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论剑华山 -- 第二十六章
赵法然如何能让杨露跪在自己的面前？赵法然盼望杨露归来如同娘亲盼望远征边疆的儿子归来一般，如今见到了杨露欢喜尚且不及，又如何会治杨露的罪呢？赵法然双手搀扶了杨露的身子，并不曾要杨露真的跪下身去。赵法然目视了杨露，慷慨陈词道：“师父往日也有不足之处，师父往往终日忙于繁琐的俗事杂务，荒废了对于露儿的调教之道。难怪乎露儿要心生了责怪之意，而一时抱怨遁出了我华山剑派？如今师父打算弃旧更新，要改一改我们华山的面貌了。其一，师父再不终日为门派的俗事所缠，师父已把门派大小事体交与了下面的相干道人。其二，师父如今打算举办一次华山论剑的比武盛会，聚集天下的英雄豪杰于我华山脚下，师父也有心借了中秋比武打擂的机缘为露儿寻上一个中意的郎君。其三，师父不惜繁琐请到了中原嵩山少林的慧远禅师以及诸多门派的武林名宿，要趁了这个机缘，试一试露儿的武功。令天下的习武之人皆晓得，我华山出了一个武艺超群的名剑侠，杨露，为露儿在江湖上闯一个响亮的名头。”
这赵法然言语之间，目光闪烁着几分熠熠的光亮，那胸有成竹的话语和掷地有声的腔调，都令人可以窥见出，这赵法然一心牵挂杨露的一片苦心。便是和杨露千山万水相隔，这赵法然也无一日不在为了露儿的前途着想。
这赵法然是如何一个想法呢？露儿此番下山必然是厌恶了山中的清规戒律，正是女儿大了不中留，留得久了生冤仇。这杨露必然是心中有了情欲，如今我这个做师父的何不便趁了比武打擂的这个由头为露儿选择上一个称心的乘龙快婿呢？一则消解了杨露对于自己的怨恨之情，一则也可以将杨露长期笼络于自己的身边，不至于丢失了自己这个心爱的门徒。
这赵法然也是一个豪杰的性格，虽然平昔不免有几分的的迂腐，但是如今赵法然一心只要拉拢杨露，便也忘乎了所以。快人快语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一干想法，那赵法然目视了杨露，压低了嗓音又补充了一句：“露儿可不是心中记恨了师父么？一下山便没了一个音讯，只是师父的心中则无一日不在惦念露儿的安危。如今好了，师父终于能同露儿一吐为师的衷曲，这心中便顿然觉得宽慰了许多。”
杨露听到赵法然提到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上，面颊上便不免发了红。杨露心想，自己这个师父如今一见到自己便说出这般的话语，可见师父思念自己的心思了。如今师父竟然有心把摆下了的擂台作为为自己选择夫君的门径，也难得师父这么一个古板的人想得出了。
杨露一时于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用手扶了师父的手臂，目视了师父赵法然，微微笑了一下，凑了嘴唇于赵法然的耳边，低声说道：“师父，此处人多眼多，你我如何好于此处谈那隐私的话语呢？露儿听闻的师父如今正在接待几位少林的僧人，不如师父暂且忙那些正经的事体好了。露儿如今权且陪同了师叔到下面的茶房中用上一些茶水点心。”
杨露十分的狡黠，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持了赵法然的手臂放于自己的小腹之上，和赵法然咬了耳朵，说道：“露儿昨日同师叔一时失了计较露宿在了野外的草棚之中，如今还腹中空空并未用上一些茶饭的。师父最好让下面的火工道人速速预备上一些美味的点心出来，露儿要和师叔稍稍的用上一些。到了晚上师父不忙了，露儿自当负荆请罪于师父的床前听凭了师父的责罚便是。”
这杨露名义上虽然是赵法然的弟子，其实说是那个赵法然的祖宗才对。这赵法然也是一个无能的性子，虽然古板而迂腐，但是较之那豪杰且英武的刘永也无什么不同。两个人在杨露的面前，说是杨露的长辈，倒还不如说是杨露的陪从较为恰当。杨露不但和他们长幼不分，且是霸道的紧哩，说一不二，十分有自己的主见。而那杨露的师父师叔，多还听这个妮子的。这般骄纵，也难怪乎出了昨夜的那桩丑闻了。所以如今写书的人不能不提醒大家一句，养虎为患，纵欲多亡。这杨露真的是一个被人娇纵坏了的恶劣丫头，如今一打耳语，其实是在给自己的师父下命令了。
