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十章
午休时，躺在小天津身旁的张来新，不住地浑身乱抓乱挠着。小天津扭脸问道：“哎，来新你干嘛呢？东抓一把西挠一下的，身上长虱子啦？”
张来新一边抓一边回答道说：“咳—，谁知道呢？反正我身上痒得厉害！”
听她这么说，安晓喆接过话茬儿说：“来戈壁这么些日子了，即没法洗澡又没法换衣服。别说她了，我身上也刺挠的难受，说不定真是长虱子了呢！”
听安晓喆也这么说，小天津坐起身：“嗐！不瞒你们说啊?我这头发早脏得都快擀成毡了，身上也刺挠好几天，真想找个地方洗洗澡换换衣服！可……”
自从到戈壁的这十多天来，女知青们成天一身土一身汗地干活，身上的汗跟土早和成泥了。可她们却无法像男知青那样，随时随地洗澡洗换衣服。在这无遮无掩的戈壁滩，她们即无法洗澡，又无法换衣服，只得这么忍着熬着。
张来新提议：“嗳？我们能不能找男生帮帮？”
朱惠琴侧过脸，嗔怪地看着她：“你脏傻啦？躲都躲不及他们呢！你倒想着找他们帮忙？哼!亏你想得出来!”
张来新不吱声了，可她的话却提醒了小天津。说可以让男知青帮她们扎个布围子，那样她们不就可以洗澡换衣服了吗？“可怕就怕，他们干了一天活儿，懒得动弹了。”
朱惠琴听后却颇为得意地打保票说：“我向毛主席保证，只要我开口，准会有人响应！”
“我知道，王建疆在追你嘛！哪有不相应的？”小天津咯咯笑着说。
“去你的!谁要他追呀？”朱惠琴有些脸地否认道。
“哟—，还害臊啦?”小天津在自己脸上刮了刮说。
“那有啥可害臊的？女生长大了就得有人追，像我这样的，想让人追都没有呢！”张来新话语中带了些羡慕跟遗憾地，替朱惠琴解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不是他……”
“那是谁？”张来新不解地问。
“哎呀，算了……不说了”朱惠琴说着，一把拽起躺在地铺上的小天津，去找男知青商量扎布围子的事情去了。
此时，男知青们都还没睡，几个人正躺在铺上商讨着什么。只听得徐健轻叹一声说：“咳—，谁会到戈壁滩上来招生招工呢？”
王建疆听他这么说，“噌”的一下从地铺上窜起来：“早知道这样，咱们当初就不该到戈壁来!”
江川躺在地铺上仰脸看着他：“嗨十多天的白面白让你吃了，这么快就忘本啦？”
“咋啦?这……”
“蹲着拉!‘这’啥？”江川鄙夷地看着王建疆说：“当初是谁说到戈壁好，‘在戈壁可以天天吃白面’，还说只要能天天吃上白面，宁愿一年四季都待在戈壁上。这才几天呀!你就又变啦?真是个反复无常的家伙！”
王建疆踢了他一脚说：“去傻怂，招工可是关系到咱们前途命运的事，咋能和吃几顿白面混为一谈呢？”
江川回敬道：“哦，你还知道前途命运呐？我以为你这傻怂傻得只知道吃了呢!”
“你才傻得只知道吃了呢!”
“行你们就别吵啦？”徐健打断他们，紧接着又说：“我看，我们不能这么傻傻地待在戈壁上等，得想法子隔三岔五回去打探消息。”
“对这主意好,我赞成!”王建疆猛击一掌说道。
正这时，屋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声。男知青立刻领会到，这是女知青在向他们“打招呼”！几个人赶紧坐起身，王建疆光着脚扒在门边，看着站在门口的两名女生问：“你们有事吗？”
于是，朱惠琴将眼神越过他，冲坐在地铺上的陈援朝，柔声地说明了来意。没等陈援朝做出反应，王建疆立刻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没问题，这不是尕尕的事情吗?”并站在地铺上摆出一个姿势，有节奏地说：“给丫头子办事，我‘刀山敢上，火海敢下’”
徐健笑着推了他一把：“去你少他贫嘴！”接着，扭头告诉小天津；让她们尽管做好准备，其余的事就交给男生来办。并立刻动员男知青；打几桶水晒着。
王建疆一听说要冒着火辣辣的太阳去打水，不由得挠着蓬乱的头发问：“现在就去啊？”
“啊？那现在不去，到晚上水能晒得热吗？”徐健看着他反问。
王建疆颓丧地一屁股掼倒在地铺上，支吾着：“这会儿出去不都把人晒成干儿了吗？真是的……”
江川笑指着他嘲詈道：“这个怂，刚才还说为丫头子，他‘刀山敢上火海敢下’呢！这一动真格的，他又怂了。咳—，你这个怂啊！”说完，他提起水桶，跟在徐健和陈援朝身后走出去。王建疆这才不得已，也提起一个水桶，跟着大家走出门去。
天边的火烧云告诉人们，明天又将是一个酷热难当的天气。然而，在这酷暑的日子里，天边的火烧云，何尝不是天天这么向人们预示的呢？
夜幕徐徐拉开，气温虽已不如白天那么炙热，但被烈日烘烤了一天的戈壁，依然燠热得像一个大火炕。
一个由几条，五颜六色床单扎成的帷幔，很显眼地矗立在戈壁上。四名男知青如四名卫士般地，分别守侯在帷幔的四周。不一会儿，四名披着湿漉漉头发的女知青，在月光下各端一个脸盆，说笑着从帷幔里走出来。
徐健朝有些懵懵恫恫的王建疆扔过去一个土坷垃，压低嗓门喊道：“哎，醒醒哎!咱们该去拆墙了。”
王建疆打了个激灵，朝远处看去，似问非问地：“她们洗完啦?”
