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梦断西夏 -- 第二章
那个老汉“唉”的叹了一口气，同陈暮说道：“和这位官人实不相瞒，小老儿我自从被西夏人俘获到如今，已然在这西夏待了几十个年头了。小老儿的家在那东京汴梁府，如今小老儿好不容易攒下了银子，在这兴庆府中开了这么一家小小的茶肆。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在这么一处客商来往的繁华之处能遇到几个家乡的熟人，令他们稍信也好，打听故乡的事体也罢，安慰一下这颗孤苦的心罢了。”
那个老汉说至此处，眼圈有几分红润，目视了地面，摇晃了一下脖子，说道：“自从去年我得到了噩耗，我的高堂老母不在了，我便不再托人向家中稍信了。心中虽则少了几分的挂怀，但是见到了中土来的汉人，我还是要请他们进这里面来，同他们打听上一些东京的事体。兴许是我老了，如今也时日多无了，总想着要魂归故土的缘故吧。”这个老汉一见到了家乡的来人，心情便十分的激动，说话声中带出了几分哽咽。
陈暮听了心中也十分的受到了触动，陈暮双手搀扶了老汉的手臂，扶了老汉的身子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陈暮劝解道：“老丈丈，晚辈我莽撞了。晚辈一时不慎让老丈丈勾起了心中的伤感，晚辈我实在是愧疚难当。老丈丈一片赤子依恋故土之心实在令人可敬阿。”
陈暮说了一半，稍稍地顿了一下，目视了下面，说道：“既是老丈丈打听东京中的事体，那么晚辈便讲诉上几宗让老丈丈开开心。如今汴梁城中一切都好，只是最近出了一桩事体，听说高太尉逼走了禁军的一些个禁军教头，在东京城中摆下了一场大擂，要选取天下有能为的豪杰到禁军中效力。那江湖之上的人，形形色色，良莠不齐，能选出什么好人物，无非是选了一些华而不实的酒囊饭袋掩人耳目罢了。如今这朝廷，真的是奸臣当道，黑白不分，下面的怨声大了去了。”
那个老汉听了陈暮这么一番话，连连点头赞同，不住地说道：“壮士说的可不是么？这大宋朝什么都好，就是一个军队太弱。这西夏什么都不怎么样，但是就是一个能打仗，能打胜仗。这可不是让人心中不是个味么？我年轻那阵子，随同大军浩浩荡荡开进了西夏，大军七八十万，到了这西夏国内，便好像是羊入了虎口一般。西夏的骑兵一冲，弓兵一上，什么禁军，什么厢军，全都白给。那场面小老儿至今记忆犹新，这宋朝的兵制积弊已久，当是无力回天了。”
这个老汉虽然在西夏之中生活了三十多年，但是说起话来，还是一边倒向着宋朝，可见他对宋朝的感情之深了。此时有一个年幼的后生端上了茶水，老汉笑了一下，用手点指了那个后生，说道：“我不成器的孙子，今年十五岁了，什么都不能干，只能为老汉我打个下手。呵呵，让几位见笑了。来，这是老汉我自己配制的东京的凉茶，你们尝尝味道可是对路么？”
陈暮打下面的桌案上端起了一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擦抹了一把嘴，笑着说道：“正好正好，老丈丈不愧是东京人士，这茶水弄的十分得味。这一路上喝那些党项的人奶茶，喝的我好不别扭。如今有了这茶水，才好像是回到了家中一般。来来来，你们几位也每人喝上几碗解解干渴。”
杨露如今也渴坏了，为陈暮递给自己一碗茶水，杨露便端起了喝了。只是杨露如今心中尚然在惦记着承天寺，喝下了茶水，杨露目视了那个老汉，轻声发问道：“这位老丈。而今小生我的心中有一件小小的事体要同老丈丈打问上一下，只是不知道老丈丈可是肯于不吝赐教么？”
那老汉一抬面颊，见到了一个俊秀的后生。只见那个后生瓜子脸，柳叶眉，一双秀目闪烁着淡淡的秋波，如果不是一个男子打扮，则定然会被人误认为是一个明艳动人的少女。老汉“阿”了一下，同杨露说道：“这位少年官人，不知道要问些什么，尽管问来。小老儿旦有所知必然如实相告。”
