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梦断西夏 -- 第九章
土屋之中陈暮正然同杨露说着闲话，秦雨已经预备下了酒菜，打外面走了进来。秦雨一手提了一个大包裹，一手提了一坛酒。秦雨微微笑了一下，同土屋中的众人说道：“这西北偏荒之地，并无什么好的酒馔可以下口，但是小弟我也费了不少的周折，终于找了一些本地的家常风味。师姐如今便将就着用上一些吧。”
秦雨一面说，一面打一旁搬过来一条桌案，把手中的包裹放在了上面。陈暮松开了杨露的身子，探过身去，打开了包裹，只见里面除了一些烧烤好的羊肉便是一张张的胡饼。陈暮皱了一下眉头，同秦雨说道：“我事先怎么同你说的，杨露大病新愈，要忌油腻。谁让你弄这么多肉的？”
秦雨无辜地笑了一下，说道：“这荒蛮之地，多的是沙漠草地，少的是河流平川，这羊肉好找，那些清淡的菜蔬则难以寻觅。况且小弟我想，师姐既然病体已然康复，用上一些酒肉也无有不可。出了华山，到了异邦，咱们还是入乡随俗好了。”
那秦雨带回来的都是一些什么酒菜呢？说来十分的寻常，无非是烧烤好的羊肉。这西夏国的人食肉主要就是羊肉，恁的有人问了，怎么这些人不用别的肉呢？比如牛肉、驴肉、马肉，原来西夏国的《天盛律令》上明文规定禁杀大的牲畜，上面写道：“诸人杀自属牛、骆驼、马时，不论大小，杀一徒四年，杀二徒五年，杀三则徒六年。”于是这举国上下除了食用羊肉之外，别的肉十分的少见，偶或有之也是病死的牲畜的肉，难以做成珍馐的菜肴。
至于那羊肉，西夏人的吃法也十分的简单，无非是把生的羊肉一条条的从骨头上割下来，在火上烧烤的熟了，抓上一把盐撒在上面，便可以大块朵颐。街市上出售的也多是这些烧烤好的羊肉，上面或者加了佐料，或者什么也不加，人们卖了之后配了佐料便可以食用，而不是像北宋的饮食那么繁琐，有烹、煎、蒸、炒、烩，诸般法子。
除了羊肉之外，便是胡饼了。那胡饼较之中原的烧饼大了何止一倍，若是说中原的烧饼一个大，那么胡饼至少五个大，足足比中原的烧饼大了五倍，且是烤的和石头一般的坚硬，上面撒了芝麻，用了一些香油，烤的焦黄焦黄的，十分的好看。这便是西夏人的日常饮食了，烤羊肉与大胡饼，不但随处可以买到，而且价钱也不算贵。
除了烤羊肉和大胡饼之外，西夏人还十分喜欢饮酒，而西夏的粮食又十分的少，人们吃还不够，怎么能拿来酿酒呢？于是西夏的酒同中原的酒也不同，中原的酒多粮食所酿，而西夏的酒则多为葡萄酒马奶酒，粮食酿造的酒也有，但是少且贵，普通的人少有饮用的。如今秦雨带来的一坛子酒，便是一坛子十分美味的葡萄酒。
秦雨微微笑着，一把打开了酒坛子，目视了陈暮，说道：“大哥，尝尝这是什么酒，保证大哥不曾尝过，此乃是本地的特产，葡萄酒。这外面的街市上多是葡萄酒和马奶酒，小弟想，我等饮用那马奶酒只怕喝不惯他，所以小弟才买了这么一坛子葡萄酒。大哥闻上一下，这滋味可好么？”
那酒坛子方才一打开，一股子芳香的味道一下子飘散了出来。陈暮提鼻子一闻，“阿”的叫嚷了一声，说道：“好味道，哈，三弟这坛酒买得不错，这葡萄酒大哥也只是听说过，乃是西域的盛产，却不想今日到了西夏能够品尝到这般的美味。哈哈，解馋阿。”这陈暮好酒，不但好酒，而且好美酒，一闻到了葡萄酒的醇美的香气，陈暮便忘乎所以了。
陈暮扶了杨露起来，徐落同秦雨纷纷围拢到了桌案边上，四个人聚在了一处，便开始用饭了。这一顿饭可以说是真正的西夏饭，烤羊肉、胡大饼再加上葡萄酒，四个人纷纷吃喝起来。桌案上摆下了四个大碗用来盛酒，无什么筷子勺子之类的物件，肉烤好的，且上面加了佐料，抓了便可以吃，大饼也是一样。
只见饿坏了的徐落，一手抓了大饼，一手抓了羊肉，一口羊肉，一口酒水，偶尔咬上一口大饼，吃得狼吞虎咽的，十分的不雅。好像是一个土匪不知道怎么饿了好多天的样子。
