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论剑华山 -- 第七章
此时九纹龙史进已然于中间的场子上舞过了一趟五虎断门枪，那史进一竖手中的长枪于场子中心收住了招式，只见那史进此时面不更色，气不长出，面颊上镇定自若，甚或没有一些的汗水，茫然四顾，大有威风不可一世的气概。此时史进提了手中的长枪侧转过身去，目视了一旁的杨露，微微笑了一下，同杨露说道：“贤妹，愚兄这里已是献丑了，还望贤妹不弃，能上来赐教两招。不计输赢，无非是令我史进能见识一下杨家枪法的奥妙才是。”
这话儿虽是说得极为客气，但其实是在向杨露下战书了，要杨露上前和自己比试，要同杨露较量出一个上下高低。那江湖中的习武之人大凡学会了盖世的武功，都要走南闯北闯荡江湖，找到四方的武师，与之比试上一个高低上下。江湖中称之为试手，便是试一试自己的武艺究竟到了何种田地的意思。若是败了，少不了还要访名山，拜高人，修学更为高深的武功，若是试手成功，则少不了一举成名，从此名扬四方，出人头地。
那史进如今便是要借助了杨露试试自己的身手，若是一招自己侥幸胜了那杨露，日后自己少不了在江湖上要为人冠之一个神枪无敌的名头，那较之于今日的九纹龙便又大不一样了。你看这史进口中说的如何如何客气，其实心中也是存了几分的私心。那杨露也是一个江湖中人，如何想不出这其中的缘由，见到那史进叫号，杨露打一旁的一个庄丁的手中抄起了长枪，凛然一笑，昂然来到了场子中央。
杨露来到了史进近前，微微笑了一下，双手倒提了长枪，同对面的史进一抱拳，不无顽皮地咧了一下嘴角，同史进说道：“史庄主的枪法真的是出神入化奥妙无穷，令人于一见之下便心胆俱落而不能自持了，真的有百倍的锐气千层的威风，乃是当今江湖之中的一个难以多遇的盖世之英雄。想我杨露无非乃是一个后生的不佞小子，如何能配得上史庄主的赐教二字呢？无非是同史庄主试手较技罢了。若是一时不慎输在了史庄主的手上，还望庄主看在昔日的交情份上不要取笑于我才是。”
那史进见到杨露这般谦虚，未动手之前先娓娓地道出了一片自己的仰慕之情，那史进便还了杨露一礼，小声说道：“贤妹何出此言？你我乃是如同自家兄妹一般，便是比武较技，也只是和小孩子耍闹一般，图的乃是一个乐子。便是一方输了，又能当的什么真，无非是令几个乡野的村夫呵呵一笑罢了。”
那史进说至此处，呵呵笑了一下，一晃手中的长枪，使出了一个旗鼓，摆出一个架势，亮出了一个门户，乃是一个举火烧天的架势。那举火烧天式乃是用双手擎了手中的长枪，将长枪的枪杆儿紧紧贴于自己的肩头上，枪尖儿朝上，直直地冲着上面的天空，而大半的枪身则为史进藏于了怀中。这一招含而不露，威而不群，进可以攻，退可以守，乃是开门一式中的常见招式。
那对面的杨露见到史进已是使出了旗鼓，自己便也不好怠慢了。那杨露目视了史进微微笑了一下，翩然一晃身形，使出了一个旗鼓，摆出一个架子，亮出了自己的门户。那杨露用的什么架子？原来乃是杨家六合枪中的一式，乃是蜻蜓点水式。怎的称之为蜻蜓点水呢？只见杨露手中的长枪一横，枪尖向下，枪杆贴于自己的腰间，双手握了枪柄，将枪斜着遮挡于自己的胸前。这一招进可以挑刺，退可以遮拦，乃是杨家枪中的开门一式。且是有几分的谦让之意，为是那枪尖下垂便有不争之意，那枪杆朝后便有退让之心，显得杨露十分之恭谨。
那对面的史进一眼看到了杨露的旗鼓，面颊上便有几分的发烫。为了什么？这史进心想：还是人家名门正派出来的侠客懂得礼数。你看人家杨家的旗鼓摆的，真算得上是雍容大度，谦虚得体，枪尖乃是向下的，这一下便在一个情理上胜出了我史进几分。史进再看上一眼自己的旗鼓，如何不觉得脸红呢？自己的枪尖向上，傲气十足，正是反其道而行之，且是在一个女子面前，弄得自己好像很无礼一般。这史进便有几分的气沮。
