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五章（4）
陶启程坐在旋转的皮椅上，手握话筒正在与人通话，忽见儿子凯明推门进来，脸色很难看。他对着电话说：“好吧，就这样，我这来人了。”
陶凯明坐下来，两眼直盯着父亲不说话。
“凯明，我知道你为什么回来，你不是小孩子了，也知道我和你妈已分居数年，难道这样的家庭还有必要维持下去么？所以，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没用的。你要是为这件事不念书我都没办法，前程是你自己的，我又没说不供你。其实，你母亲的情况也糟不到哪儿去，她有劳保，我还会给她一笔钱，房子也给她还不够么？”
“不够！”凯明回答得高声又干脆。
看着父亲瞪大了眼睛，凯明气愤地说：“房子才值几万元，你这个厂子的全部设备，至少也值一千万元吧？你要把这些设备全部折合成现金，并与全部存款和我妈二一添作五，这才合理，也是合法的，单凭你的恩赐怎么行？”
听了这话，陶启程愣住了：儿子的眼力不错，这些设备少说也值一千万元，而存款也有几百万元，但大部分都在外面或材料上压着。如果按全部财产平分，他只有卖机器了，这怎么行？看来，儿子对他真是下了狠茬儿，这样，他的下一步棋可就难走了，必须从长计较……
陶启程的思路被儿子打断：“怎么不吱声？舍不得了？你要死逼着老糟糠下堂，这是唯一的出路，否则，你的目的很难达到。我豁出退学，也要帮助母亲打赢这场官司。”
陶启程心中暗吃一惊：“你要上法厅？”
儿子斜了父亲一眼：“你要同意我的意见，当然用不着。”
陶启程皱着眉说：“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就回家，咱们三口之家守着这份家业过日子，否则就只有法庭上见。你看怎么好？”
凯明这一着是陶启程没有料到的，他真的左右为难起来。
此时，来了机械加工的客户，那个与他同居已久、名义上是他的小秘、实则小妾的刘智瑶敲门进来：“厂长，有位……”
“出去出去！谁叫你进来的！”
这是刘智瑶的习惯动作，敲门后不待应声就进来。这个厂长兼情夫的大声吼叫是她没料到的，可真让她有点为难了。
陶启程的儿子她是不止一次见过的。听说已经上了大学，怎知此时他会坐在这里？让自己尴尬无比。她有点恼羞成怒了：“你那宝贝儿子惹了你，拿我撒什么气？我可不是来给你当出气筒的。客户来了，爱见不见！”
她说完想走。但见陶凯明“啪”地一声拍案而起，倒把刘智瑶吓了一跳！
凯明以前就听母亲说过：厂里有个刘秘书，年纪轻轻却紧追着爸爸不放，所以他才不回家的。
凯明每次来到厂里都能见到她，也知道她就是父母中间的第三者。虽然他尽管恨得直咬牙，却又想给父亲留个面子。
现在却见刘智瑶对父亲这个态度，他忍不住愤怒地移开椅子来到门口：“请进。”
刘智瑶以为陶凯明要走，正好与厂长的话还没说完。
她向里进了一步，谁知陶凯明顺手就把门关上了：“姓刘的，你什么资格？竟敢跟我爸耍脸子，你这么年轻漂亮，还愁找不到好丈夫么？为什么死皮赖脸地缠着我爸不放手？难道你非要搞散我们的家庭不可么？你不就是因为我家有钱么？你把自己和我爸比一比，他可以做你的父亲还绰绰有余，你不觉得自己太亏了么？正所谓：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我们母子的痛苦之上，你一点也不觉得可耻么？你把自己这年轻的躯体出售得也太廉价了吧？”
自感受到莫大耻辱的刘智瑶早已放声地哭了起来：“厂长，你的儿子胡说八道，你就不管。”她捂着脸跑到办公室的里间去了。
这办公室的里间往常总是上锁的，今天却半掩着。看来刘智瑶是经常进去的。
此时陶启程“噌”地一下站起来，怒目横眉却也压低声音吼道：“陶凯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凯明有些得意地说：“当然知道。她想挤进我们家做我的小妈，我不同意！”
陶启程也怒道：“混帐的东西，同意不同意由得你说了算么？”
