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论剑华山 -- 第八章
两个人比斗到了此时，其实胜负高下已是分了出来。那杨露借助了自己的一点鬼蜮伎俩，竟是赚到了这个大汉史进。那比武争斗最忌讳的无非是一个心急，正所谓欲速则不达，物壮则老，你愈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逾是放松了警惕而一味地猛攻，则少不了要让人趁了自己的空子。这史进只不该一时麻痹大意中了杨露的圈套，一时攻得太急，一下子陷入了近身搏击的窘境之下。
那杨露先是回手一枪刺奔史进的面颊，史进一甩头闪避了开去。而后杨露步步紧逼，贴身进步，身子稍稍地一旋，手中的长枪为杨露一把抓在了枪颈之上，只用了那个小小的枪尖扎奔史进的心口。其实两个人相距便不足两尺，这长枪为杨露抓了前面的一段，只用了枪头近身猛攻那史进，还真的凑了效。那史进虽则力猛枪沉，却身法上不及杨露，如今依仗了自己的本领勉强闪开了两枪，已然是狼狈不堪，那杨露再要发招便无可抵挡了。
那史进此时头上的发髻乱了，头发披散下来，胸口上为枪尖擦了一下，红红的留下一道印痕。这史进双臂大开了，手中的长枪撇在一边，面颊上满是惊恐的神色。而那杨露此时便已然贴靠到了史进的身前，两个人只有咫尺之遥。那杨露眼见得自己两招都得了手，心中大喜，如今那史进无疑便成了杨露刀俎之上的一片肉了。
这杨露微微地笑了一下，一咬嘴唇，便用出了华山剑派的一招绝技，叫做靠山贴。乃是华山小跌扑的一个法子，便是到了两人近身相搏之时，一但对方正面的门户大开，只贴将上去，用自己的肩头于刹那之间猛地一靠，那咫尺之间，刹那之时，这肩头之上便能陡然生出千百斤的力量，令对方的身子站立不住，跌将出去。
此时杨露便是要这般赢他，若是仅只是在那史进的身上扎上一个白点，如何能显出自己武艺的高深呢？于庄丁们看了，还不要说我赢了乃是自于一时之侥幸么？只有一下子打得这个史进跌了出去，才能一下子轰动了这个场子，使得那些小觑我的庄丁们都识得我杨露的利害。你说这杨露坏不坏呢？比武点到而止便可了，为了什么一定要使得对方出乖露丑于当场呢？
说时迟那时快，史进“阿”的一声惊呼还没有落定，杨露身子已然一下子贴了上去。只见杨露身子初时绵软的好像没有骨头一样，便是贴在了那史进的身上，也好像是一个少女于动情之下投怀送抱一般，却不想这投怀送抱乃是一个极厉害的杀招。那史进眼见得杨露不无翩然地一晃身形凑了自己的身子上来，尚且疑惑，心中寻思道：怎的？这杨露莫非不要打我，怎的还要亲热上一番么？
史进正然这般想着，便突然觉得身子一颤，那杨露的绵软的身子猛地一抖，史进便感到自己好像被一个力大无比的大力士将自己推了一把一般。那史进“阿”的一声大叫，丢了手中的长枪，身子朝向后方“噔噔噔”倒退出了四五步，脚下站立不住，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那场子四周的几百号庄丁都看得傻了，一时场子中静得鸦雀无声，也不知哪个喊了一嗓子“庄主败了”，那场子才哄嚷了起来。
叹息的，抱怨的，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懊恼不迭的，抱了头撞树的，草爹骂娘的，怨天尤人的，惊慌失措的，痛哭流涕的，一下子昏倒在地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只是没有叫好的喝彩的。为什么？这四周的庄户们多是压了史进赢，为是两个人看上去相差的也太悬殊了，不少的庄户都压上了自己倾家的财产。这眼见得史进输了，自己一辈子挣下的那点家产少不了要丢上个一干二净，所以场子上的众人一个个无不哭丧了面皮，还有什么人有兴头叫好呢？