于场子中的空地上，史进同杨露两个人手中持了长枪，使出了旗鼓，吐出了架子，脚步往来，四目对视，只是谁也不肯先出那第一招。为了什么？于杨露所想，自己如今不明那史进的虚实，正要后发制人，出奇制胜，自是不能先出招的，先出招则容易使得自己的破绽显露于对方的面前。至于那史进却不是为了这个。这史进心想，如今自己所斗的乃是一个女子，和女子斗，自己便当让上几分，又如何能一上去便先出招呢？于是两个人只是于那场子中央绕开了圈子，任是谁也不肯先发这头一招。
晓得其中原委的自是知道，那两人之所以不出招乃是为了互相谦让的缘故，至于那一旁的庄丁们则不一定晓得这些。那赛伯当王四儿见了这个阵势，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儿，还以为是自己的庄主怕了那个女子不敢出招。这赛伯当王四儿乃是这史家庄上大大小小四五百个庄户中头脑最为灵便的一个，他只怕自己的庄主一害怕输于那杨露，坏了自己的家产。为什么？那赛伯当王四儿事先将自己的十亩好地的地契压在了史进身上，这史进若是一输，这史进的面子是小，自己这十亩好地岂不成了他人的么？
正是应了那么一句话，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这赛伯当王四儿见到那史进迟迟不肯出招，心中急坏了，这王四儿也不知从什么地儿找出了一面破鼓，这王四儿便击起鼓来。那古时候打仗鼓舞士气，便少不了要击鼓助威，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鼓的作用是不容忽视的。此时这比武场便好如是战场一般，牵动了不知多少人的心思，一方输了，自己或者发上一笔横财，或者便倾家当产，从此一贫如洗。那些下了大注的庄丁们，如今其实要比那场中比武的两个人还紧张上几分，一个个手中握了一手的汗水，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正在此时，鼓声咚咚响起，那史进听了便笑，必是这王四儿看我不敢出招，他心中反焦躁了。罢了，我如今便出上一招去斗那杨露，免得使得他人以为我史进婆娘气。这史进正然这般想，却不料那史进撇嘴一笑，激怒了一旁的杨露。那杨露心想，这王四儿击鼓无非是为了给自己的庄主助威，要让我落败，与其说是助威的鼓声，于自己则无疑是那催命的鼓声了。那王四儿一个小小的庄丁也敢这么欺人太甚，再见到那史进面颊上的微笑，杨露便更恨了，原来这史进于自己的心中也赞同那王四儿的催命之举。
任何事都不可往深处想，这杨露想至此处，已然是怒火上冲。杨露冷冷一笑，已然是柳眉倒竖，目光一闪，手中的长枪一翻，横空一枪，一个青龙出水，这一枪便正刺奔那史进的咽喉。这杨露的枪法真的不同寻常。我怎的这般讲？那杨露的枪一向快如闪电，瞬息便到了近前，只听到枪尖破空而过的呼啸之声，那刺喉一枪便到了史进的面前。
那史进眼见得枪到了，便不由得吃了一惊。这里为什么吃了一惊？为是那杨露骤然发难，招出若闪电，枪快似流星，只一枪便挂了恶风刺奔了自己的要害之处来了。如是自己一时不甚，少不了要让这一枪给自己穿了冰糖葫芦。好啊，这妮子看上去秀气俊美，全然不像一个武林中人，不想一出手便是这般狠辣歹毒的险恶招数。
史进心中这般想，已然“阿”的一声，一甩头，一晃手中的长枪遮挡了一下，那杨露的一抢便紧擦着史进的脖子蹭了过去，抢尖擦了枪柄，发出唰的一声响。虽则不曾扎上，但已是惊出了那史进的一身冷汗，那史进尚觉得脖子之上凉飕飕的那么一片寒气，好像为枪风扫了一下，便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心惊了。