凯明歪着脑袋直视着父亲：“我是混帐，我爷爷要还活着的话，不但骂你，还会打扁了你。告诉你，老子在前走，小子后边跟，请放心，你已经给我作了榜样，我是学了你才变成混帐的。”
“你，你……唉！”陶启程慢慢坐下来，口气也缓和多了：“凯明，别这样好不好？父母的事作为儿女是无法插手的，你还是别管了，好吗？”
这种针锋相对的局面是陶启程完全没有料到的。他想打个圆场，缓和一下气氛，也给刘智瑶一个台阶下，所以他的一张脸变得温和了：“凯明，你毕竟是个孩子家，大人的好多事情你是难以理解的。就算给爸爸一个面子吧，进去和她说声对不起，行么？”
“好哇，”凯明仰着脖子说：“不过你得先告诉我错在哪里？这个女人到底是谁？除了工作外，她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夫妻？情妇？还是小妾加小秘？我凭什么向她认错？小心我告你个重婚罪！”
凯明把最后的三个字一字一顿地说完，遂转身向里间走去。
陶启程急忙站起来：“你要干什么？”
陶凯明想的是：刘智瑶受了委屈到里间去哭，可爸爸说过那里是装破烂的仓库，正好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他用脚轻轻弹开门向里望去，啊！凯明这一惊非同小可！
这是一间天底下最豪华的卧室：室内宽敞明亮，四壁用黄色丝绸作了软包，棚顶金色吊灯高垂，一台21英寸的彩电放在墙角的小地桌上，地上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毯，一张大号双人床上锦缎纱帐，一个长长的双人枕……
凯明见此，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他回身瞪了父亲一眼：“这间屋子里不是装破烂的么？。”
陶启程斜了儿子一眼：“你在说什么？”
陶凯明回到桌前坐下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两条路，你到底想走哪一条？让我再重复一遍离婚的条件：一，全部财产家当与母亲平分；二，立即辞了这个姓刘的，回家向母亲赔礼，就算你有点勉强，也总比让厂子黄了铺好得多吧？二者选一，这有什么难么？”
见父亲皱眉无语，陶凯明又接着说：“爸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吞掉全部财产，又想逼糟糠下堂另娶娇娃，天下的美事儿能都让你占去么？你也不想想，当年要不是我妈救了你，照顾你，你会有今天么？说不定活不活到现在呢。爸爸，人可不能忘恩负义呀。告诉你，母亲让我回来就是商量这件事，我的话也是转达了她的意思，她说再也不愿意和你正面接触了。”
见父亲依旧低头不语，陶凯明接着说：“爸爸，我作为母亲的儿子，不能眼看着她受尽委屈而无处申诉，我要出面替她说话，请你原谅我。爸，和母亲相比，如果你是弱者，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你的一边说话的，况且，我们的要求并不过分。所以，我虽然无奈也必须这样做。爸爸，妈妈还在家里等待回音呢。怎么样，给个准话吧。”
儿子的步步紧逼真难住了陶启程，这两条路哪条也走不通。他能折卖厂里的设备去偿还老婆的离婚债么？这显然不行。
辞掉刘智瑶回家守糟糠？分居了很久的夫妻，这冷透了的被窝也再难热起来的。
再说，快五十岁的林惠珠怎能和年轻漂亮的刘智瑶相比……
陶启程思来想去，觉得这两条路无一可行。
陶凯明看着爸爸，见他半天无语，早已不耐烦了：“爸，这事就那么难以选择么？你也该为我妈想一想，把自己的事抛开就不难了。”
陶启程明白，儿子分明是让他选择第二条路：立即辞掉刘智瑶。
然而，这刘智瑶也不是那么好辞的。
他曾经向她发过宏愿：先给她一百万，一套高级住房。日后，这厂里的财经大权都要交给人家掌管呢。
这么重要的人物怎么能随便辞掉呢？再说，自己也根本舍不得这个温柔漂亮又能干的女秘书呀。
