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十八章
夜已经很深了，可八名知青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他们低垂着脑袋，呈扇形坐在女生宿舍的土炕上，一个个像遭霜打了似的。安晓喆则伏在扇形中间的炕边上“嘤嘤”哭泣。这是因为六队的一个招工名额被抢，而引发的愤怒和愁烦。囿于朱慧琴将这一结果怪罪与安晓喆，所以她准备离开六队，到没有知青的小队去。可全公社，根本不存在没有知青的生产队，此时她正是为自己没有去处而伤心呢！
就在前些日子，公社又来了一批招工名额。开始六队也得到了一个名额，可不知怎么，那个名额只在六队转了一圈儿之后，又给了别的队的回乡知青。自从推荐返城变为走后门返城后，大家没有再怪过安晓喆。“谁让自己的爹娘老子没章程呢?”。可朱惠琴不这么想，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一股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恨父母没本事，恨带队干部当初把她和安晓喆分到一个生产队。按她的逻辑；如果当初带队干部把安晓喆分到六小队，六小队的名额也不会一次次流失。如果当初安晓喆没被分到六小队，那如今陈援朝就一定是她的。这样一来，即使她没有一个有“章程”的爸爸，但如果能攀上陈援朝，依靠他家的“章程”自己也早已返城了。一言以蔽之，她的不幸都来自安晓喆。安晓喆也正是为避嫌，决心要离开六队。可是，她既使不留在队里也不能回家，于是才只好打算到没有知青的生产队去。小天津不放心地劝道：“现在到处都乱哄哄的，你一个女孩子家的不害怕啊?”
安晓喆啜泣着说，怕又有啥办法？唯有这样，她才能避免人莫予毒。
小天津见劝不住安晓喆，便扭头指着朱惠琴说：“都是你惹的祸！自己拉不出屎，倒怨茅屎篓子转向呢！”
朱慧琴强辩道：“我们队名额几次被抢走都是因为她，这应该是不争的事实吧？你说，不怪她怪谁？”
小天津鄙夷地看着她说：“哟当初你不是嚷嚷着要扎根农村一辈子革命吗？怎么？半辈子都没待到，就为返不了城跟疯狗似地乱咬人啦？”
见小天津揭自己的短，朱惠琴顿时露出一副，因愤怒而变形的脸，揎拳撸臂地指着小天津吼道：“你这个小反党的帮凶,你骂谁是疯狗？……”
小天津也不甘示弱地，将手指点在朱慧琴鼻尖儿上嚷着：“谁是，我骂谁。干嘛？你想打架呀？告诉你，我可不是那随便让你欺负的主儿。”
王建疆见徐健等人在一旁眄视着朱慧琴，怕这么吵下去朱慧琴吃亏，他赶紧上前劝解。不料，朱惠琴将话锋一转冲他吼道：“也怪你个笨怂!”
王建疆被她骂得一头雾水地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怏然不悦地瞪着她说：“哎我好心劝架，你咋又冲我来了？”
“不冲你冲谁?招工名额还没下来，我就催你去缠队长，可你就是不敢，这下好了？名额又让别人抢走了，咋办？……”
朱惠琴眼看攀不上陈援朝，便想若能与王建疆重归于好，对自己返城也有帮助。于是自从听说有名额下来，她对王建疆的态度也有所缓和，并在私底下鼓动他去主动找队长，以自己是独子的理由争取名额。可王建疆却又是属于那种,一说正经话就没词儿的人。他倒是按朱慧琴教的，拿着烟酒去找过队长。但无奈，队长既不抽烟又不喝酒，却以他劳动不好为由挡了回来。自从他碰了一鼻子会后，就再也不敢去找队长了。想起此事，王建疆心里就窝火，他不知在心里骂过多少回朱慧琴。听到她又提这事，窝在他心里的那股火，不由得迸发出来。他冲她大声嚷道：“怪事情！人家不推荐我，我光凭缠就能把名额缠来吗？”
“你就没好好缠，咋知道缠不来？”朱慧琴接着继续数落道：“哼!平常说起淡话来，那话多的比屎都多，该说正经话的时侯，倒连个屁都不敢放了。笨怂，十足的笨怂!”
王建疆被骂急了，正想还击她，却被徐健拦住了。并将这次名额“流失”的真实原因告诉了大家。
原来是公社知青办胡秘书搞的鬼。于是他劝大家不要被一些表面现象而一叶障目，将罪责推到无辜人的身上。
王建疆听后愤愤地骂道：“这个猪日下的，我只想把他”
徐健打断他：“行了别骂了，骂也没用！谁让咱们遇上这么个混账知青办秘书呢？”说完，用余光扫了一眼陈援朝。他的话，让埋藏在大家心里的疑团顷刻涣然冰释。
徐健转头劝安晓喆说：“既使你离开六队,也不见得从此六小队的名额就不被抢走。与其这样,你就没必要再做离队出走的傻事了。
张来新忍不住嘟哝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把那个名额给陈援朝呢！这样六队不就能走掉一个了吗？走一个,总比一个不走的好吧？”
王建疆听她这么说，立刻跳起来冲她大声嚷着：“屁！老子熬了这么长时间都还没走呢!凭啥要让给他？”
“可不给他，名额不照样外流了？”
小天津接过张来新的话说：“我赞成来新的说法,为嘛大家都这么互相盯着耗着呢？”
王建疆仍大声嚷着：“就是大家一起在这耗着，也不能让他走在我前头。”
江川乜斜着他说：“你这都是啥逻辑？”
“就这个逻辑！”
江川盯了他片刻,突然嗤鼻轻笑一声说：“嘁！那是人家不想走，要是人家想走啊?恐怕你拦都拦不住!”