这史进如今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如何还敢怠慢？只见那史进咬了一下嘴唇，大喝了一声“好枪招”，挺手中的长枪朝向杨露的身上扑了上去。那史进不发飙还好，发飙了之后便好如是一头须发戟张的雄狮相仿，手中的长枪舞动了开来，左一枪右一枪，上一枪下一枪，连连猛攻了上来。这史进的枪法如何，真的是名人的传授，一扎一刺都出神入化奥妙无穷。且是那史进的臂力过人，每一出招便恶风呼啸，有千百斤的力量，若是换了旁人，便是三五下也当顶不住。好在是杨露，乃是江湖上的女侠，身法上快若闪电，虽则这般，也难免一时要落了下风。
那杨露便见那九纹龙史进好如猛虎下山一般，朝自己步步猛攻上来。杨露便觉得一下子自己的枪法都不好用了。为什么？那史进不但枪法高妙，且是臂力超群，令那杨露招架也不是，进攻也不是，若只是一味躲闪，则少不了要为史进将自己逼到人群之中，那时便是自己不认输，自己的丑也就出了，还比个什么意思。这杨露一时节节败退，那手中的长枪除了偶尔能遮拦上一下，几乎插不上招去。
到了此时，这杨露方才晓得那史进的厉害，难怪早几年江湖上便盛传于那华山脚下的华阴县境内有一个大虫，乃是九纹龙史进，此人一身的好武艺，一身的好肝胆，乃是江湖上人人闻之而变色的一个豪杰，轻易撩拨他不得。想这些传闻当也不虚的，只如今自己亲自斗他才晓得自己先时委实是小觑了他。自己心中只知有华山剑派，殊不知除了那华山剑派，这普天下的好汉子、猛英雄还不知有多少。只是此处杨露便是懊恼，也已是晚了，眼见得自己节节败退，杨露心中着急，额头上便见了汗水。
日光之下，杨露一时没了计较，便觉得那史进身上的九条龙都飞舞了起来，正一起朝向自己的身上扑了上来，而自己一个人，又如何是那九条龙的对手？这杨露也是拼了一时的血气之勇，用了平生的气力接了那史进两枪，便感到虎口为那史进的枪杆震得隐隐作痛。杨露更要再接史进的第三枪，便于心中想到，再接一枪，自己手中的长枪便必为那史进震得飞了出去，自己莫非便这般输于了他不成？
正在这千钧一发紧关节要的关头，一旁传来了刘永的痰嗽之声。这一下提醒了杨露，杨露也是一时为那史进攻得自己没了计较，而一时忘记了刘永的叮嘱。此时想到了刘永的话语，杨露便闭上了眼睛，思忖了一下，自己如今输也输了，何不照了刘永所说的试一试呢？想至此处，这杨露听到恶风起处，身子一晃，脚下步伐变换，用出了九宫八卦的步子，朝向一侧转开了去，瞅准了一个空子，突然长枪一斗，便用出杨家枪的长枪快刺，连环三枪，“啪啪啪”，刺奔那史进的前心和小腹去了，吓得那史进慌忙遮挡，便一时逼退了史进的猛攻。
这杨露便依赖了刘永传授给自己的这个快枪短攻的绝招和那史进周旋，一旦为那史进猛攻上来，杨露便一双眼睛盯紧了史进，于腾挪躲闪之际寻那史进的空子，一旦见到了可趁之机，这杨露便不失时机地猛地用出三枪，逼的史进连连后退。如今两个人一个好如猛龙下山，一个好如是霹雳闪电，缠斗在了一处。两个人于场子中竟然斗了整整一百个回合而未分出输赢。
那史进此时还好，正所谓身大力不亏。那史进膀大腰圆，好像铁塔一般，乃是一个猛汉子。而那杨露乃是一个女子，便是女子还罢了，那杨露且是瘦瘦的，虽则身上一抖擞也能打出千百斤的拳脚，可是耐力上便差了几分，这其实不足为怪。如今斗了堪堪上百合，这杨露的枪法上便慢了几分，不如开始那般凌厉逼人，而身法上也迟缓了几分，不如开始腾挪躲闪得那般灵敏了。而那史进却不然，这史进的枪法依然迅猛如常，这史进的臂力依然迅猛过人，好像再斗上七八百合也兀自如常，乃是一个铁打出的猛将军。
于是到了一百合头上，这杨露便又落了下风了，倒也不全是落了下风，而是其实有些顶不住了。此时刘永有心上前拆开了两个人，说笑上几句，为那杨露遮掩遮掩，却迟迟不见杨露同自己用眼色，莫非是那杨露还在逞强？此时的刘永几次要迈步上前，几次又止住了。这刘永自是晓得杨露的性子，若是没得了她的默许而擅自上前，少不了要拂了那杨露的心意，便是自己出自于一片好意，也少不了要落上一个被埋怨的下场。