陶启程见儿子的两道目光一直逼视着自己，满心无奈地说：“凯明，给我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吧。”
只见陶凯明冷笑一声：“哼，没钱人办事难，怎么你这有钱人办起事来也这么犯难？要是我，一定走第一条路，卖那些破设备有什么心疼？打发我们母子满意，你也就安心了。守着这位温柔漂亮的小娘子，日后再给你生个一男半女的，你也就有养老送终的了。怎么样？我看这条路不错。”
陶启程躲开儿子的目光，脑际中思绪纷乱，不知说什么好。
只听儿子接着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要去公证处找人来给这个厂子作一下评估，办好公证手续，然后不经法院，去街道办个离婚手续，财产各半，这一分有多好。没钱先欠着，但必须限期偿还，拖久了可不行，到那时，你的儿子连你的陶姓也不稀罕了。我要姓林，永远和母亲在一起。至于你，我只能当路人了。”
听了儿子的话，陶启程有些愣住了，卖几套设备算不了什么，儿子变成路人？这怎么可以！自己这一辈子男孩女孩就这么一个孩子呀。也许，儿子是以此来要挟他。亲生父子嘛，怎么能变成路人？可是，他看儿子现在的表情，心里也实在没底，他知道自己的行为真的触怒了儿子。
刘智瑶在这里干了几年了，从他们建立那种关系到现在也快三年时间了。且不说他对人家早已经许了愿——将来让她掌管财经大权，就算她白天黑夜地陪伴自己，也不能说辞就辞呀。
陶启程偷看了一下儿子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四道目光一接，吓得他急忙躲开。面对这种情况，一向深有城府的陶启程也六神无主了。
陶凯明想的是：眼下也不能对爸爸逼的太紧，总得给他一点时间，让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出自己心甘情愿的决定。自己明早还要上学，下周再回来，反正省城也不远。
凯明这样想着，两道犀利的目光柔和下来，口气也软了许多：“爸，我知道你是两头为难，可是你和我妈无论在法律上和在你们儿子的心目中可都是平等的呀，你要是我该怎么办？就目前情况看，你总得舍去一头让我妈心里也找点平衡吧？况且，只是全部财产的一半嘛。其实还是你合算：拿了一半财产，又让年轻美貌的小情人儿变成自己的合法妻子，这不是美事么。我妈可就惨了：我上学不在家，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生活。说实话，我真有退学回来陪伴母亲的想法，可这样做她也不会同意的。还有句话我妈让捎给你，她说不让你再回家了，也就是说，我妈坚决要走平分财产这条路，恐怕我也很难说服她。爸，就这样吧，我走了，我妈还在家等消息呢。没拿到她满意的结果，我还不知怎么向她交代呢。”
凯明起身走到门口又回身看了父亲一眼：“爸，你再好好想一想，过几天我还要回来帮我妈处理这件事。这样拖泥带水的没个结果，谁也别想安生，爸，你说呢。”见父亲不置可否，凯明走了，再也没回头。
其实陶启程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这两条路可怎么走呢？难哪，实在是难。
自己回家是不可能的了。如今哪还有半点回家去与老妻合好的心呢。可是这一半的资产怎么拿？难道真让厂子黄铺儿不成？
陶启程从椅子上站起来，虽然心乱如麻，却也没忘记里间的小情人儿。
他进了刚才被儿子蹬开的门，见刘智瑶还趴在床上抽泣，深感不安地说：“智瑶，别哭了，我替儿子向你道歉：对不起，行了吧。”
刘智瑶气冲冲地坐起来：“道歉，道歉有什么用？你儿子给你两条路，你到底走哪一条？说呀！”
刘智瑶的话让他无法回答。陶启程只好转了话题：“刚才你说是哪家客户来了？”
“不知道，自己看去。”刘智瑶没好气地说。
“那好，智瑶，晚上请你吃饭。”无奈地陶启程只好下楼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