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十六章
太阳虽已偏西，可被骄阳烘烤了一天的大地，依然燠热难耐。饥肠辘辘的几名知青，龟缩在还算凉爽的厨房，下巴抵着膝盖围坐在一桶坎儿井水旁发呆。王建疆终于饥饿难捱地抬头看了大家一眼说：“唉，咱们不能总这么坐着，靠灌坎儿尔井水充饥吧？总得想点办法弄些真正顶事的东西填肚子吧？”
小天津嘲讽地：“行啊？有本事你去弄点‘真正顶事的东西’来呀？老在这儿吵吵嘛呀？”
王建疆强装笑颜地：“你们丫头子面子大，还是你们出面到社员家借些啥吃的来吧！”
小天津一听这话，突然气冲冲地朝他嚷道：“屁!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然后，将有人曾打着她和安晓喆的名义，向社员借东西不还的事告诉了大家。
王建疆听罢首先举手撇清了自己，而后嚷嚷道：“这是哪个坏怂干的，啊？”
一直闷不作声的朱惠琴，突然扭脸冲他气势汹汹地吼道：“你才是坏怂呢！”
她这么一吼，事情自然大白于天下。王建疆呆愣片刻，赶忙冲她陪着笑脸改口说：“我不是有意骂你，我是说着玩儿的”
朱惠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张来新却不识时务地插了一句：“你那是说着玩儿吗？明明是在骂人嘛！”
王建疆用手指使劲在她背后狠狠戳了一下，小声嘀咕道：“你给我悄悄儿下，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张来新扭曲着被戳疼的脊背转身冲他“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徐健环视大伙儿一眼，说：“老这么坐着还真不是个事儿，要不大伙儿凑些钱买点啥吃吧？”
王建疆一听这话，立即摊开两只手学着《智取威虎山》里的一句戏词说：“‘长官，除了身上穿的，我是一无所有哇!’”
徐健瞪着他：“你给我少废话！好好在身上掏！”
王建疆将衣兜和裤兜全反过来：“我骗你干啥？你没见我这几天穷的连买莫买合烟的钱都没有，只好抽干葫芦叶子过瘾吗？”
张来新在口袋里挖了半天，最后挖出几张皱巴巴的分票毛票，慢吞吞递给徐健后，扭头看一眼仍无动于衷的朱惠琴，问道：“你不可能连几毛钱都没有吧？”
朱惠琴气极败坏地：“就是没有咋啦？”
徐健点了点手里那把皱了吧唧的零钱说：“还行，差不多有两三块了，应该可以买三四个馕了吧？”然后对王建疆摆了摆脑袋：“走，咱们买馕去！”
正当徐健和王建疆无精打彩地走在黄昏的乡间小路上时，突然两人立刻眼前一亮。他们发现，有一只鸡正在六队跟五队交界的一块田里觅食。王建疆冲徐健指了指那只鸡，又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并同时小声地发出“咔？”。徐健立刻明白，他的那声“咔”的含义，是“掐脖子”的意思。“掐脖子”是当年知青偷鸡的一个代名词。当徐健看到王建疆掐脖子的示意时，一种不谋而合的快感，顿时让他既兴奋又紧张。俩人用手语交流几下之后，便一左一右向那只鸡迂回靠拢过去。并一边走，一边将手伸进衣袋搜罗着。等他们快凑到那只鸡跟前时，手里早已捏满了一把白沙似的馕渣。他们装着若无其事，而又是小心翼翼地一边抛洒馕渣，一边向那只鸡凑去。开始那只鸡还保持着一定的警惕性，只是歪着脑袋远远地看着他们撒落在地上的馕渣不敢贸然靠上前去。但没过多久，它终于经不住食物的诱惑，去啄食散落在土坷垃里的馕渣。就在这时，王建疆猛的扑了上去，犹如恶虎扑食一把抓住了那只鸡的一条腿。顿时，空旷的田野传来一声鸡绝望的惨叫声。说时迟那时快，没等那只鸡再叫出第二声，徐健早已一个键步窜上去拧下了它的鸡脖子。只听得“嗞”的一声，鸡血溅满了王建疆大半个衣襟。徐健赶紧命他脱下衣服将鸡包好，又将自己手里的鸡头胡乱地掩埋之后，小声催促道：“快回！让人看见可不得了。”
当他们颤颤巍巍快要回到知青点时，却意外地看见向他们走来的仓库保管员。两人一时惊慌的不知所措，王建疆更是惊恐地小声问：“徐健，咋办呢？”
徐健稍稍镇定了下自己，小声说：“别慌！我来应付他。”
当保管员快走近他们时，王建疆突然佝偻下身子躲到徐健背后。
保管员在蒙胧中关切地问徐健：“你们这么晚回来了吗？”
徐健故作镇定地回答道：“我们才回来，磨坊人太多啦！”
就在保管员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刹那，突然看到躲在徐健身后的王建疆：“他咋啦？肚子疼了吗？”
王建疆听后赶忙将身子弯得更低了，嘴里还发出一声声“哼哼”声。徐健向保管员解释说，王建疆因喝了太多的坎儿井水肚子有些疼。保管员关切地让他们“快快旁(房)子回去休息!”后，他们才如被特赦似地逃回了知青点。
回到知青点，他们先是到女生宿舍，告诉她们买回来一只鸡，让她们赶快收拾一下煮上。张来新惊愕地看着他们大声问：“就那几块钱你们买回了一只鸡?”
