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三十四章
一阵婴儿的哭啼声，吵醒了睡在隔壁的大婶儿。她隔墙喊道：“姑娘，巴郎子哭了”
见没人应答，孩子依然在哭。大婶儿只好披衣起来，嘴里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来到朱惠琴住的房间。她只见炕上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除了依然哭闹的孩子不见其他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便急忙抱起哭闹的孩子，边哄边屋里屋外地大声呼唤着：“姑娘你在哪里？”见仍没人答应，便准备放下孩子到外面去找。可当她将孩子放回到炕上时，发现了朱惠琴压在孩子枕边儿的信封。她拿起信封，一叠钱和粮票从里面滑落出来。她又看看穿戴一新的孩子，便完全明白了。于是赶紧抱起孩子，拿着那封信去找本队的知青。
一名女知青给她念信：
“大婶儿，我走了。我求你收留这个苦命的孩子，并将他养大吧！大婶儿，孩子只有留给您我才放心。因为我知道，您不仅是个好人，而且还是个非常疼爱孩子的人。大婶儿，您就做他的亲奶奶吧！按您民族的风俗来养育他。大婶儿，就是他长大了也别告诉他，他的父母是啥样的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问起，您就告诉他。他父母是被天山上流下来的水冲走了。因为我们对不起他，不配做他的父母。
大婶儿，我知道您没有经济能力抚养他。但是我可以去挣钱，把挣来的钱寄给您，由您来养活他。我现在只有这些钱了，您就先收下吧！不过请您别担心，以后我会每隔一段时间把生活费送来的。
大婶儿，您老人家多保重，将来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女知青念到此处，禁不住动容地擦着眼泪说：“大婶儿，她说她把孩子留给你，她干活挣钱去了。”
“她走啦？”
“走啦！”
大婶儿撩起大大的裙摆，擦了擦眼泪：“喂我可怜的姑娘啊！”说着，便泣不成声了。
女知青神秘地看看四周，然后伏在大婶儿耳边小声说：“大婶儿，我早就看出，这是个没有爸爸的巴郎。”
“嗳，他爸爸有呢！世界上哪有没有爸爸的巴郎呢？现在他的爸爸不来，将来一定来找他呢！一定！”
“大婶儿，那现在咋办？您这么大年纪了，能带得了这么小的巴郎吗？”
正说着，孩子哭了。原来孩子撒尿了，尿顺着大婶儿的裙子流到地上。大婶儿一边晃动着身体，一边快速地颤动着舌头，发出一串儿“嘟噜噜”的声音，孩子立刻不哭了。
大婶儿笑着对女知青说：“怎么样？巴郎不哭了吧？”
女知青笑了：“大婶儿，你可真有办法！”
大婶儿告诉女知青；她曾生过三个孩子，但是一个也没有活下来。她非常想有个孩子，可是老伴儿不在了，自己也老了，已经没有了生育能力。没想到，老了老了，老天爷却送给她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她要把这孩子当成自己的亲孙子好好抚养，也要把他培养成知青。
“对，大婶儿，我也会帮助你的。”
“就是的嘛！”大婶儿说着，抱着孩子走了。
傍晚，安晓喆将饭做好老半天了，也不见陈援朝回来。
自从江川考上大学，张来新被招工后。队里就剩她和陈援朝两名知青了。原来的女生宿舍，现在已成为了陈援朝宿舍兼厨房。而安晓喆除了劳动和吃饭，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妇女队长家。
那年高考，除了张来新其余三人都去考了，而且都考的不错。只是考完不久，又赶上“反击右倾翻案风”。从县粮食局下来一名贫宣队姓方的组长，为了给一名跟他相好的女知青争名额。便以“无产阶级教育阵地，是培养贫下中农子女的地方，不是培养臭老九子女的地方”为由，硬是把安晓喆的名额让那名女知青顶了。而陈援朝则以不是他“喜欢”的专业为由，放弃了那次上大学的机会。为此还落得安晓喆好一阵埋怨。之后才她知道，陈援朝是为了她才放弃上大学的。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却仍不见陈援朝回来，安晓喆有些着急。她准备上房顶了望时，陈援朝背着一捆柴禾走上楼来。