那杨露当时本能一下子打这史进一个狠的，令其口洽鲜血，身受重伤，可是到了关头杨露还是不忍心伤那史进。千分的力量，杨露也只是用出了十之一二，用肩头轻轻地靠了那史进一下，靠得史进跌了出去而已，若是多用上几分的内力，则少不了一下子取了那史进的性命。其实杨露心中有几分恨那史进。为了什么？其一，那史进只不该召集了这般多的庄丁。其二，史进的庄丁只不该一味地小觑了我杨露。其三，那史进比武之时，处处用下狠招，对自己并不曾留一毫的情面。只此三点，杨露便微微恨上那史进几分。
史进此时的乐子大了，头发披散下来，好像是一个落魄的野鬼儿，下面的裤子上满是尘土，好像让霜打了一遍，胸前的九纹龙也不成为九纹龙了，好像为人去了八分的威风，九纹龙成了九条小蛇，小蚯蚓，小菜青虫。史进挣扎了几下，打地上爬起来，面颊红得好像树上的苹果一般，脖子也红了，耳朵也红了，史进羞惭的只要找个地缝钻下去。
一旁的杨露慌忙丢掉了手中的大枪，走上前去，双手扶了史进的身体，不无抱歉地同那史进笑了一下，说道：“史庄主，都是露儿我无状一时打的兴起了出手时少了几分的计较。不会是于适方才的比斗之时拳脚上下得重了几分伤到了庄主的贵体么？夫如是则我杨露岂不是成了这史家庄的一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了么？”
那杨露极是一个狡诈的家伙，明明是自己故意出手将史进打成这个样子的，还非要说成是误伤，口口声声说自己无心伤你，说自己伤了你便是天下的罪人云云，其实无非是要羞辱那史进罢了。言外之意乃是：史庄主，你看，我一个女子，一心要让你，不忍心伤你，还是一时不甚打得你这班狼狈，若是失手坏了你的性命，我还有何面目于江湖上行走呢？
这史进红了面颊，用手扶了杨露的身子站稳了身子，尚用手抚摸于自己的胸前被擦痛的一片，低垂下面去，不无羞惭地低声说道：“杨女侠武艺精湛，实非我史进一介莽夫所能比。奈何女侠不以我史进乃是一个不识时务的莽汉而有所嫌弃，竟然同我于场子中比斗了上百合，令我得以大开眼戒，领略了那杨家枪法中的无穷之奥妙，以此实在令我史进的心中心中感戴不已阿。”
这史进毕竟是一个粗汉子，虽则是输了，虽则是脸红，但是也不大如何计较。低声说出了一番客套的话语之后，史进便打下面扬起头来，朝向一旁的庄丁大声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为我取酒来，我史进要同杨女侠共饮上几杯，以为今日比武较技之庆贺。”
那一旁的庄丁哪个敢不听？即刻下去准备了一坛上好的美酒提了上来，便于场子的地上摆下六个大海碗，于每个大海碗中倒上了酒水。史进便伏下身去，打地上端起了一碗酒，递在杨露面前，目视了面前的杨露，呵呵笑了一下，慷慨说道：“虽则是一时不慎输于了贤妹，我史进却是输得心服口服。这杨家的枪法真的不能等闲视之，那连环长刺的枪招十分之精妙，且加之枪法之中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一环套一环，令人不好猜度，其实令人不好防备。如今愚兄敬贤妹一杯，还望贤妹一定不要见外，领受了方是。”
