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八回 风侠
卜大栋双掌击了三下，里屋摇摇晃晃走出一个人来。
赵元见那人蓬头垢面，头发散乱，双目昏暗，表情呆滞，似笑非笑，生得高高大大，却半弓着腰，似站不直，又站不稳一般，衣衫也是脏污破乱，实足一个街边流浪乞丐疯子。
那疯子进来，看着卜大栋“嘿嘿”而笑，又转头看赵元，两眼空洞无光，似看见了赵元，又似没有看见。赵元见了疯子的眼神竟不寒而栗，颤声对着卜大栋问道：“这人是谁？”
那疯子忽然喉咙里发出几声喘气，额上青筋暴突，嘶哑的嗓音道：“你想抢我的宝图，你们都想抢我的宝图，哈哈。”疯笑着朝赵元扑过来。赵元见他神情可怖，吓得后退几步，随即掌上运力，防他突然发难。
疯子一把抓起桌上羊皮纸图，破袖向圆桌一抚，桌子极速向赵元横飞，赵元双掌击在桌面，桌子“哗啦”一声四分五裂，疯子已欺到赵元面前，单掌向赵元头顶击下。赵元大骇，急往后斜闪，顺势双腿踢向对方腰间，岂料那疯子变招极快，五指成勾，已抓住赵元裤腰，“叱啦”一声，裤管扯破两条布，连同裤脚拉了下来。
赵元跌在墙角，头碰在墙角铜人上，不及管痛，抓了铜人向疯子掷去。那疯子在铜人身上一抓，铜末粉落，竟抓出五条破口，跟着五指并拳击在铜人身上，铜人极速从赵元头顶飞过，破墙而出，撞在院中一棵大树上方才掉到地上。
赵元从墙上人形大洞往外看，那铜人已曲成一团，不成形状了，回过头来，那疯子展开图纸“哈哈”笑道：“我的宝图，哈哈。”将图一收，盯着赵元，眼看又要扑过来了。赵元正欲从洞中逃出去，只听卜大栋双掌连拍，那疯子转头看着卜大栋“嘿嘿”傻笑。
这时只听外面家丁的脚步声，大旺在外面叫道：“大爷，没事吧。”
卜大栋叫道：“爷没事，都回去，大爷不叫你们，都不准过来。”大旺在外面应了，家丁的脚步声又各自散去。
卜大栋拍着手掌，向赵元使个眼色。赵元会意，找块木板将大洞挡了。卜大栋面上笑嘻嘻的，小心地向那疯子靠过去，嘴里说道：“白大侠，白大侠武功卓绝，天下第一，谁敢抢你的宝图，白大侠的“化金功”一掌将他打成八十八块，谁也打不过白大侠。”
卜大栋挨到那疯子身边，拉了一把椅子道：“白大侠，没有人敢抢你的宝图，白大侠坐着吧，谁也打不过白大侠。”慢慢扶了疯子坐在椅上，又道：“白大侠，我是卜大栋呀，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好好看看我。”那疯子空洞的眼神看着卜大栋，“嘿嘿”地道：“你是卜大栋，我认得你，你是救命恩人，嘿嘿，卜大栋，救命恩人。”
卜大栋又道：“白大侠，我帮你找宝的呀，来，把图给我，给我，我帮你找宝的。”那疯子嘴里痴痴念着：“卜大栋，救命恩人，卜大栋，恩人，帮我找宝，我的宝图，恩人，帮我找宝。”慢慢的把图递了过来。
卜大栋小心地接了，又指了指赵元道：“那位是赵二哥，是我的朋友，帮我们找宝的，不会抢宝图的。”那疯子看看赵元，嘴里道：“赵二哥，帮我找宝，不抢宝图，没人敢抢宝图，没人敢抢宝图，谁敢抢宝图。”忽地抓起地上一根断了的桌脚，一手握了，一手在圆面上击了一掌，那桌脚“吱吱”开裂，竟裂成一把同样粗细的长条，在疯子大手中像是抓着一把筷子。疯子嘻嘻笑着：“筷子，嘿嘿，没人敢抢我的宝图，嘿嘿，筷子。”将那把“筷子”放在腿上散开了玩弄。