安晓喆：“你咋才回来？饭都做好老半天了。你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逃回乌鲁木齐了呢！”
陈援朝听后笑着：“怎么会呢？我可是肩负着保护你的重任呦？”
安晓喆脸微微红着：“严重了吧？”然后又说：“你赶快进屋吃饭吧，柴火我来码！”
“不急我码好了就来！”
吃饭时，安晓喆交给陈援朝一封信：“江川的来信。”
“是嘛！”陈援朝接过信，自顾自地边吃饭边看起信来。
“他信上都说了些啥？你别只顾一个人看呐？”安晓喆催促道。
陈援朝恍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忙说：“江川说马上要大规模的招工了，他让咱们别急，还说越到后面单位越好。说他去看了王建疆，王建江现在‘除了后悔还是后悔’。说如果他再坚持半年，也就不会落到那步田地了。”
“咳—，后悔有啥用呢？”安晓喆不禁替王建疆惋惜道：“你说，就为了早返城，他把自己好端端的一生都毁了，还搭上一个朱慧琴。”
“是呀！真是既可怜又可卑啊！”
江川信上还告诉他们，张来新被分配到餐饮服务行业工作，是个比较适合她的工作的单位。听到这里，安晓喆脸上显出不无的羡慕，同时又想到了自己。她叹口气说：“适合不适合的，反正都比我强！真不知道，我得等到啥时候才能抽回去啊！”
陈援朝安慰她：“江川不是说了吗？越到后面单位越好吗?没准儿，你这后者，会比她们谁的单位都好呢！”
安晓喆凄然地笑笑说：“咳——，像我这种家庭背景的人，哪还敢奢望遇上啥好单位呀！只要能快快把我抽回去，我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你看？说着说着你又来了。你别那么悲观好不好？行……咱们不说这些了，说点儿高兴的吧！”
“唉—，一想起这事儿，我就高兴不起来了。”不等陈援朝再说什么，转眼她已消失在门外。
陈援朝望着空旷的门，心里立时升起一丝难言的失落。
安晓喆一路想着心事，回到妇女队长家。她一进门，便看到堆在炕上的新衣服和各种布料。她惊奇地问：“哟，队长，你给日沙来提买这么多漂亮衣服啊？”
妇女队长只是轻叹一声没说话。
安晓喆这才抬起头，在昏暗中注意地打量了一番这对母女。
她看着妇女队长那，喜忧参半的面容问：“队长，你们这是咋啦？”
妇女队长这才告诉她；为了日沙来大哥的婚事，她不得不提前嫁人了。不然，她大哥刚刚说成的那门婚事就得黄。女方家已经第三次催彩礼了，没办法她也只好答应日沙来提的婆家，尽早让她嫁过去。可是论年龄，日沙来提还没安晓喆大呢!
妇女队长有五个孩子。她十五岁结婚，十六岁做了母亲。可不幸的是，还不到三十岁，她失去了丈夫。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要独自拉扯大五个孩子，其中的艰难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他孩子都还能让她省心，该成家的成家，该嫁人的嫁人。最小的日沙来提也定了亲，只因小伙子去当兵了，所以才没早早成亲。只有那个患有侏儒症的大儿子,依不拉音最让她犯愁。因为家里穷，送不起彩礼，加上又有这种病。所以大儿子的婚事，至今也没着落。今年春上，日沙来提的婆家托来人，说等小伙子年底探亲时就给他们办婚事。妇女队长对小伙子，那是一百个满意一千个满意。只是为了大儿子，她不得已向日沙来提婆家多要了些彩礼。开始她还担心男方是否办得到，可对方按她的要求将彩礼送来后，她不由得又有点担心。她担心，因为自己要这么多彩礼，将来婆家是否会给女儿气受
妇女队长说到半截说不下去了，日沙来提来到母亲身边，安慰地轻轻滴拍了拍母亲的手。
日沙来提看上去年龄和安晓喆不相上下，但似乎要比安晓喆成熟的多。