杨露坐在一旁，只是品了一口葡萄酒，便目视了徐落出神，这徐落从来好像是一个饿死鬼投生，一到了吃东西的时候，这个徐落的乞丐本性就露了出来，吃也好，喝也好，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十分的吓人。且是杨露的心中还奇怪，这个小子，生的干干瘦瘦的，却怎么那么的能吃，一个人吃的往往顶的上几个人，可是却从来不长肉，这也是杨露的迷惑之处。
陈暮见到杨露目视了徐落出神，陈暮便晓得杨露在想些什么。陈暮同杨露说道：“这个徐落阿，吃喝上就是这样。你看，他吃的多，喝的多，但是也不胖，你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么？其实阿，我也一直在纳闷。据徐落的师父说阿，这徐落的腹中可能生有一只虫子，这虫子生的十分的大，且是能吃，于是这徐落吃的多，喝的多，却依然瘦骨嶙峋，只怕同他体内的虫子有些个关联。”
及至到了此时，陈暮才同杨露吐露了实情，告诉杨露，那徐落的饭量大身子瘦，不在别的，只在他小时候作叫花子的时候在体内留下了一条虫子。这虫子也不害人的性命，只是抢人的吃喝，这也就是徐落这个小子吃的多喝的多却不长膘的道理了。
杨露听了陈暮的话语，怔怔地张了一下嘴唇，侧过面颊，目视了陈暮，说道：“大哥此言当真，落儿的体内竟然生有一只专门同他抢吃喝的虫子，那虫子既不害他的性命也不令他腹痛难当，只是与之争食么？”
陈暮微微笑着，点了下头，补充说道：“这倒也不是，听徐落说阿，早年他做叫花子的时候也常常腹痛，不过后来好了，可是好了是好了，但是体内这条虫子只怕不曾真死。如今这虫子想必在徐落的体内待的久了，同徐落成了莫逆之交，并不伤徐落什么，也不令徐落痛苦难当，只是同徐落争食，而徐落也满不在乎，由他那般。”
说至此处，陈暮笑了一下，斜过眼睛，望了一眼徐落，接着说道：“徐落自己说，这虫子也占不了什么便宜，自己吃了东西，味道让自己享用了，虫子只是在下面用自己享用过的东西，所以那虫子并不占了自己的便宜，是以徐落一直不要除掉那个虫子。按说，你若是有心，找上一个郎中，用上一贴打虫的药，自然好了，可是徐落执意不肯，这也是徐落的一项怪癖处。大哥如今把这个事体告诉妹子，无非让妹子晓得，这徐落乃是一个苦孩子，妹妹凡事多体谅他便是了。”
杨露听了陈暮的话，笑了出来，杨露摇晃了一下头，侧过面颊，同陈暮说道：“这般说我非是仅仅嫁给了一个白面病痨鬼的徐公子，而是嫁给了一个徐公子并加上一个徐公子体内的徐虫子。大哥说我说的对不对呢？这个徐落，真的无药可治了的。”
陈暮笑着点了下头，说道：“露儿爱怎么以为便怎么以为好了。来，我们且不要管他，我们用上一些烤羊肉，再用上一些葡萄酒。这一路上风尘劳顿从没有吃过一顿的好饭，如今到了此地，怎可以不好好地滋补滋补身子呢？虽然饭菜简陋，但是一定要多用上一些。”
陈暮从桌案上取了一块烧烤的焦黄的羊肉，递到了杨露的唇边。杨露如今身子虚弱单薄，且是发汗发空了身子，正要用上一些东西果脯。杨露便打陈暮的手中一把接过了羊肉，朝向徐落的方向瞟了一眼，杨露模仿了徐落的样子，一下子把羊肉塞到了口中，用牙齿撕咬了羊肉，狼吞虎咽起来。
陈暮同杨露在一旁谈论徐落，徐落只是装作不曾听到。徐落大吃大喝了一阵，用手擦抹了一下油乎乎的嘴角，打下面站起身，同陈暮说道：“你们吃喝吧，我已然好了。如今小弟我上外面寻上几套党项人的衣服和易容的物件，过会儿少不了你我还要乔装改扮上一番，而后上承天寺中走上一遭的。”
陈暮咽下口中的一块羊肉，抬起面颊，目视了徐落，点了下头，说道：“两件党项的男装，一件党项的女装，还要一身的僧衣，还有别的饰物，你一样一样都置办下来。不计多少银子，一定要让我们四个人彻头彻尾变上一个模样，晓得了么？”
徐落点了一下头，同陈暮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如今还有几百两银子，这几百两银子怎么也能让你我变上一变的。大哥便放心好了，小弟这一次定然不辱使命。”
徐落一个人离开了，土屋中仅剩下了三个人。那秦雨如今还不晓得杨露定下的那个计策，秦雨吃喝了一阵，打下面抬起了面颊，目视了陈暮，发问道：“大哥，四弟他做什么去了？什么党项人的衣服阿，什么易容阿。”
