两个大坑，这些实心卖力者早已汗流浃背。就是平日好耍滑头者，今日被石头姑娘之举所感，竟也累得汗流满面了。随着铁锹撞击石块儿的响声，那两个大土坑已越来越深，近三尺土下，已露出森森白骨，那死者的衣被早已荡然无存……唉！这人哪！也真是的，活活的姑娘，一口气没有了，入土十数载，只剩下几根白骨。
真个是：
一口气在两脚急，朝做暮歇人皆此
有朝一日断气息，气化清风肉作泥。
石头蹲在香梅的尸骨坑旁，想着梅姐姐当年被随便扔到坑里的情景，心中悲痛至极，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
秦爷让人扯下两块白布各放在两个坑沿上，石头自己准备亲自下坑去捡拾白骨。秦、赵二人坚决制止了她。他们令下面的人随捡随放在坑沿上，再由石头姑娘把一根根骨头归拢到白布上。
一个人在香梅墓坑的一角发现了头颅骨，随即捧了上来，那两个眼窝如同两个黑洞，加之下面的一张大咀和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着实令人毛骨悚然！石头姑娘此时并不觉得怎么害怕。
只见她掀起孝衫的底襟便把香梅的头颅包上抱在怀里，两腿一弯也顺势跪在地上：“香梅姐姐，我的香梅姐，这是你么？当年那么漂亮的脸蛋儿，如今怎会变成这样子……”
秦爷过来劝住了痛哭不止的小石头：“姑娘不要只管哭了，那边香云的尸骨也等着你去收呢。”石头点点头，跪着把香梅的头骨用一块白布包好放在地下的白布上，然后哭着来到香云的墓坑旁，坑沿上早已扔上来不少骨头，那香云的颅骨早被赵年丰单扯了一小块白布包好放在那些骨头一起。他不想让姑娘再次抱着一个可怕的骷髅头痛哭一场。
石头听了朋友的话，把散扔在地上的骨头捡收到白布上。两边墓坑里的尸骨均已找出近二百块，距人骨的总数已相差无几。此时的石头姑娘只想把两位姐姐的指骨一块不落的找齐，只见她这边看看，那边瞅瞅，口中不住地央求着：“大叔，让你们受累了，再找找吧。”
“好心的大爷，求求你们，再找得仔细些，辛苦你们了。”这些力工们都是在生活线上苦苦挣扎的人，他们对春月楼那种地方不用说去，连想都没敢想过。可小石头的名声不小，他们也偶而听着这个卖唱不卖身的姑娘的名字。今天亲眼所见又加之姑娘那一张甜甜的小嘴儿大爷大叔地叫个不停，让大家既饱了眼福了又挣了钱，有哪个不肯卖力气？
周家姐妹的小趾骨也差不多被找齐了，最后已都数到了二百块出头，坑下面也实在找不到了。只见秦爷对姑娘说：“石头姑娘，我看就这样吧，要想把人体的贰佰零六块骨头全部找到恐怕办不到，大家已经尽了力。”
石头在墓坑边向下看了看，只好点头作罢：“好了，各位叔叔大爷受累，都上来吧。”换班在上面的人接过下面伸过来的铁锹，然后又伸手拉上下面的人。众人又七手八脚地回填了完毕。
秦爷与赵爷分别收拾好两包骨殖，与石头一起走到轿前，姑娘伸手掀起轿帘说道：“香云香梅两位姐姐，这些年让你们受尽了委屈，请恕兰妹无能。直到今日，小兰儿才把两位姐姐迁到新家，那里是朝阳暖坡有山有水，风景很美，走吧，请两位姐姐同乘一顶小轿过去吧。”姑娘说完。分别接过两包骨殖放入轿内，石头放下轿廉，向小轿深深一礼，这才回到老周的马车旁边。
那鸨儿在这种场合下显得非常尴尬。往日威风惯了的她，今天却乖乖地看着别人指手划脚，心中不是滋味儿。她让人摘下挂在树上的青白布帐放在车上，又让老黑带人收起供品与香烛、纸人纸马装上了车。
今天的老黑显得很乖，他认为，只要不出什么意外，让小石头顺顺当当地迁坟完毕，回到春月楼就完事大吉了。所以，他完全收拢了往日的霸道相，不离鸨儿左右地听从调遣。
然而，那一对鼓鼓的大眼睛却时刻不离小石头，观察着姑娘的一举一动，生怕闹出什么差错来。
秦、赵二位指挥着吹鼓手打头阵、四人抬小轿紧跟其后，然后是带着灵幡的十六人抬的两口大棺木，接着是拉着僧人在不停诵经的马车，力工的马车，护送灵柩的车走在最后，倒也形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