为那史进递了酒碗于自己的面前，杨露如何不领受呢？正是从这一巧招中胜了史进，令此时的杨露的心中十分的高兴。只见杨露微微笑了一下，双手打史进的手中接过了酒碗。杨露上挑了一下嘴角，眯了眼睛，同面前的史进说道：“君子之所赐，吾不敢辞之也。于方才我同史庄主比斗之时几次三番都要力不能胜而当然落败，只为了史庄主有上古的长者之遗风而不肯对于露儿我斩尽杀绝，是以方才成就了露儿方才的侥幸之小胜，其实无非是出自于庄主的恩赐而已。”
这杨露眯了眼睛，只是把反话当正话说。杨露心中明知道那史进一味猛攻，从不肯对自己有丝毫的放松，抓住了时机便要狠招迭出置自己于死地。这杨露反而要反话当了正话说，说什么，乃是史进手下留情，方才成就了自己的险胜。虽则表面上看起来乃是一个谦辞，但两个人心照不宣，这杨露其实是在嘲讽那史进，你对于我何苦斩尽杀绝呢？不则你也不会中了我的诱敌之计，而出乖露丑于当场的。
那史进此时听了杨露的话，面颊愈发的红了。史进心想，自己哪里让过她丝毫？若是说自己开始让了她还算说的过去，只是到了后来自己求胜心切，还哪里顾及分毫，只要不择手段拿下她才是。想至此处，史进如何不脸红呢？史进打一旁的庄丁手中接过了一碗酒水，目视了对面的杨露，笑着说道：“输了便是输了，女侠又何苦一味取笑与我？我史进乃是一个心直容不得半句虚言的汉子，如今便直话说在当面，我技不如人，输在了贤妹的手上，乃是理所当然。只如今我先干为敬。”
那史进说过之后，端起手中的酒碗，一仰头一饮而尽，酒碗中涓滴儿不剩。此时杨露见到自己的言语凑了效，用牙咬了于自己的嘴唇之上，微微地笑了出来。杨露心想：你史进一心要胜我，奈何如今反而上了我的圈套，败在了我的手中。我不取笑你取笑哪个呢？这杨露手中持了酒碗，眯了眼睛，斜过面颊，凛然笑了一下，一抬手递了手中的酒碗于自己的唇边上，只是微微一仰脖，已是将酒碗中的酒水一口吸了一个干净。
杨露目视了对面的史进，微微地笑了一下，将手中的酒碗于手中倒了过去，杨露方才咽下了口中的酒水，呵呵笑了一下。喃喃地小声说了一句：“英雄本色，正当如是。”
此时刘永打后面走了上来，面颊上堆满了微笑，刘永将手拍打于史进的肩头上，微微笑着，低声同史进说道：”我等皆是自家兄弟，露儿也不是什么外人，自然是要多亲多近。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而今不如你们两个喝上一个交杯酒，以结同心，从此以兄妹相称，行走于江湖之上也好多上一个朋友。如此才不辜负了如此一番比武的美意阿。”
那杨露此时正然意气风发，顾盼自豪。为了什么？无非是如今自己险胜了那史进，一下子惊住了那围观的四五百个庄户。杨露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把目光移落在一旁围观的庄丁的身上，于嘴角上浮现出了几分傲慢而自得的微笑。杨露心想：小觑我吧，这便是我给你们这帮粗蠢的东西们的一个教训，日后看你们见到了我这般的柔弱女子时还敢一味地轻视她么？
这杨露此时正燃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听了那刘永的一番话，面颊便红了。杨露想，自己乃是一个女子，如何能当了四五百人的面和一个不很熟识的男子和交杯酒呢？师叔这不是糊弄么？这杨露斜过了眼睛，不无疑惑地瞟了那刘永一眼，却见那刘永言语之间确是出自于真心不假。那杨露素来晓得刘永为人行事从来是有自己的道理的，自己便不好不给师叔这个面子。
