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五章（3）
凯明的父母多年来一直有矛盾。 父亲陶启程出身于教师家庭，他刚念高中一年就赶上那场轰轰烈烈…… 眼见着大学梦圆不成，陶启程胡乱串联了一阵子，以后只好待在家里。不幸的是父亲被带上高帽挨了斗，他理所当然地就成了资产阶级狗崽子。 工人家庭出身的母亲林惠珠是陶启程的中学同学，因家庭条件不好没念高中，文革时却成了造反派的小头头。因林惠珠对陶启程有好感并且经常照顾他，陶启程就把她当作了救命稻草。
后来，陶启程的父亲被平反，而身体却被折磨致残，不久后便睁着眼睛离开了人世。母亲体弱多病又承受不住这无情的打击，不久也撒手人寰。为此，陶启程一场大病住进医院，多亏林惠珠细心照顾，几个月后才得痊愈。就这样，他们结婚了。
陶启程用父亲平反找回的工资钱开了一个机械场，规模不大却也收入可观。按说，他们的感情基础是比较好的，两人婚后的生活倒也甜蜜了一阵子。 就在凯明三岁那年，陶启程闹过一次离婚，理由很简单：感情不和。有人对林惠珠告了秘，说丈夫外面有人。林惠珠巧妙地跟踪了几次，终于抓住了把柄，并扬言要到法院去告他。
好在那时的人都很传统，也都有一张知道羞耻的脸皮，有外遇的事一旦张扬出去，对当事人是很丢人的。 陶启程受不了这个，只好在妻子面前乖乖低头。
眼见得聪明可爱的儿子在一天天张大，这使陶启程也渐渐收了心。然而，这个造反派出身的林惠珠却在心里恼恨丈夫不该背叛她，心中的积怨也时时在口中流露出来。
时间一长，夫妻间的隔阂逐渐加深，感情也就越来越淡。当时，年纪尚小的陶凯明是不明白的。
随着岁月的流逝，凯明小学毕业了，陶启程夫妻俩的矛盾也在加剧，有时在儿子面前公开吵闹起来，懂事的儿子只好和稀泥，这边劝，那边说，有时也起到一定的作用。
不久，舞潮开始了，陶启程很自然地卷了进去。每次去舞厅，那些舞伴多得让他应接不暇。尚且风流倜傥的陶启程，自然愿意接促那些年轻漂亮甚至轻浮的女人。与她们搂肩抱腰，耳鬓斯磨，这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
陶家是三室一厅的楼房，客厅不大倒也明亮整齐。陶启程已经在中间屋单人床上睡很久了。为了不让父母分居，陶凯明想了个绝招：他把中间的屋里的一张旧式木床拆个稀八烂，又把自己屋里的书柜书桌椅子等一切学习用品都搬到这间屋里，并用毛笔在红纸上写了“凯明书斋”四个大字贴在门上，母亲看了哭笑不得。
这一天父亲回来很晚，看他那一副疲劳的样子，凯明料定他一定是刚从舞厅回来。
陶凯明站在书房门口，两眼紧盯着父亲的脸，不无讽刺地说：“我的爸爸工作太忙太累，到这时候才回来，儿子给你煮碗面吃吧。”听了凯明这讽刺的话语，陶启程有点脸红，因为他确实刚从舞厅回来，而且真的饿着肚子呢。
儿子后面那句话他倒是爱听，见凯明真的到厨房去煮面，他也跟了进来。 凯明打开锅盖，里面有饭又有菜，灶台上还有两碟小咸菜。凯明笑着对爸爸说：“我要想孝敬你老人家一回，妈妈都不给机会，这不都准备在这里了，还温着，快吃吧。”
陶启程笑了一笑：“好儿子，你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不，爸爸还没休息，我忙什么，还早着呢。” 陶启程看看腕上的手表：“早什么早，都十一点半了，再有四个小时就亮天了，快去睡吧。”
陶凯明皱着眉头说：“你也觉得很晚了么？你以后下班不回家，我天天到厂里去接你，这样才显得我们父子情深。” 这半天，陶启程才明白儿子说话的弦外之音，他感到自己的脸有点热起来，无奈之下只好说道：“去睡吧，以后爸爸早些回来就是。”
凯明笑了：“这才是我的好爸爸。爸，书房的事，妈妈拦不住我，看在儿子的份上，就回到你们的屋去吧。”凯明说完，向爸爸点点头，回自己房间去了。
陶启程吃完饭，习惯地走进中间的屋。这里全都变了样：那张他往日栖身的木板床不见了踪影，倒是多了儿子那些书桌书柜，这才想起刚才凯明的话。
他无奈地走出书房，在客厅里转了一圈，这才看到“凯明书斋”四个字，真让他好气又好笑，也完全明白了儿子的良苦用心。他摸摸自己的肚子，里面装着已到半夜了妻子还给温着的饭菜，也觉得愧对妻子。 此时，他又想起那两个长期舞伴：她们的身体轻盈、舞姿优美，那一只只芊芊玉手抚摸着他的肩膀的那种温馨醉人的感觉，真是美妙极了。 忽又想起儿子的话，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
陶启程有些为难，夜已深了，这尊躯体可在哪放倒呢？无奈之下，他只好关了客厅的灯，小心地推开本是他们夫妻同住的、房间的门……