卜大栋见圆桌已破了，房里还有张小方桌是完好的，便走过去坐了，对赵元道：“赵二哥，没事了，过来坐吧。”赵元慢慢爬了起来，看那疯子正低头玩着“筷子”，方挪脚往方桌过去，突觉腿上凉爽，低头一看，两条裤管只剩后面半边，前面两条白花花的腿儿露在外面。
赵元顾不得这个，在桌旁欠身坐了。卜大栋指了指疯子，怪笑道：“我这哥们，武艺还行吧。”赵元兀自心惊肉跳，低声道：“他不会又突然发疯吧。”卜大栋道：“放心，一时半会不会的，他在我这里好几天了。”赵元道：“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个……宝贝？”
卜大栋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嗯嗯，那天晚上我去朱寡妇那里找乐子，那朱寡妇真够骚浪的，折腾到五更才肯放我回去。出来大旺那狗东西也不知摸哪里去了，我又喝了不少酒，一个人迷迷糊糊往回走，也不知走了多远，看见前面屋门半掩，就进去一看，不是我家，才知道走错了，正打算往回走吧，听见里面有刀剑碰撞的声音，又有人惨叫，我心想，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在打架，就往里走去看个稀奇。摸到里进的门那里，里面好大一个院子，几个人拿着刀剑什么的在打架，打得好快，看也看不清，地上还躺着几个人，一动不动的，被打死了，我一时又醉意上了，身上没了力气，就趴在门角外面偷看。那打在一团的又都站着了，四个人围着一个人，四个直喘气，像是很累的样子，中间那个好像倒不怎么累，就是他。”说着指了指疯子。
卜大栋又接着道：“他当时可一点也不疯，对那四个家伙说道：暗帮不过乌合之众，次次凭着人多取胜，今日碰到老夫，让你们尝尝厉害。凭你们这点身手还想抢宝图，十二个倒了八个，老夫再一出手，不用二十合回，就能要了你们四条小命，想活命的话，现在赶紧滚，回去替老夫传个话，告诉屠夫城，他比他老子差远了，别再打宝图的主意，惹恼了老夫，哪天把他的窝都给端了。那四个家伙却不肯逃命，有个高个子道：白长风，你少张狂。我才知道这个疯子叫白长风。”
卜大栋正要往下说，那疯子白长风忽地抬起头来，嘴里喃喃道：“白长风，白长风，宝图，没人敢抢我的宝图，白长风。”赵元怕他发疯，暗自戒备，对卜大栋道：“你能不能把他弄到里屋去，他在这里，我心里一惊一乍的，凉渗的慌。”卜大栋点了点头，拍着手过去，叫着：“白大侠，天下第一，没人敢抢宝图，白大侠，到里屋去歇会儿，拿了筷子，到里屋去玩。”扶着白长风进去了。
卜大栋一会儿出来，到方桌旁坐了，看了看赵元道：“方才说到哪里了？”赵元道：“你说他叫白长风，有个高个子叫他不要张狂。”
卜大栋接着道：“对对，那高个子说：白长风，你别张狂，让你尝尝“暗无天日丸”的厉害。说完四个家伙都掏出一粒药丸，放到嘴里吞了，四个人并成一排，耍了几个招式，一齐向白长风打来。白长风道：今天就看看“暗无天日丸”有什么妖邪。伸双掌接了那四人这招，哎哟，“嘣”一下，几个人都飞开来了。白长风飞到门脚这里，摔下来一口鲜血喷在我脸上，我正要叫骂，白长风把一卷羊皮纸递到我手里，就是我手上这张图。我刚接了，白长风一下又飞回去，和那几个家伙打了起来。我正想这老家伙吐了那么多血，怎么还能这么快又飞回去打架，突然几声惨叫，我一看，那个惨呀，白长风和那几个家伙都站在那儿吐血，身子摇摇晃晃，随时会倒下去，可都不肯先倒，最后还是那四个家伙先一个个倒了。白长风摇晃着转过来朝我这边走，我正想这家伙这么厉害，一个人打死了十二个，该赶紧逃呢，还是把图还给他，白长风刚走没几步，一下倒在地上，可又死撑着站起来了，却不知后面有个敌人也站起来了，双手举着这么大一块石头。”说着，伸双手比了一下，觉得大了，又缩小一点，又觉得小了，再伸大一点。
