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五章（1）
每逢休息日，柳丹阳总是早早来到白家，上午上完课，下午就可以安静地在家学习备课。
柳丹阳一想起父亲那张渴求与女儿相认的脸，她就觉得心中一阵酸痛。女儿和父亲，父亲与女儿，本来就是至亲骨肉的关系，可是相认起来怎么这样难？
父亲——这是个多么伟大而神圣的称呼！而自己，就是转不过弯来。一想到要叫那个人爸爸，她的心就震颤起来，继母那凄凉又愤怒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李少乾，我恨你……每当此时她就完全站在母亲一边了。
她那小弟子的成绩日见长进，这对丹阳倒是一个安慰。今天上午有课，她背起小挎包，出门向白兰家走去。
休息日上午，白家只有王嫂一个人：“柳老师，她娘俩去医院了。” “白兰又生病了？”“不是，是她爸爸受了外伤。” “她爸爸？什么外伤？” “我听说是出了车祸，伤的不轻，两天才醒过来。” 柳丹阳慢慢点头：“这样说来，他们是合好了？” 王嫂点点头说：“再不好也是夫妻，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说她娘俩也得去。这不，我正在准备送医院的午饭，她们也快回来了。”王嫂说着，进厨房忙她的去了。 柳丹阳站在厨房门口：“这回好了，他们以后自然就会和好。” 王嫂笑着：“是呀，我也这么想，一切都为孩子嘛。”两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门开处，白兰走进来，两眼直看着老师的脸。 柳丹阳并不在意，她摸了一下白兰的头，并向走在后面的白雪梅问道：“白兰爸爸怎么样？” “挺重，昏迷了两天才苏醒过来。他的头部受了刺激，还不知以后会怎么样呢。”白雪梅也紧盯着柳丹阳的脸，想努力在这张脸的深处寻找些一会儿谈完话的结果。
见白兰径自进了里屋，柳丹阳也跟了进来。见她郁闷地坐在椅子上，书和本子都没有准备。“白兰，为你爸的伤着急了？他已脱离危险期，你放心吧，咱们上课。” 白兰点点头，慢腾腾地拿出英语课本。
讲课时，丹阳发现白兰心不在焉，并且一直在死盯着自己的脸。 终于，白兰举起了手：“老师，我……” 柳丹阳奇怪地问：“白兰，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老师，我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停下来我们说说话好么？” 柳丹阳的态度严肃起来：“白兰，你怎么回事？你妈妈花钱聘我是来陪你说话的么？这样你的成绩会很快下降，我会很不安的。” 白兰眼巴巴地看着柳丹阳：“老师，你讲了半天，我什么也没听进去，结果还不是一样。”
柳丹阳听她说的有理，便无奈地坐下来：“白兰你说吧，什么事？”只见白兰搬了椅子紧挨着她坐下来，丹阳心里更觉奇怪：“你干嘛这样神神秘秘的？” 只见白兰捂着半边嘴巴凑到丹阳的耳边：“老师，你是我的姐姐。” 柳丹阳听了笑起来：“哎呀，我以为什么了不得的事，愿意叫姐姐就随你叫好了，你母亲同意就行。” “不，我是说亲姐姐。”
这句话柳丹阳听得很清楚，无须再问。只见她慢慢站起来，两只已经睁大的眼睛眨了两眨，即而又双眉紧皱，口中自言自语：“亲姐姐……这意味着什么？啊！我的天！白兰，你什么也别再说，让我想一想，想一想……难道？”
柳丹阳恍然大悟：“白兰，你姓李？”她突然这样问道。 白兰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叫白兰？” “你呢？为什么叫柳丹阳？” 一句话问得丹阳无言以对。她心中暗想：按继母说的，他们又有个女儿，莫非就是小白兰？这样看来，这里就是李少乾的家了？“李少乾！”柳丹阳狠狠地从牙缝里崩出这三个字来。
该死的陶凯明，你怎么会让我到这里来做家教？白兰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既然白兰知道，她的母亲也当然知道。那么，李少乾呢？他也一定知道自己的一个女儿在给另一个女儿做家教的事了？如此说来，这三口之家早就对自己了如指掌，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一刹那间，愤怒、羞辱、憎恶、悲哀加恨怨之情如万倾波涛，汹涌澎湃地向她迎头袭来！真真令人恨煞！气煞！羞煞！痛煞也！一切已成为事实。
可是，她还想做最后的证实：“白兰，你的父亲叫李少乾？”
“是的，所以，我应该叫你亲姐姐，这还有什么怀疑的么？”
柳丹阳无语地转过身去，又听白兰伤感地说：“爸爸的伤很重，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他很想念你，你能去看看他么？” 白雪梅坐在厅里听着里间两人的对话，心里想的是如何阻止柳丹阳来分丈夫的这份资产，盼望丈夫快拿出让她母女继承财产的遗嘱。
