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八章（1）
李少乾在家住了三天，回到医院后，病卡已转到性病科。他的病也日见严重起来，下身已经出现局部溃烂，痛痒难挨，他只好使劲夹并着双腿，下地已经有些困难了。他的脸上也出现了似疱疹样的东西。
这么短时间内，他竟然瘦掉了几十斤，原先那滚圆的肚皮开始松弛下来，那两只手连端饭碗的力气也没有了。医生劝他回家去养病，李少乾却低声吼起来：“怎么？怕我不给钱么？我就愿意在这住着，不行就把我给扔出去！”医生无耐，只好退去。
白雪梅为自己没有被传染上那种病而暗中庆幸。
丈夫的摸样变的可怕起来，面部的疱疹越来越多，她吓得很少来医院看他了。
现在，让白雪梅惦记得睡不着觉的一件事，就是李少乾早该立下的、却迟迟见不到的那份遗嘱。
那李少乾对自己的病也想开了，他知道自身的生命已经在逐渐枯竭，而且，也不会维持多久了。自己的这份资产到了该分配的时候了。就这样，一份难产的遗嘱终于在李少乾那只微微发颤的手下，艰难地诞生了。一千多万的资产被他分成三大部分，当然是妻子和两个女儿三一三十一了。
李少乾把写完的遗嘱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让长顺把正本送到公证处公证后封存。另写三份给妻子和两个女儿财产的数量。给女儿白兰的那一份，他折了几折，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皮包的里格内。因为，他觉得这个女儿还小，他不放心交给妻子保管，他怕不等女儿正用的时候，让她给挥霍光了。
到底让谁来保管这份遗嘱，人选有两个：一个是女儿丹阳，另一个就是长顺。
现在，李少乾最盼望的是，自己在走之前能见到丹阳一面，并且能听到她叫自己几声爸爸，就是死也能闭上眼睛了。
这个星期天，白雪梅又带着女儿来到了医院。见父亲的病越发严重起来，白兰只有痛哭流泪，想到爸爸跟前摸摸他的脸也不敢。因为妈妈告诉她说这种病容易传染，而且是治不好的。
白雪梅的神情很严肃，见丈夫手中拿着一张写着什么的十六开白纸，上面还有一张支票。她料定这是自己盼望已久的遗嘱。想伸手接过来看看又有点胆突突的。这阵子丈夫总是向她发脾气，一见面不是骂就是吵，她真的有些怕他了。
李少乾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他不想再找气生了。
见依然是那么年轻美貌的妻子不敢靠前，遂把这份遗嘱递给了长顺：“给她吧，这东西让她盼得太久了。” 刘长顺接过遗嘱，双手捧着送到白雪梅面前：“嫂子，拿着吧，已经做了公证。” 白雪梅接在手中，迅速地扫了一眼支票，她心中一惊：这么多！兰儿呢，还有那柳丹阳，给她们多少？
只听丈夫说道：“雪梅，你跟我过了十多年，留给你这些钱足够后半生正常开销用的了。我还给兰儿留了一些，这钱等到女儿满二十二岁以后亲自去取，这是我的愿望。因为那是孩子该成家的年龄，给她的钱由她自己支配，不要干涉她。”
白雪梅听着忍不住问道：“那柳丹阳呢？” 李少乾瞪了妻子一眼：“你管的太多了吧？丹阳的监护权不在你这里，再说，她已经是大人了，我要把给她的那一份亲自交到她的手里，给她的跟兰儿一样多，她们都是我的女儿，我不会偏向的，你就少操心吧。”
白雪梅拉下脸，心中不满却口中难辩，只好低头不语。
“雪梅，看样子你是有意见对吧？好歹给你的也不少，你就知足吧。以后好好照顾兰儿，有合适的再找一个，只要对女儿好就行，你还年轻啊。”
白雪梅依旧低头不语。
李少乾又看着女儿说：“兰儿，你要努力学习，给自己争出个好前程来，听见么？” 白兰流泪看着父亲：“爸爸，你放心，我会努力的。” “好孩子……”李少乾眼中含着泪水，不知说什么好：“去吧，跟你妈回去吧，这医院空气不好。” 白兰点头：“爸爸再见。”然后低泣着跟母亲出门去了。
这阵子，丹阳又买了两次水果送到医院，都是由护士转交的。
星期六晚上，陶凯明下了火车直奔丹阳的家。
正在学习的柳丹阳忽然又想起父亲，她觉得再不去看看他也对不起自己的生母了。想到父亲已经不久于世，也未免难过起来……
轻轻的敲门声从外间传来，她急忙起身来到门前，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门开处，陶凯明一步跨进来，伸开两臂抱住了她。 柳丹阳轻轻拨下凯明的两只手臂，面色沉闷不语。 “你怎么了？”凯明问。 丹阳叹了口气：“还不是我父亲的事，听护士说，他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你一直没有去看他？”丹阳无语，只是点点头。
“丹阳，你是个有主见的人，这么一点小事怎么竟让你为难了这么久。不管他从前对你怎么样，也毕竟是你的父亲，去看看他算什么事儿？况且，他现在一定正盼望着你去，你应该理解做父亲的心哪，父女的血缘关系是永远也割不断的，你就原谅他吧。我们没做过父母，很难理解父母对儿女那种真诚的爱。但是我从母亲那眼神里，总是看到那种令人解不透的谜。人长大了，这才理解了母亲眼中流露的尽是对子女的那种用千言万语也难表达的、真诚无私的、伟大的母爱。其实父亲也有，不过我不愿意仔细去看，又不想去理解罢了。这件事由我作主，现在就陪你去医院，行么？”
丹阳听了这些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好吧，谢谢你。”
陶凯明忽然想起彤阳，遂问道：“丹阳，不告诉彤阳么？你父亲可就这一个儿子。” 丹阳肯定地摇摇头：“没必要告诉他，我都不想认父亲，何况……” “丹阳，”凯明恳切地说：“你爸的病挺重，说不定到哪一天，他们是父子，不该见面么？” “好了好了，我说不该就不该，真罗嗦。”
陶凯明心中奇怪：一向通情达理的丹阳，今天这是怎么了？可能还有其他的原因吧。 想到这里，凯明只好转了话题：“有吃的么？我饿了。” 丹阳拉着凯明来到外间厨房：“你来看。”她揭开锅盖，里面有两大盘菜：一盘排骨炖豆角，另一盘青椒炒肉。 “这是给我准备的？” “那还有谁？端吧。其实上周六也是这样。”丹阳低下头说。
“真对不起，看来你是望眼欲穿了。谢谢你，你对我真好。”两人端了饭菜进屋摆在桌上，一起吃起来。
饭后，凯明陪丹阳一同到街上买了一些最好的水果点心，他们走进医院，凯明抬头见那疗区标志上写的是“性病区”，心中释然。
李少乾躺在病床上，心里想的只有丹阳：该做的事都做了，一切后事交代完毕，再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事了。惟有这个女儿还是不肯认自己，他真怕走前见不到她啊！唉，丹阳，你怎么就不能来瞅我一眼呢？
此时，李少乾努力翻了个身，把脸转向门口，想象着门口能出现他要见的人。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平常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此时却麻利地坐了起来：“是你？丹阳！” 他使劲地眨了几下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真的是你，我的孩子，终于把你盼来了。”
心中大吃一惊的柳丹阳慢慢来到床前：“爸——爸”她终于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你怎么……”她把“变成这样”四个字努力咽了回去。她知道问也无用，爸爸是无法说出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