赵元不耐烦的打了他一下道：“好啦，总之是块大石头，砸着了没？”卜大栋忽地大声道：“砸着了。”赵元给他吓了一跳，忙伸指到唇边“嘘”道：“小点声不行呀，一惊一乍的。”
卜大栋复又低声道：“砸着了，正砸在白长风的脑袋上，白长风就倒在地上不动了，那举石头的也倒下去不动了。我等了一会儿，没人再动，看来全都死了，现在可以跑了。刚走了两步，看着手里这张图，心想这肯定是宝物，展开来点了火折子细看，上面山呀路的，一时也看不明白，寻思这会不会就是传闻说的热血图，那可是无价之宝，白长风这么厉害死守着它，暗帮应该是个帮会，帮会都来抢，就算不是热血图，也肯定是什么藏宝图。这么想着我又悄悄走回去，摸了摸白长风，心脏还在跳，没死。我想这家伙没死，留着肯定有用。我就将白长风扛在肩上，这家伙真够沉的，奶奶的，这辈子从没这么累过。我把白长风扛回家来，这事可不能随便让人知道，就把他放在里屋里。谁知道他醒来了后就疯了，还要杀我，哎哟，两掌打在我脸上，那个痛啊，白长风却道：你怎么没死，你练了什么功？我一想也是，他的什么“化金功”一掌就能打死人，便说：白大侠，定是你受了重伤没有力气了。白长风道：胡说，谁能打伤我。说着又要打我，我就跪着求他不要打我，说白大侠神功盖世，我卜大栋可救了你的命，你不能恩将仇报，又把那图给他看。白长风看了一下图，突然大叫头痛，晕了过去，再醒来以后，就一直疯疯癫癫的，什么也不记得，只认得我卜大栋，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有就是不时念叨那张图。”
赵元听到这里，心道：莫非这张图真是传闻中的热血图，这小子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白捡了宝图，还有个疯子高手相助。江湖上的高手我见过的不多，听过的却不少，白长风这个名字怎么从未听人提过。卜大栋定是自己搞不明白宝图，白长风又疯了，只好找我帮忙。
卜大栋又接道：“有句话叫作：什么无罪，怀什么有罪。反正就那意思，我也不敢给白长风请郎中来医治，就给他买点人参补药，好鱼好肉的给他吃，他倒吃上瘾了，没有好酒好菜不肯吃饭，过了几天，伤势慢慢好了，功力也自己慢慢恢复了。我早就想请赵二哥过来帮忙参详参详，出个主意。那天去荣昌酒楼……”
赵元伸手止住道：“好啦，你在酒楼的事，我已经听大旺说过了。还是说宝图的事吧，你就没问问白长风，他从哪里得来的，说不准他知道的多一些。”卜大栋道：“问了，可你看他那样，能说什么出来，问多了，他就大叫头痛，要发疯一样。你想他要是弄明白了，还不赶紧去找宝了，还跟那些什么暗帮拼死拼活的打架干嘛。”
赵元点了点头道：“再把图铺开，仔细看看。”卜大栋把图铺了，两人盯着图仔细研看。只见图上右上角有一处山峰，标注为“玉女峰”，玉女峰三字被一个圆圈圈着，其它的小字都没有画圈。