一路上，但见纸钱纷飞，纸幡飘扬，随风飘摇哗哗直响。没有哭声，只有那悲声声凄惨惨的锁呐声伴随着不紧不慢的锣鼓声，仿佛在控诉着周家姐妹年纪轻轻就身遭不幸的冤情……
石头坐在鸨儿身边一言不发，她在想着待会儿给两位姐姐下葬时，要想办法让那妈妈在坟前说几句话——几句忏悔的话。两个姐姐虽然听不到，就算给自己的心里找一找平衡也是好的。
一个小时后，送葬的队伍全部到达了新坟地。这里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一个已挖好的巨大墓坑在一座矮山的南坡上，这里东北西三面环山、正南对着长宇县城。山下是松江水曲曲流过，婉如一条银带绕山而去。这真是块风水宝地。
再看墓坑的南面沿上，经过平整后又放了一张用木板临时钉制的方形矮桌，上面已摆上馒头果品，还摆了两双筷子。
这个墓穴是准备容下两口棺木的，所以挖得又深又大。让这周家姐妹二人同居一穴是石头的主意，这样也免于那单人独宿的孤独。
最醒目的是那对双套的纸人纸马，两个绿衣仙童纸人，各自手中牵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各放着一个大号的钱褡裢，里面装满了“金银财宝”。这就是说，周家姐妹在另一个世界里，不仅出门不用步行，那钱也是花不完用不尽的。
吹了一路的喇叭匠们，来到新坟地把腮帮鼓的更高，僧人们也大声诵起经来。两副十六杠的棺材落在墓坑旁。石头姑娘亲自从小轿内抱出两包骨殖，各自入棺，然后钉棺封盖，伴随着凄楚的喇叭声和诵经声，众人喊着一二三——抬棺入穴，又各自盖上席子开始回填。这边香烛纸马也点燃了起来……秦赵二人又准备了不少金银锞等祭祀用品在两匹高头大马前堆成了小山，相比之下，鸨儿那些祭品就微不足道了。这真让那自以为好心肠的妈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她表面倒显得不在乎的样子，也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摆起自带的供品，也煞有介事地蹲在地上烧起纸钱来。只见石头姑娘来到她跟前，一边帮她烧纸一边说：“妈妈，可怜那周家两姐妹死去这么多年，连个上坟的也没有，不管怎么说，她们也是一口一个妈妈叫你的，而且，也是从春月楼抬出去的，事到如今，你不想跟她们说几句话，再喊她们一两声女儿么？”
石头的话够尖刻的，但表面上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鸨儿听了心中一愣！这块臭石头，叫我说什么？这不是难为我么？
石头见鸨儿不语，遂又说道：“妈妈，你与香云香梅母女相称好几年，如今给你的两个女儿迁坟，这也不是件小事儿，你不在坟前痛哭一回倒也罢了。现在这许多人都看着你，难道你真的要卷了自己的面子么？妈妈，实在没话说，就表白一下你现在的心情吧。”
鸨儿皱起了眉头。看小石头的架势，以及周围那都落在她身的一双双眼睛，想躲是躲不过去了。可是，叫她说什么呢？那三个小丫头刚来那几年，自己就没给过她们好脸子看，两个姓周的姑娘又是在那种情况下早早死去，又草草埋了，连块木板也没有，连个坟包也没留。
现在，这块破石头不是分明让我向两个死丫头道过么？哼！她们是我花钱买来的，虽然是死得太早了些，可她们又不是我整死的。满院子的姑娘那个不接客？又有谁像那姐妹俩，血崩的血崩，上吊的上吊，还打死了那个瞎子嫖客，差点没把我的春月楼赔个底朝天。事过这些年，你石头迁你的坟，要我说什么？这鸨儿闪电般的想了这许多往事，自己倒觉得有点委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