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 第三章 遣愁
夜晚。
阴天，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初夏的夜，有些让人烦躁不安的气息，徐徐的夜风轻轻敲打着窗户，向不眠的人吹送着。
柳三变仰面躺在床上，床似乎有些硬了，让他很不舒服。但他并没有动，他躺着，一动也不动。一颗鸡蛋大小的明珠，正在他的手心，在他的胸前，发出淡蓝色的柔和的光芒，让人几疑置身充满幻想的神奇美妙的世界。
握着温润的碧玉，柳三变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一个美丽的身影再次浮现在眼前——似欲乘风归去的丰姿，天籁仙音般的笑声……此时此刻，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是不是象我一样落寞、孤单、无助、伤感？
“如若真心想我时，可以看看这明珠。”柳三变忽然想起蛇仙的话。
柳三变缓缓抬起手臂，眼睛一眨不眨，注释着手中发出淡蓝色光芒的夜明珠。
看着看着，三变忽然惊奇地“噫”了一声——
淡蓝色的光辉中，一间精致的水下宫殿渐渐清晰起来，四面墙壁似冰似玉，晶莹剔透，闪烁着洁白却清冷的光辉，宫殿里，一个仙子丰姿绰约，细看时却有些憔悴，正独坐在梳妆台前，一手托腮，眉敛春山，仿佛在沉思，又似有深深的心事，愁眉不展。柳三变看着看着，不觉痴了。
宫殿里的仙子，正是蛇仙水若愁。
莫非她已知道了我的落榜，或者另有别的心事？如果是有别的心事，那又会是什么呢？
柳三变正思忖间，再看那夜明珠时，里面的宫殿却不见了，只剩下一片宁静的淡蓝色的光辉，在初夏的夜里，幽幽地四处发散。
“只是因为落榜，才想起她吗？”柳三变默默地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忽然，柳三变一个人摇了摇头。
一个男人，在最孤单、失落、无助的时候，最先想起的应该是谁？
为什么知道现在，才忽然想起远在福建老家的“她”？为什么会这样？屈指算来，离开家乡已经八个多月了，据师傅说，当时娘子就已有喜，现在娘子是不是已经生产？不知产下的是女孩，还是男孩？不知母子是否平安？
柳三变想到这些，忽然轻叹了一口气。如今自己两手空空，如何向她母子二人交代？
有多少欢乐，就有多少忧愁。今夜，又多了一个不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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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柳三变辞别兄长，打算出去走走。三复答应了，又特意交代柳云，好生照顾着七少爷。柳云见柳三变整日如此忧愁，也想让他出去散散心，见大公子答应了，自然也觉轻松了不少。于是二人便出门去了。
——张家酒楼。
仿佛鬼使神差一般，柳三变再次站在了熟悉的酒店门前。
陈年羊羔酒散发着阵阵酒香，飘散在初夏的热风里，仿佛是一个丰姿绰约的仙子散发着阵阵体香，诱惑着来往的行人。
酒香依旧，人尚在否？那个潇洒豪爽的富家公子，是否还在一张宽大的酒桌上，孤独地咽下情场失意的苦酒？
柳三变苦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信步迈进酒店。
似有意，还似无意，柳三变向先前唐青枫饮酒的桌上扫了一眼。一扫之下，柳三变顿时有些意外——
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看年纪似有三十开外，一脸落寞，正独饮独酌。身前两个小菜，一盘韭菜香菇炒豆干，一盘黄花炒鸡蛋，色泽鲜艳，香飘四溢，那书生却似乎没有半分兴致，只是机械的夹菜，机械的咀嚼。
柳三变一看之下，竟生出几分亲近。
或许这书生也与自己一样，是一个黄金榜上的失意客？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位仁兄请了！”三变走到近前，拱手为礼，向那书生问好。
那书生抬起头，见眼前之人颇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于是也站起身来，拱手还礼道：“仁兄请了！”