徐健也似答非答地“嗯”了一声，朝女知青们喊道：“哎，你们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我们可要去拆墙啦!”
张来新在远处不假思索地回应道：“哦，差不多收拾好了，你们拆吧!”
小天津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小声说：“哎，你到底收拾好了没有？别‘差不多’啊?”
张来新借着月光在脸盆里翻了翻后，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哎呦，幸亏你提醒我了。”
“怎么啦？”
“我的那个还挂在柱子上呢!”张来新所说的“那个”是指文胸。
“你看看？咳—，要不是我提醒你呐?大伙儿不得跟着你一起丢人啊?真是个马大哈!”
张来新将脸盆往小天津怀里一塞：“给，帮我拿着，”她赶紧折回帷幔，去取她的“那个”。
柔和的月光罩着旷野，给四处洒下一片银白，并透射出一种朦胧的美。四名男知青一字排开坐在干打垒的墙上，和站在墙根儿，就着月光梳理头发的女知青，漫无边际地谈天说地。已近二十郎当岁的他们，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和一天天长大，一种朦朦胧胧的东西，在他们心中不知不觉地生长着。自下乡以来，他们的心情，还从来没有这么敞亮过，敞亮的就像当空的那轮皓月。
徐健又抽出那只，总是别在他腰间的口琴，轻轻吹起来。寂寥的旷野荡漾着悠扬的音乐。不由得让久违音乐的他们，一阵心潮澎湃。劳动了一天的他们，竟忘了疲劳和烦愁。
开始，几名知青还只是在一旁聆听口琴声。接着，他们伴随着口琴声低声哼唱。渐渐地歌声大起来，歌词也随之清晰起来。他们用沙哑的歌喉，唱起一首首，当年在学校时被称之为黄歌的，各种脍炙人口的歌曲。虽然伴奏只是单调的口琴，但他们的歌声却是那么的美妙绝伦。一会儿他们漫步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一会儿他们又赶着《三套车》，挣扎在黑夜茫茫的戈壁滩。再一会儿，他们又突然变成，羞涩的《红莓花儿开》下的少男少女。空旷戈壁飞扬着他们的歌声，歌声里充满了对现实的不满与对未来憧憬。最后他们面对旷野齐声唱起一首，连他们自己也叫不上名的，但却非常流行于知青的一首歌：“茫茫的黑夜里，
传来了大雁声。
我有多少知心的话，
要对拉拉讲。
过去了、分别了、欢乐也消失了。
留下痛苦辛酸的回忆，
激荡着我的心。
……”
夜更深了，但意犹未尽的他们却丝毫没有倦意，那晚简直是他们下乡几年来，第一个不眠的音乐狂欢之夜，令他们感到兴奋不已。
正在他们沉浸和陶醉在歌声里时，突然从浓浓的月色中传来一声吼叫：“乎郎拉拉拉，啥拉拉？”
知青们这才止住歌声，回到各自的铺位上。虽然人躺在铺上，但的心却依然沉浸在刚才的兴奋之中，久久不能入睡。王建疆碰了碰身边的徐健小声说：“哎，你咋还不睡着？”
“你不也没睡着吗？”
王建疆更凑近些徐健说：“咳—，我今天才发现，咱们队女生个个都可爱。”
徐健眺望着星空没有吱声。
王建疆继续说：“我知道，你喜欢小天津，那个‘老转’喜欢安晓喆。朱慧琴嘛！虽然她现在有些三心二意想攀高枝，可我看出来了，人家根本不喜欢她，没把她当回事，所以迟早她还得回到我这里。这么一来，咱们队四男四女，刚好一人领一个，是吧？”
“去你就别恶心人了，啥话从你嘴里出来就变了味儿了。”
“咋变味儿了？”
“你说‘一人领一个’，就一人领一个了？去别胡思乱想了，赶紧睡觉吧！”徐健说完，推了他一把翻过身去。被徐健推了一把的王建疆，正好碰到刚睡着的江川。江川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问：“你不睡觉瞎翻腾啥？”说着，翻了个过身。他翻过身，见陈援朝也没睡，嘟哝道：“你，你咋也没睡？”
陈援朝将手指压在嘴唇上，冲他“嘘”了一声没说话。
江川不知小声嘀咕了句什么，又进入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