两人看了半晌，赵元道：“这图既没说明有什么秘密，也没指明宝在何处，该走哪条路，你看这上面好多条小路中间就断了，只这个玉女峰有个圈，难道宝在玉女峰上，可这玉女峰与回突交界，又高又陡，常年积雪，人迹罕至，谁能把宝放在那里。还有中间一块空白，是缺了还是没画，说不准那里才是关键所在。”
卜大栋道：“赵二哥知道玉女峰，那就好办了，我们去玉女峰找找看，没有再按照图去别处找。”赵元道：“还是先把图弄清再动身不迟，这图一时半会难以明白，卜兄，不如把图暂时借给兄弟带回去仔细研究，待明白了再和卜兄一起去找宝可好？”
卜大栋“嘿嘿”怪笑道：“赵二哥，这只怕不好吧，什么无罪，怀什么有罪，就是里面那位白长风也不肯答应呀，要不我叫他出来商量商量。”说着便要拍手。赵元忙止道：“不必了，既如此，还是留在卜兄这里稳妥些。”
卜大栋道：“正是，赵二哥有空便过来，咱哥俩好好研究，总会弄明白的，到时找到了宝，我们二一添作五，可都发了大财了。”
赵元道：“今日太晚了，我先回去，这图你收好，我改日再来。”说着站起身来，才想起裤子是破的。卜大栋嘻嘻笑道：“状元爷也有穿破裤子的时候，不妨，兄弟这里有的是裤子，拿一条给你先穿回去。”赵元换了裤子，防他日后笑话，将破裤子包好带了回去。
次日赵元随司徒朗到武场练功，赵元便问起热血图之事，司徒朗道：“传闻之事漂渺，未可准信，江湖此类传闻多不胜数。”赵元见司徒朗不肯多说，又问道：“师父可曾听说过白长风这个人？”
司徒朗道：“白长风号称“风侠”，与“狂侠”叶不平，“痴侠”宇文绝对并称为“江湖三狂”，三十年前曾轰动江湖一时，这三人都身怀绝技，行踪飘忽，亦正亦邪，江湖中人听其名者多，见其人者极少。元儿怎么想起问这个？”赵元道：“徒儿曾听人说白长风所练“化金功”威力无比，方才想起，故而相问。”
司徒朗接道：“白长风的“化金功”威力巨大，据说全力击出，若内力直吐，可致金石成条状开裂，若内力凝结，可将金石震为粉末，被此人一掌击碎心脏，即刻毙命的江湖高手不少，元儿日后若碰到，须小心在意。为师教你的“鹰混手”不下于“化金功”，练至最高第十层，不要说打败白长风，就是“狂侠”叶不平也可与之抗衡。可惜为师也只练到第八层。”
赵元心喜道：“那“狂侠”叶不平还要厉害么？”
司徒朗凛然道：“江湖三狂中叶不平居首，功力据说已到了摘叶飞花的境界。这三人都古怪独行，还是别碰到他们的好。元儿，以后为师再跟你细说，眼下还是好好练功要紧。”赵元只得作罢。
此时宗王府管家赵普正在王府书房里，对王爷赵震乾禀道：“王爷，你要找的人，找到了。”赵震乾“嗯”了一声。
赵普接道：“此人名叫阮通，画功极佳，尤善临摹，曾为宫中画工，后因事被逐出宫，现独自靠卖画为生，还未娶妻生子。”
赵震乾命赵普带了人进来，将书房灯全点亮了，挥了挥手，赵普退出，顺便将门关好。
赵震乾道：“你就是阮通，本王这里有一幅画，你看能临出来么？”说着取出画来。阮通看了几遍，吃惊地道：“王爷，此图画功深不可测，隐有媚惑之力，小人略通画术，方不为其所迷，若小人临摹，只恐形似神不似也。”赵震乾笑道：“本王正是要你形似神不似，你只“热血图”三个字不要画出来，其余照画就是，本王自有重赏。”
阮通摆开画架，画至午时方临摹完，收笔验看，热血图三字除去，其余跟原图一样，只少了媚惑之力，便道：“王爷，图已临完，您看还有什么不妥的？”转过身来，只见王爷赵震乾就站在面前，手中拿着一把利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