王建疆慌忙用那只，还没来得及洗的血絲乎拉的手捂住她的嘴，低声央求着说：“哎呀！姑奶奶，你小点儿声行不行？就算是我们借的行了吧？想吃就赶快动手去煮，别这么大声嚷嚷好不好？”
听他这么一说，几名女知青立刻明白他那个“借”的含意了。朱惠琴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张来新说：“只要能填饱肚子，管他是买的还是‘借’的呢！”
张来新失落地撇了撇嘴说：“是啊？‘管他是买的还是‘借’呢’可这和我有啥关系？我又不吃肉，我不照样得饿着？”
安晓喆同情地看了看她，主动说自己去帮她去到社员家买个馕来。徐健便将钱交与安晓喆去买馕，自己则跟几名知青来到厨房。
为了不让煮肉的气味外泄，他们不得不拿来自己的被子，将厨房的门窗全用被褥捂起来。一阵忙碌之后，那只鸡终于下锅了。虽然张来新是天生的素食者，但这会儿她也汗流浃背地蹲在灶前帮忙添水加柴。徐健则默默蹲在角落里，为刚才的事而后怕着。可大家越是紧张忙乱，似乎王建疆上茅房的频率也越高。当他再一次从那个只开了一条缝的门里挤进来时，便迎头遭到朱惠琴一顿瞋詈：“你出来进去地瞎窜啥？吃羊肉跑骚呐？”
王建疆倒立起一对八字眉说：“我上茅房不行吗?”
“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你哪儿来那么多的屎？”
“嗨，喝了一天的凉水，没屎还没尿哇？真是的”
“就你事多!”朱惠琴说着，将一个纸包狠狠地揣到他怀里：“去你不是爱跑吗？那就趁天黑你把这包东西拿到远处埋了去!”
好久没被朱惠琴使唤的王建疆，当听到朱惠琴这么吩咐自己，他心里充满快意地连忙答应着“好嘞!”。于是，也没问纸里包的是啥，揣着那包东西就要出门。朱惠琴赶忙拦住他，小声嘱咐道：“哎！这里面包的全是鸡杂碎，你可别乱扔啊？免得让人发现了惹事，听见了没有？”
王建疆拍拍揣在怀里的那包东西，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凑近她：“嗯，是个干秘密工作的料！将来我要是有机会当特务，就一定带上你……”
朱惠琴勃然变色地举起手里的烧火棍，小声骂道：“滚你蛋！我这还不是帮你销毁罪证吗？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王建疆小声笑着逃出了厨房。
几名饥肠辘辘的知青，眼巴巴瞅着冒着热气的锅盖耐心地等候着。等着等着，王建疆有些忍不住了。他走到炉灶前伸手就要揭锅盖，被小天津在他手背上打了一巴掌，小声说：“馋猫！就你急。你老这么揭锅盖，味儿跑出来怎么办呢？”
“建疆，她说的对!你就再忍忍吧！”徐健蹲在角落里，边擦拭着大汗淋漓的脸边说。
王建疆挠了挠被汗水浸湿的乱发，小声嘟哝着：“都煮这么长时间了，咋还没熟呢？大热天生火，还用棉被捂着门窗，让人多难受哇！”
朱惠琴在昏暗中，低声地再一次冲他肆詈道。“这伙儿人里头，就数你馋，还啥罪都受不了，真是个没出息的货!”
受到朱慧琴的讥毁诟骂后，王建疆不再作声了。
不知又煮了多长时间，徐健也终于耐不住这种燠热的煎熬，凑上前来对正在添柴的小天津低声说：“捞一块尝尝吧！煮熟就行了，不必煮得太烂。”
小天津应声捞出一小块尝了尝说：“可以了！”
王建疆闻声又迫不急待地凑上前来，并搓着手说：“哎先给我一块吧！我都快要饿死啦!”
朱惠琴推开他：“去饿死鬼托生的，等把盐水调好了再吃！”他悻悻地缩回了手。
男生宿舍，几名饿了一天的知青蹲在冒着黑烟的马灯下，围着一只装着鸡肉跟鸡汤的水桶，饕餮地撕扯着只煮到半生不熟的鸡肉。几块鸡肉下肚后，王建疆来了精神。他一边惬意地捋着肚子一边说：“嗨—，太香啦！要是再有一瓶”说到一半，他又改口道：“哪怕有半瓶二锅头，那就更美了！”
徐健在昏暗中鄙夷地冲他小声说：“垫垫肚子就行啦！别尽想那些美事了。”然后又吩咐“给两个在磨房值班的人留出一些。”
王建疆听后，却表示不同意地在昏暗中挥舞着一双油糊糊的手：“不留！这是咱哥们弄来的鸡，凭啥给他们留哇？而且还有个外来户呢!”
“那人家留下值班还不也是为了大家吗?一码归一码，你就别胡搅蛮缠了啊？”
王建疆坚持着自己不留的理由，“万一那个‘老转’告发咱们咋办？”
“老转”是大伙在暗地对陈援朝的别称。
“他敢！”徐健在昏暗中切齿地说。紧接着，他又说：“不过我看他不是那种人。”
“你咋知道他是不是那种人？这万一……”
“行……你就别废话了，就这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