林惠珠本是睡在双人床中间的。儿子与丈夫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并暗中称赞儿子替她出了口气。 她明知是丈夫进来，她故作呓语地说了句：“凯明睡去吧，别等你爸了。”然后将身翻到了床的一边，假作睡去。
陶启程相信妻子在说梦话，也知道儿子经常等他。就着那薄薄的纱窗帘所透过的蒙蒙亮光，他慢慢地来到床边，轻手轻脚地脱去鞋袜、外衣，挨挨靠靠地上床又轻轻躺下……这一夜，他倒觉得睡的很塌实。
就这样，陶凯明父母的关系时好时坏，时而吵闹不休，这些情况陶凯明没有对丹阳说过。
而在丹阳看来，他的家庭是再好不过的，凯明也是个最幸福的孩子，她怎知原来凯明也是有苦难言呢。
陶凯明上大学走了，这回陶启程夫妇可以毫无顾及地开起仗来，“大战”由开始的几天一场，逐渐变成了“持久战”，林惠珠也不想再打下去了，可她为了儿子，不愿让这个家散伙。
不久，陶启程正式起诉离婚，无奈地林惠珠接到诉状，只好把儿子追了回来。
听了凯明的倾诉，丹阳半晌无语。
从前她常常羡慕凯明有个很幸福的家，看来决非如此，难怪经常见他眉头紧锁，问他却摇头说没事。 “其实，”凯明苦着脸说：“我早就想把家里的事情告诉你，可你的生活压力太大，我实在不忍让你为我分心。” “凯明，我理解你，你的情况确实让我感到惊讶。现在打算怎么办？” 凯明嘘出了一口长气：“我也不知道。刚从家里出来时，一猛劲儿就想去找父亲理论一番。现在想想，找到他说什么呢，能管用么？父母的婚姻事，作为儿子真的无法插手啊。”
柳丹阳也一时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半晌，她才眨着眼睛问：“凯明，你还记得前年我们在小菜园里薅草时你说的那些话么？其实你当时也是在给自己出气对吧？” 凯明不语，只是点点头。
丹阳接着说：“我看这样，去找你爸爸，把你自己的立场明确地亮给他：摆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离婚再婚，那就等于没有了这个儿子，以后见面父子如同陌路，你决不再认他这个爸爸。二是为了儿子先委屈自己，就这样不即不离地同母亲维持下去，作为儿子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他。否则，自己要替母亲打官司，分他一半财产。你要问我，就是这个主意。也许，这样要挟他一下，我就不信他会舍弃亲生儿子非去另寻新欢不可。”
凯明看着丹阳的眼睛：“这也难说，如果那个第三者的吸引力远远超过我怎么办？就真的不认他，书也不念了么？”
柳丹阳听了这话也皱起眉头：“你母亲有退休金么？” “有，四百多元。” 柳丹阳接着说：“有个好办法，我这两年积攒点钱，你和彤阳再去打点零工，三年多时间一混就下来了，我就不信非辍学不可。” 陶凯明感激地看着她：“丹阳，你的心真好，主意也不错，只是，我怎么能用你的钱呢？” “我们是朋友，就不要计较这些了，你也曾说过要找工作供我读书的，日后你挣了钱还我就是。” 陶凯明高兴地说：“丹阳，有你的支持，我心里有底了，我这就去找他。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是怎么认定那个白雪梅就是你的继母呢。” 柳丹阳叹了口气：“那白兰的父亲叫李少乾，是个大款，他如今真的出了车祸躺在医院里，并求白雪梅母女劝我去医院看他。我妈就是他害死的，你说，我会去看他么？就为这，我又气又恨又想起母亲，什么办法也没有，只有哭的份儿了。”
凯明点着头：“原来如此，行了，怨我也怨了，哭也哭够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随自己做主好了。” “我不会去看仇人，要不是他，我妈就不会死。” “随你吧，你母亲的死，李少乾在法律上是没有责任的，这只能由个人算一笔良心账了。可是当今社会，还有多少人能悟透“良心”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呢。”
柳丹阳气愤地接着说：“现在有好多人的良心都让狗吃了，有什么办法？时候不早，该找你爸谈判去了。” 陶凯明点点头，丹阳送到院外：“明天一定要回校，早上六点火车，我送你。” 凯明点点头，又走回几步拉起丹阳的手：“丹阳，咱俩的命运都不怎么样，就让我们携手共闯难关吧，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我说，人这一辈子要没有些沟沟坎坎的路，还觉得没什么意思呢，你说是不是？” 丹阳笑了：“如果人人都能把痛苦变成快乐，把坎坷当成财富就好了。走吧，明早六点火车站见。”陶凯明点点头，不舍地撒开了丹阳的手，带着依恋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