火洲冬日的太阳，像黄绵袄子—样映照在农家小院儿里。大婶儿抱着一个半岁孩子，坐在阳光下一口一口地给孩子杜食。孩子一边香甜地吃着，一边高兴的撕扯着，大婶儿那一头灰白色的头发，“咯咯”笑着。
直对小院的一截断墙后面，藏着一个年轻女子。她泪流满面地窥视着院子里，那对嬉戏玩耍的一老一小。玩儿着玩儿着，只见大婶儿突然停止住嬉笑声，一动不动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笑着用维语对孩子说：“哎哟哟我的巴郎又尿了。来来，你躺下！奶奶给你拿裤子去啊？”说着，将孩子放进摇床，独自进屋去给孩子拿裤子。
躲在断墙后面年轻女子，趁大婶儿进屋给孩子拿裤子的当儿，提着包袱迅速闪进院子。原来，躲在断墙后面的年轻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朱慧琴。她走进院子径直来孩子摇床前，将包袱扔在一旁，迫不及待地抱起孩子，强忍着哭声发疯地亲着孩子。
孩子受不了她猛烈的亲吻，突然“哇哇”地哭起来，大婶儿赶紧拿着一条小孩裤子，边说着：“我的巴郎子咋啦”边跑出屋。
朱慧琴这才赶忙放下孩子，退出了小院儿重又躲到断墙后。
当大婶儿拿着裤子，唠叨着回到摇床前，发现朱慧琴放在一边的包袱时。先是呆愣了片刻后，又赶忙抱起孩子大声喊着“姑娘”追出小院儿。
可她站在院外朝四周望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朱慧琴的人影。便又抱着孩子，自言自语地返回小院儿里打开那个包袱。包袱里面除了小孩儿食品及衣物，和两块花绸布外，还有一个厚厚的信封。大婶儿拿起信封，口朝下抖了抖，随着厚厚一叠钱，一封信掉落在摇床上。
大婶儿将那封信揣进怀里，将其他东西放回屋后，抱着孩子走了。
朱慧琴见大婶儿走远了，这才从断墙后面走出来，朝通向村外的路走去。
大婶儿找到那位，曾给她读过信的女知青说：“姑娘，你快帮我看看，这信上都说些啥？”
那位女知青看完信后，鼻子酸酸地说：“大婶儿，她说她以后不能再像现在这样，经常给孩子送东西啦！”
“为啥？”
女知青告诉大婶儿；朱惠琴要嫁人了!因为那男人给她找了份儿正式工作，所以她得嫁给那个男人。并说她去的地方离这儿远，所以不能常来，但是她会定期给孩子寄生活费寄东西。最后祝大婶儿“多保重！”
女知青还告诉大婶儿，包袱里的两块花绸布，是送给她做“洋衫子”穿的。
还没听完女知青所说的话，大婶儿早已是老泪纵横了。她用长衫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多可怜的姑娘啊！走到家门口，也不敢进来看看自己的巴郎！”
女知青也眼含泪水地：“是啊！真够可怜的。”稍停片刻，她又说：“不过大婶儿，能遇上你这么个好奶奶，这孩子还是挺有福气的。”
大婶儿却摇摇头说：“不一样，不一样呢！奶奶再好嘛也是奶奶。咳—，现在他还小，不会说话呢！长大了，他跟我要他的爸爸妈妈，我咋么样子说呢？”说着，又抽泣起来。
“那你就按他妈妈信上说的那样，对他说嘛！”
大婶儿一边将信叠好揣进兜里，一边用裙摆擦了擦泪痕说：“咳—，多亏有你帮我看信，要不然我咋么样子知道她啥想呢？”
听到大婶儿这么说，女知青突然兴奋地告诉大婶儿：“大婶儿，我也帮你看不了几封信了。”
大婶儿瞪着一双惊愕的眼睛问：“为啥？你也嫁人去呢吗？”
女知青笑了起来：“不是！我不是去嫁人，是被招工了，就是招回乌鲁木齐当工人去了。”
大婶儿愣了一会儿之后，恍然地看着她：“哦，你们海满斯孜亚力都走呢吗？”
“可能吧！因为，现在全公社也没几个孜亚力了嘛！”
大婶儿点了点头喃喃自语着：“咳—，你们应该回到爸爸妈妈跟前去啦！应该啦！”接着，她眼睛又湿濡地说：“以后我们再也看不到，你们这些从城里来的孜亚力啦？”
女知青搂住大婶儿，眼里闪着泪光说：“大婶儿，以后我们有机会会回来看看的。”
“真的吗？”
女知青很肯定地点点头，象对大婶儿，又象是对自己喃喃地：“会的!大婶儿，我们一定会回来看看的!因为这里留下了，我们最宝贵的青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