这赵法然呵呵一笑，方才把目光打杨露的面颊上移转了开去，说道：“怎的？刘永也到了么？这个狗头刘，怎么到了也不言语上一声？那道童想必也没有看个仔细，怎么不告诉我来人非是露儿一人呢？”
刘永虽则是华山的弟子，但是其实同华山的小辈儿道人们都不甚熟识。这刘永出师之后便常年不上华山一遭，也难怪乎新进的弟子一个也不认得他了，只把他当作了一个普通的道人罢了。刘永一直于一旁冷眼旁观，及至听到了大师兄的问话，刘永方才笑了一下，走上前去，同赵法然施了一礼，说道：“大师兄，小弟我一路上护送露儿到来，怎么也要上小弟我一盏冷茶吧。江湖上那般险恶，小师弟不惜冒死替师兄作了一次护花的使者。这个情，大师兄怎么也要。”
这刘永不说话则可，一说话则必然是专门挖人的软肋。刘永这个小子小时候便顽皮狡诈，虽然如今成了一位名剑，当真是泰山易改本性难移。刘永如今一张口，便是你欠我的，或者是，你要还我的情，好像别人都是欠了自己二百两银子三百亩地一样，那个唯利是图的德行便别提了。
好在赵法然并不计较这个，如今见到了杨露心中心花怒放，还计较什么刘永的一个玩笑。赵法然马上大手一挥，茫然四顾，凛然发话道：“如今露儿归来了，华山的一干道人都不要烦她。你们谁领了露儿到下面用上一些茶点？对了，昨日不是有上山进香的香客送来的酥油点心么？统统取了出来，招待露儿和刘永，务必令他们茶足饭饱，而后带了他二人上迎宾厅见我。”
方才四周的众多道人还有说有笑，如今见到赵法然凛然一抬头，一挥手，下面的几十号道人便都一个个垂下头去，一点声响也不敢出了。这赵法然虽然于杨露面前往往有失一个掌门的尊严，但是于别的道人面前还是说一不二的。这一抬头一挥手，便是什么意思呢？便是仔细听了，尔等小道人，掌门有话要训示下来。那些道人哪个还敢出声么？都一个个吓的垂下了头去静静地听着。
而后那个精干的道人走上前去，引了杨露刘永两人朝向一测的小路走开了去。秦雨此时尚且不离不弃地跟在两人的后面，只是秦雨的脚下尚有几分不灵便。只是秦雨方才走出了几步，便为赵法然唤住了。赵法然用手召唤了秦雨到自己面前，赵法然一双眼睛眯了起来，目视了秦雨，发问道：“雨儿，你的腿怎么了？早上师父见你还好好的。”
秦雨不无尴尬地笑了一下，心中寻思道：出事的地方距离玉泉道院并不甚远，自己便是不说一日也当传在师父的耳中，自己还隐瞒个什么意思，不如便如实回禀。秦雨不无苦涩地笑了一下，目视了师父说道：”师父，徒弟上外面行走撞见了师父师姐，正在于他二人谈话之际，为一个满身癞子的头陀上前厮闹。徒儿只不该一时犯了一个嗔戒，与那个头陀争斗在了一处。不料那头陀的武功好生了得，用铁头功破了我的无影脚，害我脚踝至今还肿的老高。”
那赵法然听到了秦雨的一番简单的叙述，眉头紧紧地拧起来。这赵法然对待别的弟子可不像对待杨露那般宽容大度。赵法然目视了秦雨，打嘴角上挤出了一丝的冷笑。赵法然用手指一下下地敲打在秦雨的额头上，压低了嗓音说道：“你这个没计较的东西，为师平日是如今教导你的？一出门便触犯了门规戒律，坏了我华山的名头不说，你还有脸一瘸一拐的走了回来。还不下去，往云台峰上担水三十桶，担不够桶数便不要来见我，我没你这样无能的徒弟。”赵法然言至此处，打鼻子中轻轻地哼了一声，一甩袖子便要离开。
还是一旁走开了的杨露此时觉察到了什么，一侧头，正见到师父在低声训斥秦雨，杨露心下什么都明白了。杨露心想，自己已是为秦雨打下了保票，有如何能见死不救呢？这杨露一向疼爱自己的这个小师弟，疼爱到了什么地步，无论什么天大的责罚，到了这个小师弟的头上，杨露都要义无反顾地为之承担了下来。
如今杨露见到秦雨满头大汗，低垂了面前，为那赵法然训斥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便不能不上前解救了。杨露转过身，来到了师父的面前。杨露一把扯开了秦雨的身子，而后伏了自己的嘴唇于赵法然的耳边，同赵法然咬起了耳朵。杨露小声同赵法然说道：“师父何必为了一桩小小的事体便一定要责罚自己的爱徒呢？今日一早雨儿之所以犯下嗔怒好斗的戒律也无非是为了露儿一人的缘故而已。如今雨儿的脚上肿痛尚未消除又如何能担水上山么？不如师父且放过了雨儿一马，那三十担水日后自有露儿代劳之的。”