“你‘嘁’个锤子！”王建疆嗤嗤鼻子，意思是没那么玄乎。接着又说：“这年头还有‘不想’离开农村的？谁信啊？吹牛皮说大话都不打磕绊！”王建疆用不屑地眼光，斜瞥了一眼陈援朝说：“哼!要是他敢走在我前头，看我咋去捣他的杆子！”
江川笑着：“你也只能是隔屋撺椽喽!”接着他又轻笑一声说：“你想捣他的杆子？别说你一个王建疆,恐怕十个王建疆也根本不是个！”
“不是个也捣!”
“只怕你连捣杆子的门都找不到!”
“找不着门我也捣！”
“你神经病啊？”
“你才神经病呢！”王建疆涨红着脸冲江川嚷着：“哎，小四眼儿，你今天是不是成心灭咱老插的志气，长他老转的威风啊？”
“去跟你讲话就如鸡同鸭讲！”
王建疆讲不过，跳起来欲打江川。江川则怒视着他，摆出一副不退让的架势。小天津一把推开王建疆，劝江川说：“小四眼儿，跟这号人讲理，那不是跟牛弹琴嘛！行……你甭理他!”
“哎,小天津，你好好说话啊?我是牛你是啥？”
小天津任由王建疆说什么，不再理会他。
此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陈援朝，突然跃身从炕上跳到地上。他双手叉腰站在地当间,敲山震虎地说；无论过去别人怎么对他，他都不再计较。但从即日起,他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无端地侮辱他。并同时坦诚地告诉大家，只要自己愿意，他随时可以离开，别说是占用六队名额了，连公社名额都不必占用，只是目前他还不想走。并说,他赞成张来新“走一个少一个的说法。”并劝大家今后要戮力同心地战胜目前的困境，而不要再互相猜忌互相拆台，干同室操戈的傻事。“既大家同是‘天下沦落人’，又何必再韩卢逐逡？”
他这一席微言大义的话语，不禁让江川拍手连声叫好。小天津也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笑里带着些歉意地对他说：“哎，‘老转’，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呢？害得我们白提心吊胆了这么长时间。”
陈援朝环视大伙儿一眼后,微笑着说：“现在告诉也不晚呐？”
徐健用余光瞟了他一眼后，扭头问安晓喆：“咋样？还打算走吗？”
安晓喆恍然不置可否地看看他，又看看大伙儿。小天津忙抢过话来，代她回答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不走啦？”
徐健轻吁一口气，从炕上跳下来：“哎,这就对了嘛!”然后又冲大伙儿说：“好了，没事了，大家抓紧时间休息吧！明天咱们不是还要到戈壁上割麦子去吗？”
火洲广袤的戈壁上，均匀地布撒着各队开垦的庄稼地。急待收割麦田里，随风飘散着麦香。这些麦子是各队春季便种在地里了，只因离生产队较远，所以在这些庄稼播种之后，基本上只需留两个人看管。只有到麦收时，生产队才会组织大队人马前来收割。在收割庄稼期间，人们只能吃在戈壁住在戈壁。因而各队在戈壁上，都各自修建着一些简易房。这些简易房大多只是些，四面透风的框架结构。墙壁上虽留有门洞窗洞，只是没有实际意义的门和窗。
虽说到戈壁收割庄稼是件苦差事。但大多数知青，还是乐意参加这种集体性的外出劳动。因为这样他们又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不必为柴米油盐而犯愁了。而自从火洲有了知青后，似乎但凡有这种集体外出劳动的差事，他们是各生产队首当其冲想到的派遣对象。
六队的简易房，建在一个干打垒墙的院子里，里面大大小小有四五间简易房。有供人住的，有用来做饭的厨房，还有供驴马休息的牲口棚。除此之外，院子当间还有一口机井。机井抽上来的一股股清凉甘甜的地下水，喝在嘴里决不亚于如今超市里卖的冰镇矿泉水。
来到戈壁的头顿餐，吃的是全白面的面条。对于知青们来说，别提那是怎样的一种享受了。尤其是王建疆，他端着一个跟脸盆差不多大小的饭盆。一边坐在地铺上惬意地吃着，一边自言自语道：“咳—，还是白面面条好吃啊！我就喜欢到戈壁上来，这儿多好啊！一不愁吃二不愁喝，还能天天都吃白面条。”他嘀咕着，又抬头望着远处黄澄澄的麦田说：“咳—，队里咋不早派咱们来呢？那样咱们不就不用跑磨房了吗？”
朱惠琴瞥了他一眼，小声跟张来新嘀咕道：“你看他那个傻瓜样？好象队里白给他吃的似的，要不是因为队里需要好劳力，能让他来这儿白吃这顿面条吃吗？”
王建疆装作没听见似地，继续兴致勃勃地说：“哎呦，这些麦子要是能换着熟那该多好？如果能那样，咱们不就可以一年四季都待在戈壁上吃白面了吗？要真能那样，我宁愿一年四季都待在戈壁！”
“要是让你返城当工人，你也不离开戈壁吗？”张来新一副憨傻像的问道。
王建疆伸长脖子，使劲咽下嘴里的饭，苦笑着说：“喔唷，我的傻妹子，我说你脑子是不是让太阳晒化啦？你咋能提出这么幼稚的问题呢？”
“你脑子才被晒化了呢！说我幼稚，我看你才幼稚呢!你幼稚得可笑！幼稚到整天除了吃就是吃，跟个猪似的!”
王建疆摸着园鼓鼓的肚子，轻叹一声说：“那咋办呢?这不就是咱们现在唯一的追求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