陈暮呵呵的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酒碗，斜了一眼旁边的杨露，说道：“你的师姐定了一个计策，如今那个了尘既然到了兴庆府，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你师姐以为他极有可能听到了什么风声丢掉了自己的徒儿，一个人上了黑水城。但是么，也不乏留在此处观望的可能。你的师姐定下了一个引蛇出洞的计策，让你我扮成党项的武士，你的师姐扮成官宦的党项小姐，徐落扮成了尘的徒儿癞头陀，在承天寺的门前大闹上一场。”
陈暮说一半，吃下一块羊肉，继续说道：“只要闹他一个满城风云，人人都晓得，一个癞头陀在承天寺的门前调戏了一个党项的贵小姐，那么那个了尘只怕想不显身也不成了。若是那个了尘丢弃了自己的徒儿，不曾露面，那么就可以断言，他丢车保帅，如今已然不顾自己的徒儿一个人上了大漠之中的黑水城了。”
陈暮饮下了一口酒水，嘿嘿一笑，说道：“这个了尘必然以为黑水城在大漠深处可以阻隔一切，却不知你我乃是何等样人，不计他逃到天涯海角，还是投在九泉之下，你我也要把这个小子寻了出来，拿他一个正好。雨儿请想，凭了你师姐的智算同大哥我的武功，拿那个小小的了尘有何难哉？”
陈暮的这么一番话，无疑不是给秦雨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秦雨眉开眼笑，激动地把手一下子拍在桌案之上，大声说道：“这么说来，师叔有救了。大哥，这计策真好。那了尘既然知道中原已经回不去了，他除了呆在此处，或者投奔黑水城，还能奔向那里？这一路上想必他的那点银子也所剩无几了，再加上他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有什么本领弄到大宗的财富呢？若是找不到一个法子，只怕这个凶僧很快也就走投无路了。”
杨露微微笑了一下，咽下口中的羊肉，一口饮干了一大碗葡萄酒，目视了秦雨说道：“小师弟太过于乐观了的。正是人算不如天算，便是计谋定的再怎么周全，到了时候成与不成还在两可之间。师弟怎么能说那个了尘已然到了你我的手中了的。”
杨露侧过面颊，目视了一旁的陈暮说道：“以我看，如今你我还要心存上几分小心才是。大哥岂不知骄兵必败的道理么？如今这葡萄美酒虽好，但是十分的醉人，若是你我喝的醉了，只怕要弄巧成拙，画虎不逞反类犬的。”
陈暮虽然口馋，但是听了杨露的话，也只好忍痛割爱。陈暮摆了一下手臂，同秦雨说道：“雨儿，把葡萄酒撤下去，大哥我不能再喝了。上一次大哥便是在太师府中醉酒误了大事，这一回大哥再也不能醉酒误事了。”
秦雨微微笑了一下，同杨露说道：“师姐也太谨慎了，这么一点酒水，给大哥塞牙缝还不够，怎么会醉人的？且是那党项的武士个个爱酒如痴，便是大哥醉上几分，也露不出什么破绽。师姐，要我说，这葡萄美酒享用一次不易，让大哥喝个痛快是了。”
杨露听了秦雨的话，微微笑了一下，点了下头，同陈暮说道：“只是不要喝成一个烂醉如泥的模样则可。到了承天寺你我绝不可以掉以轻心，要晓得那个了尘乃是一个狡猾的狐狸，若是让他瞧出了什么打草惊蛇了，则要不好办了的。”
这陈暮如今一心想要捉到那个了尘，便是让陈暮卧薪尝胆，陈暮也乐意。陈暮一把推开了酒碗，大声说道：“你们喝吧，我是再也不喝的，要喝也要等到抓到了那个了尘再喝上一个痛快，如今我一滴也不喝了。”这陈暮说到做到，真的不喝酒了。
按说那葡萄美酒对于陈暮的诱惑十分的大，但是陈暮铁了心不喝酒，对于陈暮也是一个极大的考验。杨露侧过眼睛，见到陈暮面颊上决绝的神色，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杨露心想，陈暮真的变了，如今的陈暮不但像是一个真正的大哥，而且为人稳重老练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