只见那杨露同史进斗到了一百合以上，杨露虽则是力不能支，但依然有心要取胜，眼光闪烁了一下，心想，为今之计只好败中求胜了。若是再耽搁下去，少不了要让那史进将自己逼至绝境。这杨露的剑术自是独步天下，莫说是一个史进，便是两个史进，若要赢他也不难。为是那剑术之中有专门克制长兵器的招数，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则一寸险。这长枪乃是占了一个强字，而剑则是近身搏击的短兵器，乃是占了一个险字，一旦拔剑相向，无非只在于一个快和险了。只要快人一瞬，险招迭出，便足以于瞬息之间制人于死地。
而那枪法则不然，这枪极长，便是此时杨露手中的长枪，便有足一丈长，乃是长枪中的长枪，且是较重，那长枪乃是实心的硬木所制，加头加尾少说也要有个二十斤上下的分量，出招便不能十分之迅速灵便，所以格挡招架十分容易，便不好取胜，不好用险。那杨露此时要胜那史进，硬抗自是不行，便只好求一个险字，而这险字便只能在败中求胜中来。
如何才能败中求胜呢？无非是诱敌深入，使自己和那史进靠得较近之时，令那史进的长枪发挥不出自己的优势，自己则好用出极快极猛的杨家连环绝命枪法，于瞬息之间快枪近身猛刺，连环几枪下去，用出几个险招，令人防不胜防，挡不好挡，方才庶几有侥幸获胜的希望。其实败中求胜往往要冒了极大的风险，若是一时不慎，便极可能弄假成真，本是假败反为人抓住了破绽弄成真败。于是这败中求胜的一招往往不轻易使出，而是到了势不能解的关头方才要用出这一险招。
此时杨露狠狠地于自己的嘴唇上咬了一下，心想：如今自己也只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若是一时不慎输在了此处，自己日后还有什么颜面再在江湖之上走动，少不了要摒弃红尘削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之前苦度残生了。想至此处，杨露目光凛然一动，挺手中的长枪，拼力一击，那长枪正碰上了对方格挡的长枪，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杨露手中的长枪为那史进一挥手臂拨挡开了。
那杨露故意做出大惊失色的模样，微微地张开了嘴唇，脚下趔趄了一下，便要退步后撤。其实乃是卖了一个破绽给那史进，亮出了自己的正前方的门户给那史进，诱那史进乘胜来攻。那史进一眼见到杨露正面的门户大开，如何不欢喜。那史进心想：好啊，娃娃，你枪法虽精，却力量不济，如今输在俺九纹龙史进的手上，便也怪不得我了。这江湖中人哪个不争强好胜？并不肯为你是一个女子，你长得有几分姿色，便手下留情。这史进得了一个空子，便抖手中枪分心刺了进来。
杨露见那史进枪到了，便等那枪尖到了自己的胸口之前不到三寸时，突然一含胸一俯身，险险地闪了过去，那枪尖便擦了杨露的胸前的衣服刺了过去。此时那史进便离了杨露十分的近了。杨露瞅准了这个空子，一晃手中的长枪，一个回马一枪，枪刺那史进的面门。史进正在得意，万万没想到，这杨露身法诡异，那么险的一枪也能躲闪过去，反而趁了自己的空子突然发起近身猛攻。
用枪来近身猛攻，于史进还是第一次见，那杨露的长枪为杨露手握了枪中枪腹，将那半截抢作了短兵器使用，说是回马一枪，倒不说是回手一剑。那史进“阿”的一声惊呼，甩头躲过，头上的发髻便为枪尖挑乱了。那杨露紧跟着一翻手中枪柄，枪随身转，身随枪行，一枪刺奔那史进的前心而去。那史进手中的长枪此时竟毫无用处，史进一侧身一退步，闪过了杨露的一刺，胸前的皮肉为枪尖一擦而过，皮肤上便多了一条红印，那红印横贯了九条盘旋舞爪的怪龙，好像一条彩虹闪现于九纹龙的胸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