杨露方才轻声地闭了一下眼睛，伸出手去，打一旁的庄丁手中取过了酒坛，大大咧咧地一撸袖子，慷慨说道：“哼，恁的也太过于小气一些了的。你我既是武林中的英雄豪杰，便当作出一个英雄豪杰的模样。只是喝上小小的一碗酒水能算上一个什么，不如而今你我便用了这酒坛作杯子用了你我宽广的胸襟作赌注于此处痛痛快快地喝上一个交坛酒。不晓得史庄主意下如何的呢？”
那史进呵呵一笑，大声说道：“快哉，贤妹所言正合我意。你我江湖中人，正是情投意合，便作为兄妹又能如何？且是贤妹的武艺尚且高我一筹，只要贤妹心中并不嫌弃，于我史进自是心甘情愿的。只是我若用的坛小了，便配不上贤妹的一腔美意。来人，与我取更大的坛来，我要陪同贤妹好好地喝个痛快。”
那刘永为什么要让杨露同史进喝交杯酒呢？这其中却是有深意的，这刘永内心深处其实是有心事的。这一路走来，刘永无时不在想为了杨露报仇雪耻。只是要报仇雪耻，便少不了要打探那和尚的底细，日后自己若是要寻那和尚报仇，这史进自己说不定还能用到，这是其一。其二这史进乃是一个不好惹的大虫，自己不合让杨露与之弄得僵了，此时自己正是要拉拢他，便不能不让杨露去结交他。而这交杯酒，江湖上的男子和女子之间若是喝了，则有一个以结同心的意思，也为人称之为同心酒。这刘永生怕史进心中生出芥蒂，所以才让杨露与之结交。
那杨露是一个何等聪明的女子，虽则心中有几分的害羞，但是面子上自是要放得开的，且是师叔的意思，自己如何能不听呢？这杨露干脆说道，那交杯酒有什么意思，便是交碗也不足以表示此时的豪情，干脆交坛子得了。这杨露打庄丁的手上接过了酒坛，那史进也打一个庄丁的手中取过了一个酒坛。两个人便于中间的空地上，交错了手臂，一起将坛中的酒一饮而尽。
那史进自是好酒量，那杨露的酒量倒也不弱，且是宋时的村醪极为的淡，便是喝上一坛也醉不了人的，所以虽则看上去两个人喝得极多，其实于当时也寻常。且是那杨露手中的酒坛已然只胜下了小半坛，便是一口气全灌下去也无非是两三碗而已。那杨露也是性子极野的丫头，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气便将那半坛酒水灌了下去，全然不放在心上。
两个人喝过交坛酒，杨露一下子把手中的酒坛在地上摔了一个粉碎，微微笑着目视了对面的史进。史进也将手中的酒坛于地上摔了一个粉碎。史进目视了杨露，微微笑着说道：“贤妹好酒量。我史进今日方才领教了。能结识贤妹这般的巾帼豪杰，实乃是我史进平生的一大快事阿。”
此时一旁的徐落收拾了地上的一百两银子，和赢下的四五百两银子，打了一个包裹背在背上。至于那些房契地契，带不走的牲口物件，徐落对王四儿说道：“这些我们没用，不如折成现银吧。便是折成现银，想必你们一时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何不打上一个欠条，到了一年半载之后，我差人拿了欠条到你们庄上收取呢？正是亲兄弟明算账，到时一文不少两清了便好。”
那王四儿听徐落说得十分客气，便晓得事情还有转机，便笑了一下，点头赞同。王四儿和徐落两个人于槐树下面嘀嘀咕咕合计了一阵子，最后王四儿代表史家庄的上上下下四五百庄户郑重其事地签下了一个欠条，乃是一千二百三十五两又七钱银子的一张欠条。
徐落小心翼翼地收好了欠条，背起了那五百多两现银，缓缓来到了场子中央，同刘永用了一个眼色。刘永点了一下头，转过面去，同九纹龙史进说道：“史庄主，天色不早了，我等即刻便要动身赶往玉泉道院。此处是万万不能久留了，史庄主多多恕过我等无礼。我等一刻也不能耽搁，如今必然是要告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