“请恕小弟冒昧，敢问仁兄，为何独自一人在此喝闷酒？”
那书生见三变言辞恳切，苦笑了一下说道：“实不相瞒，小可乃是落第的举子！”
柳三变听了不禁笑了起来：“巧遇，巧遇！小弟也是落第举子呀！”
“敢问仁兄高姓大名？”同是天涯沦落，那人脸上也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小弟柳三变，敢问仁兄大名？”
“原来你就是赫赫有名的柳三变，果然俊逸非凡。小可姓石，名廷玉，浙东人氏。”
二人序过年齿，石廷玉今年三十岁，整比三变的了十岁。于是归座，三变重又点菜，二人共饮。
或许是同病相怜，二人都感到些许慰藉。
“柳贤弟才华盖世，世所闻名，却竟也不幸落榜，实在有些蹊跷。”
“尊兄有所不知，小弟落榜实在事出有因。”柳三变就把与吕三少的过节娓娓讲了出来，蛇仙一节自然就免去了。即便如此，石廷玉也渐渐瞪大了两眼，夹菜的筷子定在半空，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良久，石廷玉脸上的惊愕渐渐被同情的神色代替，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柳贤弟，你怎么会与他结下梁子？那吕三少可是京师有名的霸王，他老子吕正乃是当朝宰相，正如日中天，深得皇上信任。你得罪了宰相府，还会有出头之日吗？”
柳三变无语，又能说什么呢？
“贤弟，老哥听说那吕正也不是一个正经人。自从执掌朝政，就独断专行，大臣们多有看不惯者，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如此说来，我这功名一路算是走到尽头了？”柳三变喃喃说着，象是询问，又象是自言自语。
石廷玉想安慰柳三变，可是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话语。一边是一介书生，一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差距是如此悬殊，矛盾冲突的结果如何，就是白痴也能预料的分毫不差。
石廷玉知道，此时此刻，所有的安慰都——苍白无力！但是，总不能闷着头一声不吭吧！于是举起酒杯，道：“柳贤弟，莫要愁，属于你的终究还是你的。还是古语说的好：命里有是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一切还是顺起自然吧！来，喝酒！”
“喝！”柳三变甩了甩头，仿佛要把所有的无奈和烦闷都甩掉，端起酒杯，注视着眼前杯中亮晶晶粘乎乎香喷喷的液体，平生第一次发现，这能使人忘掉烦恼忘掉痛苦忘掉忧愁的神奇的液体，竟如此美丽。与是一仰脖子，一杯美酒全部流淌进口中，仿佛琼浆玉液，顺着喉咙，流淌进四肢百骸。
一种飘飘然的极舒服的感觉，象温泉一样，渐渐将一个最失意的伤心客浸泡在其中了。
“石兄，不知你的落榜却又是为何？”柳三变几杯酒下肚，脸上渐渐升起一片红云，某种极热烈的情愫潜滋暗长起来。
“还不是因为有写环节没有疏通。”石廷玉饮干一杯酒，接着说，“说来惭愧，老哥我来京师已经十年，经历五次科考，每次都名落孙山。老哥也是自幼习文，也曾饱览群书。可是，只是因为缺少那黄白之物，屡屡被幸运女神拒之门外。”
石廷玉说完，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
“今年的主考官，乃是当朝宰相吕正的学生，这吕正极其贪婪，每每利用科考聚敛搜刮。或许等他下了野，风气能好一点。眼下，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也只好慢慢地熬了。”
石廷玉说完，痛饮一杯酒，话锋一转，道：“老哥看贤弟面相，绝非常人，只等时来运转，贤弟便可鲲鹏展翅，一飞冲天。眼前这些挫折，却又算得了什么呢！”
“多谢石兄开导，石兄一席话，让小弟心情轻松了许多。只是不知石兄下处，还望告之，小弟改日专程拜访。”
石廷玉再次无奈地苦笑起来：“实在惭愧的紧，老哥进京十年，至今居无定所，眼下在大相国寺栖身，顺便卖些字画，聊以度日。”
“改日必定造访，今日就此别过。”柳三变结了酒钱，与石廷玉拱手作别。
初夏的午后有些沉闷，几块乌云低垂着，似要下雨的样子。柳三变抬头看了看天，匆匆往回走去。
