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 第四章 噩耗

回到大哥三复府前，深深的愁闷再次攫住了柳三变的心。

人生中，有些痛实在不是喝一场酒就能忘却了的——喝酒，那只是暂时的麻木、暂时的逃避，问题没有解决，痛苦便没有终了。

一丝风也没有，几块乌云低低地压下来，天地之间的距离突然拉得很近，很近，浓浓的压抑感袭来，呼吸竟有些困难。柳三变悄悄进门，只想回到卧室，躺到床上，两眼一闭，就此睡去，一切，先任由它去吧。

刚进大门，恰巧遇到柳烟，原来柳烟一直在等柳三变。

“小少爷回来了。”柳烟一脸关切地打招呼。

“恩。”三变实在不想说话，便点点头，应了一声，脚下却没停步，径直向三间别院走。

“小少爷——”

柳三变一怔，停下脚步，疑惑的问：“什么事？”

柳烟迟疑了一下，说：“大牛哥从老家来了，正在客厅等你呢！”

“大牛？他来做什么？”柳三变吃了一惊，心里却越发疑惑起来。他对大牛当然很熟悉，大牛四十多岁，效忠柳府三十年，老实憨厚，任劳任怨，是老管家的得力助手。今日突然前来，莫非老家出了什么事情？柳三变想到这里，不祥的预感象天上的乌云，笼罩了全身。

“见了面再说吧！他只说有事，好象是关于少奶奶——不过具体我也不甚清楚。”见与柳春有关，柳三变悄悄松了一口气。

“莫不是娘子生产了，大牛叔前来报喜？——不对啊，若是如此，柳烟大哥为何不告诉我？莫非有什么意外？”柳三变左思右想，心里复又紧张起来。

可是，三变实在不想见大牛——殿试落榜，有何面目再见亲人？又怎么解释呢？又怎能解释呢？

带着羞愧、疑惑、不安，柳三变矛盾但无奈地向客厅踱去，心里如乱麻一样，毫无头绪，又象压了千斤巨石，脚下异常沉重。

一个熟悉的身影跃然出现在脑海，音容笑貌，一如半年之前。三变加快脚步，向客厅急走——落榜的羞愧，只好先放一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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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牛叔，柳春她怎么样了？孩子生下了吗？男孩还是女孩？”柳三变见到大牛，来不及叙旧，来不及问候，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大牛一脸的风霜，一把抓住他宽厚有力的手掌，急切地问。

“小少爷，莫急，先坐下吧，我慢慢说。”大牛用另一只同样宽厚有力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三变的肩膀，关切地说。

三人都坐下，大牛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只是轻轻一口气，可是在柳三变听来，却不啻一声惊雷！柳三变这才看到，大牛叔挂满疲惫与风霜的古铜色脸上，分明隐藏着深深的痛苦与悲哀！

“大牛叔，柳春到底怎样了？”柳三变再次站起身，焦急万分。

一向憨厚老实的大牛，竟然没有回答少爷的问话，忽然低下他硕大的头，摇了一摇。

柳三变知道情况不妙，一步抢到大牛身前，两手抓住他的肩膀，失声喊到：“大叔，到底怎么了？”

大牛抬起头，柳三变一下子呆住了——古铜色的写满沧桑的脸上，有泪划过！

“少奶奶……她……她难产……去了……”大牛声音哽咽，泣不成声，那是最忠实的奴仆发自内心的最深挚的痛苦。

柳三变脑子一片空白。思维停止，时间停止，一切仿佛都突然停止了。

一个服侍陪伴自己十几年的最温柔最多情最体贴的娘子，就这样化作云烟，悄悄飘散到不可知的黑暗世界里去了!

那个一袭碧裙如荷的站在“小东海”畔假山下面神情凝视着自己的女子，就这样悄悄地去了，无声无息！

半晌，柳三变才回过神来。看到大牛脸上的泪痕，看到柳烟脸上的痛苦，三变知道这是真的——柳春去了！永远地去了！就在刚才，柳三变还是如此羞于见到柳春，不想见到柳春，不敢见到柳春，转眼却已是两世为人，想见也见不到了！所有的羞愧、担心、害怕登时化为痛苦，如怒涛狂澜，泛滥汹涌地排击过来。

柳三变心在滴血。

可是，他没有哭，没有流泪。他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的时候，让眼泪尽情奔流，流成河，流到柳春魂魄归去的路上，一个人寂寞地归去肯定会孤独吧？

不能哭，还有一个问题没问清楚，必须冷静。柳三变努力控制住情绪，哽咽着问：“大叔，我的孩子——孩子怎样了？”柳三变见大牛如此，知道情况恐怕不好，但是，仍要问个明白——不到黄河不死心啊！

“孩子……孩子……也……”大牛叔泣不成声。

霎时，柳三变只觉得天旋地转，天空突然一片黑暗，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突然，柳三变冲出客厅，竟比射出的箭还快了许多！这一下事出仓促，大牛柳烟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眼前早已没了三变的身影。

惊骇之下，大牛柳烟飞奔出门，其时黑云压顶，风雨欲来，二人只见大街空阔，哪有半个人影？

没有了双亲，没有了功名，没有了爱人，没有了希望，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牵绊住一个最痛苦最绝望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