杨露不无轻柔地笑了一下，上挑了一下眼眉，用手指抚摸于茶碗的边沿上，不紧不慢地说道：“同老丈丈不相隐瞒，小生我乃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无知之人。小生此番跟随了我这几位兄长出行倒不是为了买进卖出，而是想要到这兴庆府会见一个故旧的相识。”
杨露眯了眼睛，稍稍地顿了一下，轻声说道：“我那个相识听说而今出家在兴庆府的承天寺中作了一个僧人。只是如今我想要前去拜会却不知晓一个路径。老丈丈可肯为小生我指点一下迷津么？”杨露说话之间，把目光投射在了老汉的面颊之上。杨露的一双眼睛投射出一丝狡黠的微笑，目视了那个老汉一副渴望的模样。
那个老汉听了，微微笑了一下，说道：“这个承天寺了，官人问的真好。怎么说真好？这承天寺乃是这兴庆府的一座十分大的皇家寺院，其中僧人无数，且是形形色色，中土的和尚、回鹘的僧人、吐蕃的喇嘛，真是一个大杂烩阿。那承天寺中修有一座十分高的高塔，叫做承天寺塔，近百米之高，便是远在数十里也能望到的。官人若想上承天寺去，出了我的茶肆，四下一望，见到城中最高的那座塔，那便是承天寺塔了。官人沿了道路向塔行去，便必然能见到了承天寺的。”
那个老汉说了一段，微微笑了出来，目视了杨露，说道：“小哥儿只怕不晓得，这西夏上上下下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走卒，无不崇信佛教。自从西夏建国之后便将那佛教定为了国教，这西夏境内大大小小的寺院至少有千百处，便是那寺院中的佛塔也少说在三千个上下。不说别处，只说这都城兴庆府吧，便有诫坛寺、高台寺、承天寺、海宝寺、大度民寺等几大寺院。”
那个老汉说了一半，用手抚摸了颌下的胡须，摇晃了一下脖子，继续说道：“且是这寺院中的僧人形形色色，不同宗派的不同族属的，无所不有，无所不包。其中有汉人的僧人，有回鹘的僧人，有党项的僧人，还有吐蕃的喇嘛。他们可能今日在这个寺庙讲经说法，明日便又到了别的寺庙之中。这僧人之多之杂，且僧人多不常年待在一座寺院之中，于是我想，小哥儿要找的若是一个僧人，只怕要难上加难的。”
那个老汉微微的笑了一下，用手点指了外面，笑着说道：“这西夏既然人人都信佛，这佛教又是国教，所以西夏的僧人地位十分的高。国家年年不惜用重金养了他们，让他们翻译什么大藏经，让他们教授子弟们通解佛理，要他们四处讲经说法，真的称得上一个佛国阿。不说别处，单说这皇城兴庆府，下面的寺院之中的常驻僧人便有上万人之多，还不加那些历年到此处游方的行脚僧，其中又以汉人的僧人党项的僧人居多。官人若是寻的是一个僧人，光晓得一个法号一个寺院的名称只怕还远远不够。”
这个老汉的一番话说下来，把在场的几个人都说得愣住了。按说这几个人到了西夏便感到了几分不同，怎么？此处的佛寺佛塔十分的多，这是其一。其二僧人喇嘛也各外的多，这是其二。其三，便是男男女女喜欢在身上佩带了念珠之类的佛教的饰物，这三点，同中原的习俗大不相同。如今中原到了有宋一朝，皇帝崇尚的是道教，于是往往大兴土木，建造了无数的道观，道人居多。但是一到了西夏，则一下子便觉察到了不同，这西夏无几个道人，主要都是和尚，好像中土的和尚一多半也都跑到了西夏来。这里几乎就是一个和尚的圣地。
杨露听了老汉的一番话，不无感激地点了一下头，目视了那个老汉，轻声说道：“这样么，还望老丈丈能够不吝赐教上一二。若是我一时寻那个僧人不着，我应当上何处去呢？其实我同那个僧人也并无什么深交，只是慕名而来要拜会上一面。”
那个老汉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思忖了一会儿，说道：“这个不易阿，若是官人一心想要寻到那个僧人，而一时又寻不到，不如便上西夏的宫廷中去。那西夏的宫廷之中设立了三个掌管天下僧人的衙门，分别是：僧众公德司、出家公德司和护法功德司。那到西夏国来的游方的僧人必然要于僧众公德司中登记名姓，上面记载有僧人的一应信息，什么出生时日，什么出家时日，什么俗家名姓，什么国别，什么族，什么法号，以及到西夏国入宿的寺院，那僧众功德司中一笔一笔都有记载。实在不行，几位只好破费上一些银子，上僧众公德司中查问查问，则必然能见一个水落石出，不则只怕官人要大海捞针了。”