这杨露是如何的狡诈多端的呢？一番话说出去顶了那赵法然一个措手不及。赵法然这个人好在人前耍耍威风，卖卖自己的老，如今正要借了秦雨这个由头于众位在场的道人的面前显示一下自己公正无私的一面，却不料那杨露走而未走，又中途折返了回来，同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赵法然此时惩戒秦雨也不是，不惩戒秦雨也不是，面色便很难看。但是目视了杨露，赵法然终于还是无可如何地笑了一下，低垂下面去，甩了甩袖子，说道：“罢了，看在露儿的面上，为师暂且饶过了他。只是门规尚在，我不能失信于广大门人之前，要秦雨下去为露儿烧茶烧饭吧，以示惩戒。”“以示惩戒”四个字赵法然加了重音。
杨露方才笑逐颜开，斜过眼睛，同一旁的秦雨用了一个眼色，那意思是还不走么？嫌弃师父的责罚太轻么？秦雨点了下头，说道：“师父责怪的是，雨儿如今便下去顶替了火工道人，待到什么时候雨儿的脚好了，雨儿敢不遵照了师父的吩咐，担水三十担上云台峰去么？”秦雨说过之后，方才低垂了面颊，转身走开了去。
杨露此时不无嫣然地笑了一下，抿了嘴角，目视了赵法然，低声说道：“难得师父给了露儿我这个面子，到了用过了早饭露儿必然要上迎宾厅上为了师父而小小地压那个几个少林的僧人一头，以鲜见的我们华山剑派的门人弟子并非都是一些无能之辈。”
这杨露怎的这么说呢？原来那武林中人，一个门派到了另一个门派，两个人门派的门人弟子都要依例演武较技，这是武林中门派之间切磋武艺研讨武学的一种常见的法子。比如少林的弟子到了华山，华山的弟子便要在掌门的指定之下将华山的拿手的绝技一一展示出来，而后抛砖引玉，令外来的少林弟子也各自演出自己绝学。两者相互印证，两位掌门的宗师方才评定中一个武功的短长。若是还存有争议，则让两个门派的门人弟子打上一打，当然了称之为较手，南方也称之为讲手，就是两者伸伸手试一试的意思。当然了，也只是点到为止，待到两个掌门都心悦诚服之后，这种门派间的切磋才算是得到了一个完满的结果。
这杨露这么说，便是暗示自己的师父，若是要同少林的武僧们讲手，用别的弟子自然要掉了我华山门派的身价，不如师父便提了出来，以我杨露的剑术，足以令那些少林的武僧们心悦诚服的。
那赵法然如何听不出杨露的话语间的深意，只是赵法然此时并不欲杨露出面。赵法然不无慈爱地用手臂抚摸于杨露的肩头上，低声说道：“露儿一路风尘，还是好好歇息才是，同少林僧人的论武演技无非是一个过场罢了，如何用的上露儿？露儿乃是我华山的顶梁，自然要用到合适的地方，待到了中秋大擂的时候，为师自有一番计较。”
杨露却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用牙齿于嘴唇上咬了一下，打下面抬起了眼睛，目视了自己的师父赵法然，不无鬼鬼地笑了一下，低声同赵法然说道：“叵耐这般少林的僧人到的好不是一个时候，露儿我如今正是要为了报答师父的无比的恩情同那少林的僧人们论出一个上下高低的。恁的一旦论武起来，师父以为门下的弟子中还有什么人对抗得了少林棍术的高人么？雨儿那个小子？”
杨露拿了话儿轻轻地点了赵法然一下，就是告诉赵法然，一旦要论武，这少林的武僧自是不同凡响的，而我华山除了秦雨之外，一时怕难找出一个能与之匹敌的剑侠。如今秦雨脚受了伤，自是不能演武较技了，那么除了自己上场还能挽回上一点面子，换了旁人只怕要令外人小觑了我华山。
赵法然听了杨露的说法，侧过目光，朝向秦雨的背影望了一眼，心中寻思，杨露说的不错，少林的武功佳天下，少林的棍术则名动四方，非是我道观中的寻常弟子所能比拟的。除非是我的亲传弟子，而亲传弟子如今一个受了伤，一个则？赵法然思忖了一下，还是不能拂了杨露的面子，方才缓缓地抬起了手臂，按在了杨露的肩头上，小声说道：“露儿既是一定要出面演武，以振我华山剑派的威风。师父的心中自是感激不尽，只是露儿务必要先用好了早点，师父先上迎宾厅同那几个少林的僧人虚与委蛇。”
见到师父这么说，杨露便露出了不无顽皮的微笑，“恩”的点了下头，转身走了开去。赵法然目视杨露走的远了，方才折转了身子，赶奔迎宾厅去和那个少林的僧人周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