此时，白雪梅抱着膀子走进女儿的房间，拉着脸说：“对你而言我不是个好继母，对李少乾来说我也不是个好妻子，这两年为你的事没少吵架，可是，他毕竟是我们母女俩生活的依靠。现在他受了重伤，生死难料，他很想见你，你作为女儿该去看看他。尽管他在你身上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也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他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白兰也接着说：“是呀，姐姐，你去看看爸爸，他好可怜呶。”她说着去拉丹阳坐下。
柳丹阳推开她的手，将身子靠在窗台上，双眉拧在一起，看着面前的母女俩，犹见陌生人。 只见她又猛地转过身去，两行痛恨的泪珠滚滚而下。随即，她又死盯着窗外的远方，往日那远近的山峦楼阁仿佛一下子全部消失了，她什么也没看见，也自感透不过气来，满腹的苦水在暴长，在外溢。
白雪梅看着她的背后，态度变得和蔼了：“丹阳，去吧，去看看你爸爸，他说只要能听到你叫他一声爸爸，死也瞑目了。即使不叫爸爸，能去看他一眼也好，你听他说的多可怜，就忍心让他失望么？”
柳丹阳的心中的苦水还在不停地翻滚着，她觉得这事太过离奇。陶凯明这家伙，他要说事先不知，只有鬼才相信。莫非真的是他有意安排的？柳丹阳心中想着，却又将头轻摇：他肯定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他不会……
丹阳慢慢转过身来，目光暗淡无神，那双半闭的眼睛又流下了酸楚的泪水。
在白家母女的眼里，此时的柳丹阳像是一尊雕像，半天不动一动。白兰吓得喊起来：“姐姐，你怎么了？”她上前抱住丹阳哭了。
柳丹阳慢慢抬起手抚摸着白兰的肩膀：“好妹妹，别哭了，谢谢你们这样爱护我。可我，这满肚子的苦水往哪儿倒哇？”柳丹阳又是泪如泉涌。
白雪梅见丹阳没事，遂放心地说：“丹阳，积淤多年的怨恨是多少泪水也洗不净的。你想一下是不是去看看你爸爸。当然，你的弯子一时转不过来我能理解。你爸爸在有病期间急于见自己的女儿，这也是人之长情。”
柳丹阳抹了两下泪水摇了摇头：“请原谅，这个问题我难以答复。带着这样的压力，我无法做白兰的家教了，请你们能理解我。”柳丹阳把自己的挎包收拾好挎在肩上。
白兰哭起来：“不行不行！我不让你走。” 柳丹阳把脸转向白雪梅：“白女士，你另请高明吧，别耽误了白兰的学习，我走了。”
白兰的哭声高起来：“妈，别让姐姐走，别让姐姐走。” 白雪梅看着柳丹阳：“我不想勉强留你。不管怎么说，白兰是你的亲妹妹，做不做家教也只能由你了。”
此时，白兰的哭声更高，预料的事果然发生，白兰无须装样子了。
见白兰哭的这样伤心，柳丹阳有些六神无主：“白兰，不要哭，我走了。” “不，我偏哭，你不去看爸爸，又不教我了，我怎么能不哭？姐姐，我真的离不开你呀。”
白雪梅见女儿哭得如此伤心，她有些受不了了：“你不做白兰的家教这也没啥，我凭着钱哪儿都聘得到家教老师。可是，你爸爸想见你，你没有理由不去看看他吧？他如今可是身带重伤，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会后悔的，随你吧。”
柳丹阳心中现在只有一个字——恨。恨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爸爸？又为什么来自投罗网？恨这些人对此事了解得一清二楚而自己为什么一无所知，恨老天为什么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作弄人？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到哪里去问个明白？
此时白雪梅又毫无表情地接着说：“其实去不去看父亲是你的自由，谁也强迫不了你。”
柳丹阳擦去泪水，躲开母女俩那四道目光：“这件事来得太突然，我一点准备也没有，我陷入了大家的掌握之中，自己竟一无所知，我感到被愚弄了，尽管你们不是有意的，也让我难以接受。我必须回去静一静，然后再决定怎么做。白兰的家教到此为止，我走了。”
柳丹阳不能不承认，她已经陷入思绪混乱的深渊中不能自拔。如果她不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就会立刻发疯——不能啊不能，千万千万要稳住自己的每一根神经。
白雪梅沉着脸：“你爸爸一扫往日的威风而变成了十足的可怜虫。有句话说：恶人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去看他一眼也算是慰籍你那生母的在天之灵了。我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姑娘，自己想怎么做，别人很难改变，自己掂量着办吧。至于白兰，我可以花高价聘请教授来教她。”
白兰嚷起来：“不行，除了姐姐，谁教我也不学。” 白雪梅拉着脸说：“你不学就算了，没人逼你。”她说完就到客厅去了。 柳丹阳见此，只说了句：“白兰，比我强的人多的是，再见。”她说着提了一下挎包带，穿过客厅出门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