那个老汉虽然言语有几分夸张，但是说的十分的中肯，无非是为了几个人着想，生怕他们找不到了熟人耽搁了时日，所以才好言相劝。杨露听了眯了一下眼睛，口中重复了一句“僧众公德司”，而后点了一下头。
杨露目视了那个老汉，笑着说道：“谢过老丈丈的热心相助，小生远道而来也无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孝敬老丈丈。只有这么一锭纹银庶几可以答谢老丈丈于万一，还望老丈丈不吝笑纳才是啊。”
杨露一面说着，一面打怀中取出了一锭明晃晃的银子。这个杨露从来身上不缺银子，怎么？大家试想，这杨露乃是一个飞贼的出身，这杨露的几个同伴，其中的秦雨和徐落都是妙手空空的高手，他们临走仓促忘了带银子。一日秦雨便夜入了一个大户的庄园借出了七八百两银子作为沿途的盘缠，如今到了兴庆府，那些银子尚且不曾动了多少，杨露如今正好拿来送人情。
那锭银子乃是足两的，且是细丝儿逼火的成色，足足有十两。那个老汉一见到杨露取出了银子，慌忙打下面站起身，紧摆双手，说道：“官人，不必如此，小老儿在这里开茶肆，非是为了赚什么银子，只是为了打听家乡的事体。如今得了几位同小老儿谈谈心，小老儿心中便十分的感激了，还怎么能收几位银子？官人莫要令我生气才是。”
那个老头儿还十分的倔，一定不要杨露手中的银子。杨露无声地笑了一下，收回了手中的银子，同那个老者一抱拳，笑着说道：“老丈丈真乃是一个江湖中的大丈夫也，不计小财只重大义，小生我心中十分的佩服。既是这样，我们就此告辞了。他日了了身上事体，小生少不了还到此处同老丈丈话别就是。”
杨露扶了一下桌案，打下面站起身，一晃身形，便要朝向外面走去。奈何走了仅仅几步，杨露突然感到脚下发软，头有几分发晕。杨露的眼前一黑，身子站立不住，朝向前面倒了下去。好在杨露扶住了什么，不曾真的摔倒，可是身子则无力地瘫软了下去。杨露突然感到自己身子十分的不舒服，怎么不舒服自己也说不清，但是杨露心中隐隐叫道：糟了，自己莫非是病了？
后面的陈暮大叫了一声：“露儿，你这是怎么了？”打后面朴了上去，一时间茶水也打翻了，桌子也掀倒了。陈暮一头扑到了杨露的身边，双手扶住了杨露那摇摇欲倾的身体，陈暮大声地发问道：“露儿，你怎么了？莫非你这是要病了不成？”
事情来得十分突然，陈暮将了自己的黑脸帖服到了杨露的额头上，便感觉到杨露的额头上火辣辣的那么发烫。陈暮又把了一下杨露的脉，杨露的脉博士分的虚弱。陈暮大叫了一声：“阿呀，不好了，露儿病了。这可是怎么说的？唉呀呀，痛死了洒家。”
杨露如今一心想要上承天寺中寻那了尘和尚，不想要节外生枝，听到陈暮焦急地大呼小叫，杨露十分的反感。杨露皱了一下眉头，侧过面颊，恨恨地咬了一下牙齿，说道：“大哥，露儿不妨事的。露儿非是一个娇柔不堪的女儿家，而今只是一时头昏目眩而已，并无什么大碍的。大哥快快放开了手的，不要于他人之前让露儿我蒙羞才是啊。”
杨露口中虽然还在逞强，可是身体已经不行了。这一路上，杨露太折磨自己了。两日三夜，不但不曾好好地睡过一次觉，而且沿途之上饥餐渴饮，不曾吃过一顿的好饭，也不曾好好地用过一次的净水。往往是见到了什么吃些什么，见到了什么喝些什么，带了什么用些什么，除了赶路便是赶路。这一路上不曾吃好喝好睡好，再加上杨露本就贪色掏空了的身子，正是雪上加霜一样。
只是一路上杨露顶着那么一股子劲，不曾病倒，但是病根已然在体内落下了。一日到了西夏的都城兴庆府，杨露的劲松了，气泄了，稍稍地在茶棚中放松了一会儿，那身上的病魔终于一下子跳了出来，抓住了杨露的咽喉把杨露一下子打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